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宗主,這次……”
柳倩云將那一堆冊子交了出去,神情有些復(fù)雜。
很顯然,南洪七子這次是玩真的了。
此乃涉及南陽寶地宗主之位的大事。
絕不是一句私交或者別的借口能敷衍過去的。
如果再伸出援手,就連她爹都有引火上身的可能,擅自干涉宗主之位的傳承,白玉京修士也得死!
“我明白?!?
沈儀點了點頭,輕聲道:“有勞清月宗諸位的幫忙。”
他只是不善和人打交道,但心里清楚。
自從離開南陽宗以后,可謂是受了清月宗和玄慶前輩不少的恩惠。
“多謝宗主體諒。”
柳倩云抿了抿唇,隨即笑道:“不過之前說好的,派人過來講法的事情,還是作數(shù)的……還有這個,你收好,這是我爹的意思?!?
“他說,如果太累,莫要強撐。”
“只要命還在,什么都會有的?!?
話音間,柳倩云將一封法旨悄然塞進了沈儀的袖口,然后用力拱手道:“沈宗主,我等告辭!”
她轉(zhuǎn)身帶著一眾清月宗執(zhí)事離開了南陽寶地。
“……”
沈儀沉默一瞬,緩步走回祖師殿:“清月宗主是女的?”
李玄慶疑惑抬眸:“你怎么知道?你認識姬師叔?”
“那就沒事了?!?
沈儀搖搖頭,將那封法旨收好。
他只是好奇,這世間為何會有無緣無故的善意,合著還是靠了玄慶前輩的關(guān)系。
“呃?!?
李玄慶收回目光,總感覺宗主似乎誤會了什么。
那位姬師叔,可是出了名的淡漠,別說是出手相助南陽宗了,哪怕是他玄慶死在對方面前,這位師叔也未必會出手。
他之所以對其客氣,并非關(guān)系特別好。
只是單純因為小時候被姬師叔打過屁股,有心里陰影而已。
……
南陽宗內(nèi)門大殿。
李清風(fēng)一絲不茍的翻閱著桌上的冊子,然后再拿出那鎏金鑲玉的名冊,逐一將兩者對應(yīng)起來。
隨著時間流逝,他額頭上滲出汗珠:“這……這些都是南陽宗的附庸?不會搞反了吧?”
就這一百八十二家,其中有一大半,隨便拉出來一家,都擁有返虛六層以上的強者坐鎮(zhèn),揮手就能滅了南陽滿門。
“干你的活。”
沈儀坐在旁邊,同樣翻閱著冊子。
在大殿外,一群陳家的返虛境高手,包括余祖在內(nèi),只要是三層以上的,皆是領(lǐng)了南陽執(zhí)事袍。
可惜還是太少,林林總總也才十二三人。
“呼?!?
李清風(fēng)吐出一口氣,側(cè)眸道:“看著事情挺多,其實超過八成,都是找咱們借東西的……不過這些東西,我?guī)缀醵紱]聽說過?!?
“放一邊兒,當沒看見。”
沈儀干脆的將冊子往桌上一丟。
這些擁躉,畢竟是剛剛從盟宗轉(zhuǎn)手過來的,在外面還打著南陽七子的名號,本身就沒什么人敢招惹他們。
至于借東西……簡直倒反天罡!
沈宗主兜里比臉都干凈,聶君上次來問關(guān)于道柱的寶材,都被他打包拿去換玄鳳精血了,還欠了清月宗一筆煉制天凰丹的寶藥。
“那剩下的事情,除開那些雜事,別的可就有些麻煩了。”
李清風(fēng)盯著沈儀,他知道對方這一路走來有多驚艷,但時間還是太短了。
以一人之力,要扛起一個宗門的職責(zé),嘖。
“宗主,你說我們要不要干脆把宗門大陣關(guān)了,繼續(xù)像以前那樣……”
“你很閑是吧。”沈儀拍了下他的后腦勺。
現(xiàn)在關(guān)陣,那當初老狗不就白殺了,玄慶前輩出去晃悠一圈,難道是為了出門丟人去的。
李清風(fēng)無奈收回目光,撿出一封冊子:“這個應(yīng)該是最緊急的,傀宗被妖魔侵入,已經(jīng)有整整半月時間了。”
“我等愿隨宗主前去伏妖!”
陳家那幾個未受傷的族老,皆是返虛四層境界,此刻全都猛地踏步而出。
他們來南陽宗的時日尚短,但已經(jīng)徹底看清了現(xiàn)在的局勢。
從龍之功,怎可放棄。
這是陳家祖祖輩輩積德才攢來的好機會。
別的不說,就這身執(zhí)事袍,換做曾經(jīng),那可是連想都不敢想。
況且除了南陽宗,現(xiàn)在哪里還有人愿意收留他們。
“來幾個經(jīng)驗老道的。”
沈儀將那冊子收起,起身朝殿外走去。
論起斗法的實力,如果連自己都解決不了,這些人去多少也都是白給。
不過他們畢竟是外面的修士,處理事情的方式肯定比自己要熟練的多。
“剩下的,可以交給他們一些雜事,盡量不要折損?!?
現(xiàn)在宗內(nèi)人少,經(jīng)不起折騰。
沈儀可不想出門回來,發(fā)現(xiàn)全都死了個干凈。
很快便有三個陳家族老跟了上去。
李清風(fēng)看著剩下那面面相覷的十個人,搖搖頭:“是不是不太理解?”
聞言,眾人皆是愕然的點點頭。
哪有宗主出去涉險,手下人去做那惜命之事的道理。
“習(xí)慣就好?!?
李清風(fēng)慢悠悠站起身子,解釋道:“這就是為什么,在這內(nèi)門中,至少九成的人都甘愿為他赴死的原因?!?
“不過。”
李清風(fēng)話音一轉(zhuǎn),笑道:“咱們宗主雖心善,動起手來也干脆,希望你們不要有看見那一幕的機會。”
陳家人面色微變。
其實他們已經(jīng)看見過了。
那洶涌而熾烈的火海,直至現(xiàn)在,仍舊是縈繞在他們眼前。
“干活吧?!?
李清風(fēng)并沒有越俎代庖的意思,他現(xiàn)在只不過是沈儀的一個小跟班而已。
他僅是不希望這些人誤會了沈儀的善,導(dǎo)致一些沒必要的事情。
沈宗主可不止擅長斬妖,殺起人來也是絲毫不手軟的。
南陽宗外。
沈儀并沒有換上南陽白袍,仍是一襲墨衫。
其中有不想太招搖的原因,除此之外,宗主事事親力親為,傳出去不免讓人看輕了南陽宗。
雖然他向來不在乎這些虛名。
但如今的南陽宗很需要。
內(nèi)荏便只能色厲,想要收復(fù)這一百八十二家的無奈之舉。
三個返虛四層的陳家族老,身著南陽執(zhí)事袍跟在后面,看上去倒也頗有幾分氣勢。
“宗主,他們好像在避著我等?!?
其中一個族老有些錯愕的朝前方看去。
只見無論是南洪七子哪一家,不管是執(zhí)事還是外門長老,只要一看見沈儀,就像耗子見了貓似的,遠遠的轉(zhuǎn)身就走,毫不猶豫。
“……”
沈儀并未理會,跟著冊子中記載的路線朝前方掠去。
這些人自持身份,又怎么甘心跟一個小輩行宗主大禮,干脆避而不見。
不過也好,省了許多麻煩。
沈儀垂眸朝手中看去。
根據(jù)那鎏金名冊中記載,傀宗在這一百八十二家中,也算得中等存在。
雖修為不高。
但一手制傀手段,便是遇到返虛六層妖魔也不怵。
他們最開始也不是求援,只是想借些天材地寶來修補靈傀而已,只是遲遲沒有得到回應(yīng)。
也不知道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了。
路程說遠不遠,在沒有代步法寶的情況下,也僅用了三天時間。
沈儀便是看見了前方那座雄偉的宗門。
“呼?!?
幾個族老幾乎同時吐出了一口氣。
雖然穿上了南陽執(zhí)事袍,但在面對這種顯然比陳家要強上一籌的勢力時,不免還是有些膽怯。
畢竟他們并非仙宗出身,沒有那種天然高高在上的心態(tài)。
特別是在感受到宗門內(nèi)部聚集在一起的強悍氣息時,這種感觸不免又加深了幾分。
“宗主,這可不像是被妖魔侵入的樣子。”
陳家族老疑惑的朝沈儀看去,如果真是妖魔入侵,怎么會如此平靜,這些強者還有心思聚在一起。 “進去看看?!?
沈儀雖然不愿白跑一趟,但是硬要看人家尸橫遍野,那就有些過了。
與此同時。
就在傀宗最深處的一處高臺上。
密密麻麻的人群赫然分作三股勢力,占據(jù)了整個高臺,其中最右邊身著灰衣的,身旁都跟著各式各樣的傀儡,明顯就是此地的主人。
前方端坐著五人,空出了一把交椅。
那人站起身子,相較于其他五個老人,顯然要年輕的多,乃是中年模樣,但地位卻絲毫不輸他們。
他神情嚴肅,朝著四周高喊道:“楊林代表傀宗,先行謝過趙家和青海府的出手相助,不過妖魔未退,我卻冒昧的請來兩家,并非是要閑談,而是想要說些更重要的事情?!?
聞言,趙家和青海府眾人皆是將目光投了過去,卻沒有露出什么疑惑的表情,似乎是早有預(yù)料。
“想必兩位盟友已經(jīng)收到消息,南洪七大仙宗放棄我等的事情?!?
楊林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卻被青海府的老人出言打斷:“我等收到的消息并非如此,談不上什么放棄,只是將我等交還給南陽仙宗而已?!?
“南陽仙宗?”
楊林睜開眼,挑眉看去,按捺住心中的不滿:“哪有什么南陽仙宗,那已經(jīng)是十萬年前的事情了,當時你我都還未出生,伱可曾親眼見過南陽仙宗?”
僅一句話,便將青海府老人給堵了回去。
他們中最強者也不過返虛六層而已,哪里活得過如此漫長的歲月。
其余人同時陷入沉默。
楊林滿意的收回目光,眼神愈發(fā)銳利:“求人不如求己,既然南洪七子已經(jīng)不打算再庇佑我等,我們也不可能坐以待斃,不如三家聯(lián)手,在這南洪水陸求個自保有余?!?
話音未落。
在場眾人的臉色終于有了變化。
他們猜測到了傀宗要提此事,也知道他們這次遭遇妖禍,南洪七子置之不理,心里肯定有怨憤。
但唯獨沒想到,姓楊的居然敢如此大張旗鼓的把這話說出來。
要知道,當初他們這些勢力,可都是南陽宗一手扶持起來的,世世代代傳至今日。
這才幾天時間?
會不會太急了。
再朝傀宗那群人看去,只見坐著的五位老者皆是垂眸盯著地上,略有掙扎之色,卻并沒有站起來反駁什么。
青海府老者略微沉吟,大概猜了出來。
這次傀宗遭遇妖禍,鎮(zhèn)宗靈傀都被損壞,還是楊林尋來了修補所需的天材地寶,才堅持到了自己等人過來支援。
話語權(quán)正是最重的時候。
念及此處,他緩聲道:“我等此行過來,只是想替傀宗解圍,并未考慮過之后的事情,我勸楊道友還是先把目光放在眼前。”
“退了這次妖有什么用?!”
楊林倏然拔高嗓音:“爾等還沒看清么!糊涂?。]有了南洪七子庇佑,以后似這般的妖禍只會越來越多!難不成你們還把希望放在所謂的南陽仙宗,去交那昂貴至極的孝敬嗎?”
說著,他猛地揮袖,臉色漲紅:“今日不妨直說,我聽說了南洪七子的事情,那所謂的南陽宗,不過就是一群練氣化神的寶地土著,加上寥寥幾位返虛前期的修士,還惹怒了盟宗?!?
“你舍得把孝敬交給這樣的存在?”
惹怒了盟宗?這簡單幾個字,讓在場眾人再次陷入死寂。
見狀,楊林眼中掠過一絲陰桀,振臂高呼道:“你們愿意交孝敬,那是你們的事情,反正我傀宗是不交了,拿我等辛辛苦苦收集來的東西,去養(yǎng)活一群只知道躲在宗門寶地里的懦夫。”
“想要也可以,讓他們親自過來收!”
楊林站在場間,目光緩緩從所有人臉上掃過,卻無一人敢與他對視。
他心里終于松了一口氣。
直到天幕上傳來一道漠然的嗓音。
“南陽宗駕到,此地何人主事?”
伴隨著話音,密密麻麻的人群本能般的朝天際看去。
只見三個白發(fā)老者垂手而立。
身上黑袍微微搖曳,其上的南陽銀絲圖紋甚是刺眼。
在三個執(zhí)事身后,還有一道頎長的墨衫身影,平靜的朝下方俯瞰而來,似乎沒有聽見先前眾人的話語。
“嗬。”
楊林眼皮跳了跳,好不容易營造出的氣氛,在這群人出現(xiàn)的瞬間,便是迅速崩塌而去。
果然,在青海府的率領(lǐng)下,包括傀宗眾人,都是不由自主的站起身子,欲要朝著那幾道身影行禮。
“站起來!不準跪!”
楊林臉色猙獰的回身掃去,用力攥緊五指:“你們還沒看懂嗎,等了半個月,就等來幾個返虛四層的修士,他們現(xiàn)在來做什么?給妖魔填腹,還是想趁我們不知情的時候,再收最后一筆孝敬?”
眾人身形微滯。
幾個陳家族老卻是緩緩蹙緊了眉頭,強作鎮(zhèn)定。
他們本就是狐假虎威。
一句話鎮(zhèn)不住這群人,身上執(zhí)事法袍的效果只會越來越弱。
發(fā)現(xiàn)眾人遲遲沒有行禮。
其中臉皮最薄的那個陳家族老,已經(jīng)下意識朝沈儀看去。
這事情簡直古怪到極點。
他們陳家之前也是受南洪七子庇護的勢力之一。
換位思考,即便遇到同樣的事情,哪怕心態(tài)有所轉(zhuǎn)變,也不可能這么快,更不可能擺在明面上來說。
只求自保的話,根本沒必要得罪一個擁有合道寶地的仙宗,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這……更像是在故意給沈宗主難堪。
“呃?!?
下一刻,陳家族老便是看見沈儀不緊不慢的朝著下方落去,回過神來,趕忙跟上。
無論如何,只要宗主沒發(fā)話。
他們就只能硬挺著。
“你……”
楊林死死盯著那個忽然落至高臺上的青年,發(fā)現(xiàn)對方神情毫無波瀾,只是緩步朝自己走來。
隨著沈儀的邁步,周遭眾人逐漸將頭埋了下去。
他簡直難以想象,如果讓這青年開口說話,自己先前的努力是不是瞬間就會失去效果。
“給我站住!誰允許你擅闖我傀宗的!”
話音間,楊林雙掌一拍,身后倏然冒出一尊身長八丈的虎形靈傀,渾身泛著赤光,面目兇煞,活靈活現(xiàn),壓根看不出是死物。
這正是傀宗的鎮(zhèn)宗之寶。
一尊堪比返虛六層的赤須血爪傀。
剛剛修復(fù)好的靈傀,身上又添了幾道新傷,這也是為何其余傀宗修士眼睜睜看著他放肆的原因。
“再不止步,休怪本座不客氣?!?
楊林強作鎮(zhèn)定,下意識朝某處瞄了一眼。
走到這一步,已經(jīng)沒有回頭路了。
念及此處,他眼中涌現(xiàn)猙獰,五指掐動法訣,身后的赤須血爪傀發(fā)出嘯動山林的渾厚嘶吼,體內(nèi)的赤光沖霄而起。
龐大而健碩的身軀橫空踏出,轟然落在了沈儀身前。
它那雙血瞳流露出了和楊林同樣的神情。
居高臨下的俯瞰著下方那道單薄的身影。
這個舉動差點沒把在場眾人給嚇暈過去,就連傀宗那幾個老人,也是忍不住奔了出來:“楊林,何苦把事情做絕!快快收手!”
“我沒有想把事情做絕,我只想讓他乖乖離開傀宗?!?
楊林嘶啞的嗓音從赤須血爪傀的口中傳出。
幾個陳家族老面對境界如此恐怖的靈傀,臉皮微微抽搐,但還是堅定的站在了沈儀身后。
他們曾見識過更可怖的事情。
果然,沈儀從未停止步伐,仿佛根本沒有聽見楊林的話語,眼中也沒有那頭兇煞的赤須血爪傀。
在他走至赤須血爪傀身前的瞬間。
仍舊是那副從容不迫的模樣,似乎連手指都沒有動彈一下。
眾人耳畔卻是響起了震耳欲聾的轟鳴!
喀嚓!
龐大的赤須血爪傀支離破碎的倒飛回去!
赤光崩碎!那些珍貴之極的材料,連一個呼吸都沒堅持到,便是化作齏粉。
在恐怖力道的傾瀉下,剩下的靈傀殘軀將楊林的身軀淹沒,血漿從縫隙中溢出,染紅了高臺石地。
靈傀殘軀微微顫抖兩下,被掩埋其中的那人很快就沒了生息。
直至此刻,那駭人的轟鳴聲才緩緩散去。
“……”
沈儀目不斜視的路過呆若木雞的傀宗眾人,隨手扯了一把椅子,走至最前方,撣了撣衣擺,靠坐了上去。
“啊。”
眾人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死死盯著那道淡定的身影。
剎那間,他們不受控制的朝地上跪去:“恭迎南陽宗上仙,大駕光臨傀宗,有失遠迎,還望上仙恕罪!”
沈儀隨意朝前方掃去,嗓音仍舊沒有什么波瀾:“不用跪,說事。”
幾個陳家族老站在椅子后面,看著前方起起伏伏的人頭,忽然覺得這一幕好生熟悉。
其實大部分人還是很正常的。
就是那個楊林……對方一直這么勇敢的嗎?
沈儀安靜的靠坐在椅子上,眸光不經(jīng)意間瞥過了某處,唇角多出幾分寒意。
事情都擺到明面上了,這暗箭還是不肯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