樑王跌坐在椅子上,劉昭儀還在他面前哀哀痛哭訴說:“……我發現諸多的不對,先帝聽我說過,當時大怒,說我亂說不肯再聽我說一個字……從此,我就一直在冷宮裡呆著,三郎,我總算能再見到你,你…….”
暈乎乎的樑王什麼也沒沒聽到,他眼前一張一張面孔閃過。有自己的生母安太妃,再就是皇帝,還就是新帝的面龐。在這一張張閃過的面龐中,樑王彷彿看到他們背後,有幾張隱約的面孔。那是自己的列祖列宗,和影像上畫的一模一樣。
該怎麼辦?樑王沒了主意。半晌他才醒過神來,見劉昭儀跪在面前已經哭得說不出話來,樑王黯然:“我先安置了你,你冷宮中受苦多年,去好好舒服吧?!?
“如果可以,我想在太妃當年住過的宮中。”劉昭儀哭著說過,樑王覺得心裡一陣疼痛,他答應下來;“好吧。”
喊來一個宮女,劉昭儀離去。樑王在這裡坐著,心裡有如萬馬奔騰,又好似無數只螞蟻在啃。當年劉昭儀突然不見,樑王還是問過皇帝的?;实鄢林樣脛e的話岔開,樑王也就沒有再問。宮裡的一些事情,原本就問不得。
沒有想到她這幾年一直在冷宮中,樑王傻了眼睛。先皇爲什麼不殺她?既然當年的舊事不願意再提,又爲什麼留著她?
樑王糊塗了!
煩躁時,出來在外面走著,見一行人簇擁著皇帝過來。
“皇叔,”年幼的皇帝見到樑王,是尊敬的,用脆生生還沒有變嗓的聲音對樑王道:“我才睡了一個更次,又把太傅大人說的書看過。到了時辰,我來給父皇上香?!?
樑王很是欣慰,皇帝在這樣的時候也是勞累不堪的。他天天除了守靈以外,還要看書,還會學著見大臣。雖然不問國事,楚太傅和樑王的意思,是讓皇帝早些熟悉大臣。樑王累,年幼的皇帝也是一樣。
心中又想到劉昭儀的話,樑王不無疲倦。皇帝看在眼裡,關心地問道:“皇叔累了不是,你應該多歇一歇纔是。”
“多謝皇上關懷,我沒什麼,”樑王說過,陪著皇帝進去守靈上香。
當晚悶了一晚上沒有睡好,人原來就是乏得不行,再這樣一夜一夜的熬,樑王殿下覺得自己快不行了。
腦子裡想事想得昏昏又昏昏,人看上去一點兒精氣神也全無。楚太傅見到,爲他擔心:“皇帝幼小,殿下爲著江山,也要保重自己?!?
爲江山?還是不爲江山?這句話在樑王腦海裡已經轉了一夜。此時聽到楚太傅大人這麼說,樑王苦笑:“太傅大人,江山是什麼?”
楚太傅一愣,立即察覺出樑王的不對。他慢慢回答樑王的這句問話:“殿下保重,輔佐皇帝早日執掌朝政,是萬民的福分,是四海的佳音?!?
“唉…….”樑王深深的嘆氣,回一句:“我知道。”這嘆氣聲慢慢幽長,像是在宮院中盤旋縈繞過,才一絲一絲地散去。
一連三天,樑王不得主意。他不得主意就哪裡也不去,日夜只在先皇帝的靈前坐著。旁人看到他,都覺得他目光呆滯,呆呆傻傻。
張太后聽報後,又過來看他。這不知道是這幾天裡看的第幾回,太后也是傷心而來,懇切相勸道:“皇弟,爲著江山,你要保重纔是。”
“唉……”樑王是回楚太傅的那句話回了張太后:“我知道。”
爲江山,要爲江山,這句話又在樑王腦海裡攪了一夜,他終於拿定了主意。
宮牆上,藤蔓獨開著紅花,在一片白色喪事中自賞著芳華。
身著白衣白裙的劉昭儀無暇看這紅花,她只緊跟著帶路宮女的腳步,跟著她去見樑王。
來到一個小院子,紅色宮牆上鋪著琉璃瓦,在陽光閃著光澤。劉昭儀還是第一次到這院子裡來,見清幽過人,也點了一點頭猜疑,或許是樑王殿下宮中歇息的地方吧。
樑王在房中坐著,劉昭儀進去後,帶路的宮女退出去帶上門。劉昭儀上前對樑王行禮:“三郎,你喊我來是還要問什麼嗎?”
“不用再問了,”樑王手搭在身旁桌子上,桌子上還放著一個蓋碗。樑王沉痛地開了口:“娟姐,你我小的時候,常在一處玩耍。我曾說過,到我大了有自己的本事,我會護你周全。”
劉昭儀也隨著動了情,流下淚水道:“我在冷宮裡並沒有怪過你,這都怪張惠妃。如今她是太后了,三郎,可是皇帝幼小,國事還是由得你的。”
“女人,”樑王說了這麼一句,慢慢問劉昭儀道:“你是怎麼知道國事還是由著我的?”劉昭儀回答道:“我進冷宮的時候,她纔剛有孕,如今說她是太后,皇帝年紀,我當然是知道的?!眲⒄褍x幽幽然:“冷宮中歲月度日如年,雖然衣食無缺,不像別人說的冷宮那樣苦,卻是每一天我都記得?!?
樑王木呆呆對著地上看,咀嚼著劉昭儀的話:“衣食無缺?冷宮中還衣食無缺,皇兄,你把這個難題留給了我?!?
他早就打定的主意,現在更是下定決心。毅然地擡起頭,對劉昭儀道:“當年舊事你是盡知,如今的事情你不知道。太后賢惠,皇帝聰穎?!?
劉昭儀驚愕地看著樑王:“三郎,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樑王痛苦地道:“娟姐,如果你不提當年舊事,如果說別人提起來把你捲進去,天大的事情我都可以護你周全,可是……”樑王淚流滿面:“提這事的人,竟然是你!”
“撲通”一聲輕響,是劉昭儀聽出來他這話的份量,腿腳一軟,伏倒在地上。樑王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眼睛深處全是執著。爲江山,如今只能爲江山。
一直瞪著劉照儀慢慢起來,她第一句話就是低聲道:“你是什麼意思?”滿面淚痕的樑王木然地推了推手邊的蓋碗,對劉照儀道:“先帝待你恩情不薄,你,殉節吧?!?
房裡足足有一刻鐘沒有任何聲音,再有聲音時,是劉昭儀顫抖著開了口:“我,三郎,我想活,你當作我沒有說過,我不知道這事可好?”
樑王面上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看著地上沉聲道:“晚了!”這兩個字一出口,劉昭儀面色大變,人是嚇得簌簌發抖:“三郎,你救救我,救救我吧?!?
“當年舊事,你對我重提,也有你憎惡太后的意思在內。”樑王一字一句的說著。張太后當年,也是有與她不和的嬪妃,劉照儀就是其中的一個。爭寵中,哪裡有姐妹呢。
樑王繼續說下去:“但是我謝謝你,你在先皇面前爲母妃陳述冤情,我感謝你?!睒磐跽酒饋?,對著劉昭儀撲通一聲跪下,嚇得劉昭儀尖叫一聲,身子往後面急急退了幾步,更是受到驚嚇:“三郎你,不要這樣?!?
“我對不起嬤嬤,對不起你,絹姐,你上路吧?!睒磐豕蜻^再站起來,神情中全是決然。一伸手拉過劉照儀,把她拉到桌子上按住,臉上還是木雕泥塑一樣的呆板,樑王低聲再清晰地說了一句:“請上路!”
劉昭儀到了這個時候,也一下子大徹大悟。她還是顫抖著,卻低聲問:“我死後封號如何?”樑王多少有些鬆氣,要他親手逼著幼年一起長大的劉照儀去死,他還真的有些手軟。見劉昭儀問出來,樑王道:“爲你請封太妃封號,我在我府中再爲你日日供奉,一日不停?!?
“三郎,”劉昭儀最後只說了一句話,她深深的眼波在樑王面上流連著:“你如今,像個皇帝樣了?!?
說過以後,轉身捧起桌上的蓋碗,去了碗蓋一飲而盡。
“娟姐,”樑王大慟抱住她,痛哭道:“對不起,我對不起你,你不要怪我。”劉昭儀用最後的力氣後捧起樑王的面龐,顫聲道:“我見了太妃,會說你……長大了。”
嚥下最後一口氣的劉昭儀,死在樑王殿下的懷裡。樑王放聲痛哭了一會兒,再擦乾眼淚珍重地把劉昭儀的身體放在地上。大步出門對宮女道:“去回太后,昭儀劉氏感懷先帝恩德,太后仁德,願以身殉葬。給她追封太妃,安葬在先帝陵內。”
這宮中,又多了一個人離去。
夜風輕輕的吹,那嗚咽聲像是在爲劉昭儀的死灑上悲聲。
楚太傅宅第裡,夜風也是同樣輕輕的吹,吹著一個小小的人兒,指揮著幾個大人往外走。一週多,話說得雖然嘎蹦脆,卻還不能明白太多意思的豫哥兒,正在上演蹺房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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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是從曾祖母房中蹺到父母親房中,所以稱不上蹺家,只能說是蹺房。
小初和楚懷賢已經睡下,聽到人回話:“豫哥兒來了,”夫妻兩個人都不敢相信。現在是夜裡,豫哥兒來作什麼?
銀畫陪著送來,是忍不住的笑聲:“小公子一定要來,老夫人讓我們送著過來。”小初看兒子,豫哥兒是泫然欲涕:“弟弟睡小牀,豫哥兒沒有小牀睡?!?
“你大了,還要睡小牀?”小初抱過兒子到牀上來,伸手颳了刮他的小鼻子。豫哥兒到了牀上就心情大好,自覺主動地往牀裡面睡起來,拉一拉被子,再指揮母親:“睡覺了?!?
小初格格笑著,對銀畫和奶媽道:“讓他睡這裡吧,銀畫回去回祖母話,奶媽也留在這裡,隔壁睡吧。”
豫哥兒睜一隻眼睛閉一隻眼睛,已經和父親對上了眼。
銀畫和奶媽出去後,楚懷賢對兒子板著臉:“就這麼一次,以後可不許來了?!毙〕跬扑?,把豫哥兒摟到懷裡開心地對楚懷賢道:“以後留在這裡多好,抱著真舒服?!痹趦鹤用骖a上響亮地親了一下:“乖兒子,明天要當好哥哥知道不知道?”
豫哥兒打了一個哈欠,其實不明白意思地嗯了一聲。他才一週多,只是從弟弟到來後發現大家圍著弟弟轉的時候多有不趁心。要說好哥哥壞哥哥,其實心裡還是不明白。
小初拍著豫哥兒,楚懷賢手不老實的在小初身上摸來摸去,見兒子睡著了,低聲道:“今天晚上被他攪了。”
睡到半夜裡,豫哥兒唔唔幾聲,小初沒有醒,楚懷賢醒過來把豫哥兒弄起來去撒尿,送他再回來牀上,豫哥兒老實不客氣地睡到中間去,一隻小胖手放在母親面頰上,把一隻小胖腿蹺到了父親肚子上。
楚懷賢拍拍這隻小胖腿,真是肥乎乎惹人愛。
想想小初說的,以後天天讓豫哥兒睡這裡。當父親的想一想,咦,自己要帶的,不是孫子嗎?夜風從房外輕輕吹過窗櫺,再吹到這房中。第一次睡在父母親身邊的豫哥兒呼呼大睡,睡得很香而且旁若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