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徐階在知也寺不免一夜三驚,夜不能寐,好不容易挨到清晨,居然無事。徐階早早起身,從僧眾口中方知倭寇流竄廣富林乃是訛傳。用罷早餐,徐階心中仍牽掛著家中的安危。中午時分,顧夫人派仆人來報平安,囑徐階安心讀書。且言昨午倭寇奔竄葉榭,鎮上百姓爭相逃避,不及逃避的婦人有的只能跳井自殺。逃難人眾在一渡口爭渡,四十余人搶上一船,船小人眾,船駛中流側翻,無一生還。徐階聞此,不禁緊鎖雙眉,心想,不意家鄉父老遭此浩劫。徐階暗下決心,一旦博得功名,有幸握有決策權,定將倭寇剿滅。這為此后徐階入閣,勸諫嘉靖皇帝堅決抗倭,埋下了伏筆過了一天,又蒙曹安召請。到了曹府中堂,方知云南沈淮老先生、本郡顧承祖今日均要離去,曹安安排家宴餞別,特再邀一見。三老談及倭寇引起的一場虛驚,不僅無慶幸之感,反倒一個個臉色凝重,以致餞別之宴,也郁郁寡歡。尤其是曹安,更是憂心忡忡,他放下酒杯對徐階說:“家父曾說,我朝有些貴官,包括世家大族,為了獲取暴利,往往與倭寇勾結,提供軍隊動向、地形,以致倭賊飄忽不定,難以剿滅。賢侄將來涉足官場,定促成朝廷下決心調雄兵進剿,以救蒼生。”沈淮年事已高,更是有心無力,看了看徐階,說:“此次廣富林未遭兵禍,只是偶然。東南倭賊,流竄騷擾,是國家大患。加以國家承平已久,官軍缺乏野戰經驗,所以屢屢進剿無功,經常損兵折將。徐秀才你年輕,前途無量,倘有機緣居廟堂之高,切勿忘卻今日之事。”徐階連連稱是。
倒是顧承祖覺得倭寇難平。他說:“二位有所不知,官兵孱弱的根本原因,還在于將帥的貪墨。現今各地兵員嚴重不足,千總麾下兵不滿千,把總麾下也嚴重缺額,這些空額的餉銀,都被將帥吃光了,高簾大將如雞,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哪里來的戰斗力?”他嘆了口氣說:“此事還須治本,從整肅吏治開始,訓練還在其次。”
推杯換盞之間,不覺席終。此時沈淮老先生喚可久出來,讓她與徐階見了一面,說:“此孫女小名可久。在曹府相逢,也是有緣。今日告別,后會有期。”徐階不免有些惶恐,拱手道:“承老先生關愛勉勵,生員一定努力。愿老先生和小姐此去一路順利。”
回到寺中,徐階心潮難平,當晚,詩云子曰是讀不進去了,只是呆坐在書桌邊思量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倭寇的燒殺搶掠,百姓的慘遭涂炭,官軍的不堪一擊,軍中的貪墨腐敗,一齊涌上心頭。
入夜時分,發著呆的徐階忽聽北窗外咔嚓、撲通兩聲,緊接著女聲哭喊:“小姐不可!”徐階心頭一個激靈,起身推開窗戶,月光之下,只見兩個人影,正抱頭痛哭。哭聲驚動了寺院值更的僧人,僧人提著有“知也寺”三字的燈籠,正打開后門。徐階及時趕到,二人一齊奔兩個人影而去。
走近一看,竟然是兩位少女。一位十五六歲光景,坐在地上哭著,一位年稍長,俯身哭勸著。近旁是一棵樹,一枝折斷的樹枝橫在地上,上面纏著白綾,在風中搖晃。
這就怪了。夜色深沉,墳地可怖,兩位少女在此坐哭,是人是鬼?
徐階心里有些發毛。倒是那僧人,毫無畏懼之意,開言道:“兩位善信,夜深在此哭甚?有何難處,明晨再設法解決何如?”聽得此言,兩人哭得更加傷心。徐階壯了壯膽,對僧人說:“夜深天涼,兩位女子身上衣衫單薄,倒不如請她們進寺內坐下好說話。寺內如有責怪,由小生一力承擔。”僧人猶豫一下,便爽快答應。兩人邊說邊勸,把兩女子帶進了寺院,一時情急找不到坐處,便一同來到徐階讀書的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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