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話,只能跟朋友說;
有些話,只能跟長輩說;
有些話,只能跟自家媳婦兒說……
但至少解縉覺著,如今有些話,他憋在心裡好久了,今兒個碰上胡大老爺了,倒是能好好說道說道了。
也只有在胡大老爺面前,他不在乎丟人不丟人,也不在乎說話是不是太蠢。
在其他人面前,他多多少少還是有點神童包袱的。
怎麼著也得注意注意形象什麼的。
可在胡大老爺面前,早特麼沒形象了。
論才學、論本事、論眼光、論各個方面,胡大老爺都比他強太多了。
關鍵是,胡大老爺如今身在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壓根不沾染朝堂爭鬥了。
這就更好了。
正好,彪掌櫃端著一個大大的黑鐵鍋子大步走了進來。
“嘿,幾位,來了哈!”
“來來來,咱先把爐子架上!”
“好了,幾位慢用,酒我也給幾位溫上了,幾位慢慢喝慢慢吃,不著急哈!”
“有事兒您二位叫我,我就在隔壁!”
彪掌櫃到底是個機伶人,瞧瞧這安排得,那叫一個進退有據。
明明是個東北漢子,可硬是把這場子給週轉得壓根不像是個東北人。
而等到彪掌櫃前腳走,後腳胡大老爺就急不可耐的先夾了一筷子酸菜加大肉片子給自家閨女。
“來,丫頭,試試,要把這個酸菜連同肉肉一起吃哦?!?
“現在先試試味道,待會兒燉一下之後,味道會更好!”
“咱們慢慢吃就是了,不著急!”
小丫頭也是個妥妥的肉食動物,眼見著這大片大片的肉,那叫一個美啊。
想都沒想就張開嘴塞了進去。
而剛剛嚼了兩下,她那雙大眼睛便開始發亮了,嘴裡的肉都還沒嚥下去呢,就開始嚷嚷。
“爹爹,這肉肉好好吃!”
胡大老爺笑瞇瞇的揉了揉對方的小腦袋。
“好吃咱就慢慢吃就是了!”
“不急,你看,這麼多呢,咱今兒能吃個痛快!”
“嗯嗯嗯,爹爹你也吃!”
小丫頭到底是胡大老爺的貼心小棉襖啊,哪怕碰上自己喜歡的美食了,依舊不忘招呼胡大老爺。
聽著丫頭這招呼,胡大老爺感覺自己心裡都熱乎了不少。
而隨著爐火慢慢把這一大鍋子酸菜白肉煮得咕咚冒泡,一股子濃濃的酸菜味夾雜著肉香也伴隨著一陣陣乳白色的水汽開始在房間裡升騰了起來。
連吃了好幾口,感覺終於吃到了一口正宗東北菜的胡大老爺,先給自家小丫頭擦了擦嘴,而後才端著酒杯滋溜一口。
等到胡大老爺這一切都弄完了,解縉這纔開口道。
“胡爺,您覺著我以後的路,該如何走呢?”
“這次出事兒,真把我嚇著了!”
“嗯?”
胡大老爺看著眼前一臉緊張,半點全無平日裡嬉笑怒罵模樣的解縉,心裡也是冒出了個問號。
“不就是冒充你的名字上了個摺子嘛,怎麼就把你嚇成這樣了?”
“官場上坑人的手段多著呢,這點算啥?”
解縉苦笑著一口悶掉杯中酒,斯哈了一聲,這才繼續說到。
“胡爺,我爹也是官場中人,我從小耳濡目染多少也是知道些官場爭鬥的慘烈的。”
“可這都無所謂,嚇不到我!”
“大家利益相爭,那麼哪怕栽贓陷害什麼的,只要底線夠低也是能使出來的?!?
“但這次真正嚇到我的是,那個幫我把那封假摺子遞上去的,是我從老家帶過來的老僕!”
解縉說到這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而後一口喝乾,再倒,再喝。
一連喝了三杯之後,解縉才滿臉通紅的瞪著雙眼看著胡大老爺道。
“胡爺,您能想象得到我當時的感受麼?”
“那可是照顧了我得有十年,在我家更是呆了二十年的老僕啊!”
“結果呢,被一個外人一句話就給安排了,然後把我給賣了!”
“當時我……呵……”
解縉的話沒說完,可胡大老爺看著他那模樣,卻多少有些理解他爲何如此一番做派了。
顯然,對於解縉來說,他最大的驚恐來自於自己身邊人的背叛。
解縉這廝,雖然知道官場黑,可他沒想到,居然能黑到這個程度啊。
這真就是無孔不入唄。
要知道,這個時代,像是方纔解縉話裡提到的這種在解家二十年的老僕,那可是真真跟解家榮辱與共、同生共死的那種了。
並且,按照大明的法令,這種簽了死契的奴僕,那就是主人的財產,打死都只要報告一聲罰點錢就完事兒了。
可結果呢?
這麼一個人,背叛了!
這讓解縉這官場新嫩小白受得了纔怪。
胡大老爺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解縉的問題,而是先吃了一大口肉,仔細嚥下去後,抹了抹嘴,這才慢悠悠的答道。
“你方纔說的都是屁話!”
“嗯?胡爺你這話是何意?”
被胡大老爺罵,對於解縉來說那可太正常不過了。
他在意的是,自己爲啥捱罵。
或者說,自己究竟錯在了什麼地方。
胡大老爺瞥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到。
“你方纔口口聲聲說從小耳濡目染早已知曉官場是個吃人的地方了,裡頭來來往往的都是利益和算計?!?
“可實際上呢?”
“實際上你不就是被嚇著了?”
“你仔細想想,上次我已經把這裡頭的利益糾葛跟你還有小方說得很清楚了吧?”
“一方是想要貫徹皇權的陛下,一方是想要保障自家利益的江南世家?!?
“這裡頭,哪一方都是龐然大物,涉及的更是千萬百姓以及千千萬萬的利益。”
“這麼大的一塊肥肉在此,你以爲雙方爭奪起來他們會溫文爾雅、客客氣氣?”
“你以爲他們會你好我好大家好?”
“所以我才說你小子放屁呢!”
“你壓根沒意識到,這兩方早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了?!?
“既然連自家的身家性命都快保不住了,那手段毒辣一點,又算得了什麼?”
胡大老爺這一番解釋一出,解縉徹底不說話了。
他茫茫然的看著手裡的酒杯,眼中滿滿都是懵逼。
原來傻子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