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等能駕馭艨艟巨艦化為自身氣勢的手段,已經是煉神層次方能用,配合嶗山上清宮的絕學玄天神掌,即使判官、孟婆那等人物至此,也不會直攖其鋒。
至于龍象法王這等半吊子煉神,非得付出不小的代價,才有機會逃出這一掌的籠罩。
沈墨遭逢這樣的一掌,沒有吃驚、意外,竟深深嘆一口氣。
眼神中露出憐憫、可惜。
他身子往后飄起,看似極慢,實則快得不可思議。
那一掌落下,塵土飛揚,飛石亂濺,留下一個數丈大小的掌坑。沈墨恰好在掌坑中指的邊緣,一步不遠,一步不近,避開得恰到好處。
煙塵落下,艨艟巨艦的陰影里,那人已經來到岸邊,離地三尺,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將他身子托起,有如鬼神般莫測。
他緩緩開口,聲音帶著難以言喻的陰沉,“小師叔,恭喜你煉神成功。”
“子默,你到底做了嶗山上清宮的護教神將,修煉了那馭鬼神的外道法門,從此以后,你的長生道途絕了。”沈墨輕輕嘆息一聲,充滿失望。
嶗山上清宮自沈墨以下,最有希望煉神者,正是眼前叫他小師叔的人——蘇子默。
他是神都蘇家的庶子,七歲就上了嶗山,拜入沈墨的大師兄門下,無論武功才智,皆是上上之選,許多嶗山第二代弟子,也不及他。在沈墨被囚禁前,正是蘇子默負責帶領嶗山上清宮的人抓捕他。
兩人有長達一月的追逐,彼此之間多少有些惺惺相惜。
只是數年后,兩人雖然皆有了煉神的實力,可境遇卻天上地下。
以沈墨的見識,一眼就看出蘇子默的煉神實力雖然是實打實的,卻根基虛浮,定然是修煉了馭鬼神的外道法門。
這法門沈墨一向只是聽過,那是嶗山上清宮的護教神將方可修煉的功法,可以說是威力無儔。
此種法門,不止嶗山上清宮獨有,如龍虎山正一觀等大教也有類似功法。
馭鬼神非是玄門正宗的長生之道,乃是各家護教神將的武力依憑。
而每代護教神將死后,才能將駕馭的鬼神傳給下一任護教神將,而且駕馭鬼神的風險,絲毫不下于沈墨煉神那等兇險,因此這手段沒法量產神將。
總之一旦修煉此法,就會淪為飼養鬼神的爐鼎,并通過各種神秘的手段,駕馭體內的鬼神之力,通過鬼神與天地交感,從而驅動天地萬物之勢。
所以護教神將的實力高低,全然由體內鬼神的實力高低以及自身能容納的力量極限決定。
因此還需要修煉橫練肉身的功法,盡可能容納發揮出體內鬼神的力量來。
嶗山上清宮最頂尖的橫練功法便是巨靈玄功,昔年曾有一位道人將此法修煉到極致,憑此和佛門一位修煉金剛不壞神功的圣僧對了一千掌才落敗。
雖然從這可以看出,巨靈玄功仍不及金剛不壞神功,卻也是天下橫練功法中的佼佼者。
而蘇子默早有修煉巨靈玄功的基礎。
沈墨不由得為他嘆息,憑借巨靈玄功和嶗山的玄門正宗法訣,蘇子默一旦沖擊煉神成功,成就未必差他多少。
他知道蘇子默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只是情義再深重,能和長生道途相比么?
沈墨捫心自問,他是絕不會舍棄長生道途的。
即使駕馭鬼神的力量,能讓他短時間抵達蓋世無敵的層次,那也不是他的追求。
千般神通,萬般法術,哪里及得上“長生”二字。
好一會,蘇子默陰沉的聲音再次響起,“小師叔,你對馭鬼神的了解并不多,如果我和體內的家伙身心合一,那么我便是它,它便是我,往后肉身枯朽,我也可以再換一個爐鼎。這不是另一種形式的‘長生’嗎?”
沈墨不置可否,淡淡回應:“人各有志,我確實多嘴了。何況道途之爭,不在于口舌。你既然見到我,是要抓我回嶗山上清宮嗎?若不是,咱們也不適合玩‘故人重逢,把酒言歡’的戲碼。”
蘇子默笑起來,他面貌清朗,笑起來該當格外陽光燦爛,可事實是他一笑,如陰云密布,聲音更是瘆人得緊,
“朝廷收到密報,江城的彌勒教活動頻繁,很快就要造反,我是奉命來鎮壓彌勒教的。小師叔跟彌勒教沒有關系吧。”
“我和彌勒教一向是沒有往來的,你還不了解我,除了做生意,也就是練練功。”沈墨不欲多事,直接撇清關系,至于蘇子默若是不信,那只好實打實地做過一場再走。
瞧他駕馭的鬼神厲害,還是沈墨的神通高明。
嶗山上清宮的護法神將又如何?
他還是老頭子內定的下一代掌教呢。
只是那時候他神通未成,服不得眾,反倒是被嶗山上清宮逐出門戶。
其實他何曾稀罕嶗山上清宮的掌教之位,可若有一天他實力足夠,也要讓那些老家伙明白,嶗山掌教之位,他可以不要,但他不給,他們就不能搶。
說實話,被幽冥教追殺,他雖然生氣,卻也不占理,畢竟他先隱藏身份,潛入幽冥教做了臥底。
他最氣不過的是,因為老頭子臨終遺言要傳掌教之位給他,那幾個老家伙就非要想盡辦法將他逐出嶗山上清宮,還傳出消息,借幽冥教之刀殺他。
現在又有蘇子默這等修道種子給弄去做了護教神將。
真是可笑。
在他看來,這嶗山上清宮遲早要完。
蘇子默目光著落在沈墨身上良久,方才淡淡地開口,“小師叔說沒有,那就是沒有。小師叔既然成功煉神,弟子還是希望你今后不要跟嶗山為難。
當初是神都那位發了話,幾位師祖才不得不將你驅出嶗山。畢竟那時候師祖剛剛仙逝,咱們嶗山又發生那樣的大事,動蕩不安,若讓小師叔繼任掌教,只會激起神都那位的敵意,招惹禍患。
因此為了大局,只好委屈小師叔了。何況嶗山真要和小師叔不死不休的話,當年就不會讓我這個三代弟子帶隊來追你。”
沈墨不禁笑了起來,“為了大局可以犧牲一個未曾煉神的沈墨,今日同樣也是為了大局,不想招惹一個煉神的沈墨,是這個意思嗎?”
蘇子默眉頭一皺,卻沒有反駁。
無論如何,小師叔沒有說錯。
錯的是世道,錯的也是人。
正如朝堂那位相爺的話,“為了大局,只能苦一苦百姓們。若是他們受不了這等苦,想要造反,那可不行。官員們是百姓們的父母,天下哪有做子女的來為難父母的道理?這是不孝。”
這話它有道理嗎?
它沒道理嗎?
蘇子默不知道,也不忍知道,他只能當個執法的工具。
上面怎么說,他就怎么做。
這是他和沈墨的不同。
沈墨見蘇子默無言以對,心想:“我何必難為他。”
隨即,沈墨轉身就走。
而蘇子默目送沈墨遠去,心里響起一陣低沉的呢喃,“這世間太污穢了,咱們一起將它清洗干凈……聽我的……聽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