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時候,顧念安會重復(fù)地做一個噩夢。
猩紅色是這個夢境的主色調(diào)。顧念安放眼望去,滿地的鮮血,染紅了整個大地。 無意義的吼叫,就像野獸狂怒時的咆哮。 一聲一聲扎入顧念安的耳中。不知是人是鬼的陰影張揚著,向他撲來——死亡的氣息就彌漫在遍野的尸體上空。
他驚恐地想要逃脫,跑、跑,拼命跑,卻一腳踩碎了地上的白骨,身體斜斜地就要摔下來:“啊——”
然后他再驚醒過來。年幼時,他會看到母親守在自己的身邊,柔柔地問:“怎么了?”
“母親,夢里有好多、好多的死人。”
那一縷幽幽的燭光下,母親面有愁色:“……罷了罷了,你還是先休息吧。”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母親這樣說的原因,只是因為那時母親無法給他以后一切平安的承諾。而事實上,也確實沒有平安。
于是噩夢依舊在繼續(xù)。母親也在真正的現(xiàn)實里死去了。他在一個見不得光的地方茍且了好多年,沒有自由和溫柔。后來,忽然有一天,一個人出現(xiàn)在漆黑的牢籠門口,含笑地向他伸出手:“孩子,過來。”
這是又要去哪里呢?那時他不指望會有更好的出路。在長年壓抑的痛苦下顧念安對于惶惶不得終日的生活早已習以為常。
但顧念安還是在那個嚴冬隨著這個陌生人去了紫竹郡。他領(lǐng)著顧念安去了郡里一座宏偉的武館。顧念安一直沉默地隨著他。他似乎對這里是故地重游一般的熟悉。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拜會了邱林。
幾天之后,顧念安拜了邱林為師,然后那個陌生人告辭走了。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他漸漸地開始適應(yīng)新的一切,比過去安逸太多的生活。但是在深夜里他偶爾還是會陷入夢境。
然后他會看到師父一臉寬和地來到他的床邊,詢問道:“小安怎么了?”
“師父,夢里有好多、好多的死人。”
“無妨,都過去了。”
是的,都過去了啊。冬天的冰天雪地也被春光融化,可那種那種痛徹心扉的絕望卻依舊清晰。不過那時的血液早已經(jīng)干枯,傷口也會隨著時間好的吧?顧念安默想著。
“是。師父。”他最后說道。
可是為什么還會做重復(fù)的一個噩夢呢?依舊是在深夜,依舊如此的恐慌。
“師弟!”而現(xiàn)在,逆著月光的秦世揚蹙著眉,把他喊醒:“你怎么了?額上都沁出汗了。”
顧念安看向秦世揚,還是那一句話:“師兄,夢里有好多、好多的死人。”
秦世揚抬起手擦去顧念安額上都汗水:“怕什么,我活著就不會讓你出事。”
“……”但人人皆知生命不會有永恒。更何況,說話的是秦世揚。
“謝謝你,師兄。”其實,我也不希望你出事啊。
凄冷的光線慘照。山里夜晚的空氣里其實有很清淡的樹木的清香。秦世揚微微嘆息。他抬起眸,一段支離破碎的回憶蔓延過來。那是他幼年時期的事。就是之前提到的劫持一事。
那時醒過來時周圍只有陌生的人。他們用不友善的眼睛像看著獵物一樣地看著他。從未收到過的強烈的疼痛鉆心而入。狼狽不堪地,嘴里涌出腥味的紅色液體。絕望的感覺扼住秦世揚的喉嚨。此時此刻無人能救他。死亡這個遙遠的詞過早過突然地拉近了與他的距離,可是他還不想死。
他被惡狠狠地摔在地上,額頭磕出了鮮紅的血,迷糊了他的視線。
在迷糊的視線里,他默默地想:誰能給我力量么?
我想要活下去。
無論……無論怎樣也可以!
于是體內(nèi)沉睡的潛質(zhì)蘇醒了。慢慢地,他站了起來。那種澎湃的異能使他有些茫然:這就是,擁有超能力的感覺么?他可以活過來了嗎?微微有些搖晃,他伸出手向那些人。那么就這樣,扭轉(zhuǎn)局面。
可是他無法駕馭他自己的神力,只好任由它爆發(fā)。無比脆弱的孩童的軀體,盛著世界上罕見的異能。于是在旁人眼中他無比的瘋狂。那些人從未想過會死在一個孩童的手里。沒什么科學不科學,這就是事實。
這……不是人類!惡意的嘲笑漸漸凝固了,他們震驚地看著這個孩子,他一步一步地靠近,有如是看著解開封印的惡魔。
“去死吧!”秦世揚詛咒道。血液噴濺出來,淋在他的身上。血泊里他踐踏那些人的尸骨。詭異的強大的光芒不知從何處噴發(fā),敵人在這一片白色的光芒里粉身碎骨。
可秦世揚只是茫茫然地看著。怔怔地,他完全不敢相信這一切。死了?都……死了么?他殺的?并沒有如釋重負,那個孩子只感覺生命在一點點流逝,血液里的奇異的力量在漸漸將他撕裂、吞噬。更加的痛苦,更加的難受。
他慢慢地矮下身子。到處都是白色的光,太過耀眼、太過凜冽。在這一片的天空上,顯得太過絢爛。最后,他倒在不知道是誰的血泊里。
不過秦世揚再想來已經(jīng)是在自己的家里了。溫暖的陽光透過鏤空的窗欞潑灑進來,一睜眼,他就看到自己的母親。
一切似乎都過去了。但是后來秦府的人發(fā)現(xiàn),秦家的小少爺無論去哪里都被惦記上了。以前只是人,現(xiàn)在還多了各路妖魔鬼怪。請腦補一個孩子在前面走,后面跟了一堆莫名其妙的生物。真是……好生麻煩啊!
而且,秦世揚總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能力。不過對于外界,秦家的人還沒有公布秦世揚的「超能力」。
再后來,秦世揚成了邱林的弟子。因為怕是只有這一代宗師,還能對于秦世揚這種非主流的神力可以壓制住,并且可以緩解它給秦世揚帶來的超負荷的傷害。但是秦世揚還是在迅速衰竭。所有的人都看在眼里,只是沒人道破罷了。
可無論如何,秦世揚似乎不以為意。笑容這種東西,是可以掩蓋很多無奈的。
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出于各種原因,邱林沒有再收其它弟子。(最主要是因為一個秦世揚就已經(jīng)夠折騰了。)但是幾年以后,顧念安成為了第一個例外。
那個時候已經(jīng)是顧念安來過的幾個月之后了。
“我可以有個同窗了嗎?”得知有個人會來,秦世揚很歡喜。
“那世兒要擔當起兄長的責任,看護好師弟才是。”邱林道。
“我一定的。”秦世揚依舊招牌式始終如一的笑臉,“我真想早些見到他呢!”
那個人又是誰呢?這樣千里迢迢地將顧念安帶過來。
簡言之,邱林的一位很奇怪的朋友。
不知是什么原因,那個人很少離開南山,也不會長期地離開。
只在幾年以前,將顧念安領(lǐng)出黑暗而已。然后一起去了紫竹郡。武館門前,顧念安站在他身后低頭不語,他對小廝說:“麻煩轉(zhuǎn)告邱林大人,我來求訪了。”
邱林發(fā)現(xiàn),幾十年未見,那個人的面容卻未老去半分。他微笑道:“林,你還是逃不過時光的束縛啊。”
遠在南山,他卻知道的不少:“我聽說你收了一個能力很奇怪的徒弟?叫什么……秦世揚,對嗎?”
哦對了,那個人走之前還說,幾年以后,若是這兩個孩子遇到了什么事,大可以來找他。初春稀薄的陽光里,那個人道:“發(fā)生了什么就直接說吧,沒必要和我來虛的那一套。”
他就在南山等他們。
就像是那時,他特意下了南山,來看他們一樣。
那個人說話的時候,眼睛不知是看在何方。估計是「未來」吧。他總是可以一眼望穿未來。幾年以后,這對師兄弟果然是翻山越嶺地來了。
南山之行的目的,不言而喻。
總之,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相似的經(jīng)歷也罷,不同的現(xiàn)狀也好,命運還是將這幾個人安排在了一起,并且以后將永遠不會分開了。
這或許就是所謂天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