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死亡其實才是最大的逃避
忽蘭忽失溫。
也先站在北城門前,看著這個他長大的地方,也看著他爺爺的最終一絲牽掛。
他覺得自己是一個不肖子孫。
誠然,瓦剌走到如今這個地步是很多原因的結果,但是不得不說,他爺爺馬哈木也是有原因的。
就算是在也先的視角中自己的爺爺沒有做錯過任何一件事,但實際上就算是毫無過錯,你不能力挽狂瀾那也是罪。
人這種生物,就是這么的自私。
看著正在逃難的瓦剌百姓,也先突然有些慶幸。
他慶幸草原和中原不同,雖然也有從事農耕和商業的人,但絕大多數的百姓還是游牧生活的,不會像中原人那樣被土地所禁錮。
而且,在那些極少數從事農耕和商業的人之中,從事農耕的與其說是農民和佃戶,倒不如說是工人。
草原上的耕地極少,產出的糧食自然也就很少了,最終的產出基本都是王公貴族的享受,所以對于絕大部分的草原牧民來說,肉制品和奶制品才是日常,這也是為什么他們那么依賴大明的互市了。
無論是肉制品還是奶制品,都是屬于高蛋白質的食物,長時間的單一食譜肯定會導致營養失衡,甚至還會出現便秘之類的病癥。
這就是為什么茶葉和馬匹這種封建時代的戰略資源能夠相提并論的原因了。
因為,對于游牧民族來說,盡管炒制或干制后的茶葉只有一丁點,甚至可以說是沒什么維生素之類的微量元素,但仍舊是他們非常需要的,因為他們連這一丁點都沒有。
而現在,以往的桎梏,到現在卻成了被擺脫的枷鎖,最起碼他不會損失太多的子民,還有機會繼承他爺爺馬哈木的遺志,東山再起。
至于商人……那更沒什么好說的了,帶上貨物走便是了,貨物又不是帶不走的土地。
只不過,在離開之前,他還要做最后一件事情。
“都準備好了嗎?”也先微微偏頭,看向身旁那個一臉冷淡的人。
“都準備好了。”
仿佛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也先身邊那冷淡的人就連說話也是一樣的冷淡,讓人感覺寒冷刺骨。
……
三峰山。
三峽口決戰的大勝給明軍帶來了極大地士氣提升,此前朱瞻基答應馬哈木的決戰提議時將士們的怨氣已經消散得差不多了。
哪怕,絕大部分的將士都沒有在此次勝利中取得戰功。
但在他們看來,只要這次決戰勝利了,就算不能夠直接左右最終戰局的勝負,最少也能讓他們多上幾分勝算。
畢竟,無論是馬哈木還是朱瞻基都是統治者級別的人物,這樣的人親自率軍沖陣決戰,最后還輸了……
可想而知,這次的決戰會給到瓦剌軍多大的打擊。
然而,這些底層的將士們的想法還是太過簡單了。
如果不是現在,如果不是朱瞻基,如果大明不是這種勢力格局……
其實無論是對于曾經親征草原的太宗皇帝,還是大明現如今戰爭的代表性人物朱瞻壑,說話不算話這種事兒對于他們來說壓根兒就不算是事兒,因為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
勝利,才是最重要的。
但偏偏,這次率軍出征的是朱瞻基,率軍沖殺的也是朱瞻基,在大明占據不利局勢的還是朱瞻基。
太宗皇帝可以說話不算話,朱瞻壑可以說話不算話,但唯獨他不可以。
第一,是他的身體已經不足以支撐他繼續征戰下去了。
第二,是和吳王一脈的交易讓他不能再繼續征戰下去了。
第三,在戰爭方面,現在的朱瞻基是真的不怎么出色,如果此戰帶上張輔了那還好說,但是他沒帶。
……
“咳咳咳……”
一陣劇烈的咳嗽聲自明軍的中軍大帳中響起,讓帳內的一眾人等都十分緊張。
“沒事兒……”朱瞻基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手,嗓音嘶啞。
“除李彬和柳升外,所有人都退下。”
徐亨和陳懋這兩個不同陣營的人同時轉過頭看向了對方,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了然的神色。
這個時候……
雖然是知道即將發生什么事情,陳懋還是躬身行禮之后緩緩退出了中軍大帳,徐亨見陳懋退了出去,自己也低著頭退了出去。
很快,無論是將領還是隨侍的內侍,甚至就連往日里一直在朱瞻基身邊服侍的王振都退了出去。
一時之間,帳內就只剩下了朱瞻基、柳升和李彬三人。
“一會兒柳升你出去,把隨行軍醫處理了。”
一直等人走干凈,朱瞻基才將一直捂著嘴的手拿了下來。
那略顯蒼白的手掌心上,赫然有著一抹戰場上最常見的顏色:紅色。
“是……”柳升低下頭,聲音低沉,但還是領了旨。
朱瞻基的傷……很嚴重。
投石索,聽起來很原始,但實際上是古代戰場上很常見的一種武器,甚至在戚繼光抗倭的時候,簡單便宜又耐用,殺傷力還強的投石索一度成為了每個人都必備的武器。
然而,在投石索的應用上,中原人明顯是不如草原人的。
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生活習慣。
不管是什么朝代、什么民族,在戰場上直接拼殺最多的還是最底層的百姓,可是漢人中又有幾個人的人生中有過打獵的痕跡呢?相比之下的游牧民族呢?
在漢人的手中,投石索通常只是孩童時期的玩具,而在草原上,因為鐵器不足可又要對抗明軍的火炮,投石索這種東西也被派上了用場。
投石索,明軍不是沒有遇到過,所以沒有經驗不足這一說,但誰也沒有想到,一個小小的投石索也會發揮大作用。
那個瓦剌士兵臨死之前的含恨一擊,讓本就可以說是四肢不勤的朱瞻基有些難以承受,再加上鈍器向來都是甲胄的第一克星。
隨行軍醫,也就是太醫診斷,朱瞻基被震及內腑了。
其實,如果單單只是投石索的話是造不成這么大的傷害的,就算是能,也不可能會對朱瞻基造成這么大的傷害。
要知道,朱瞻基可是大明皇帝,皇帝的甲胄,哪怕絕大多數的時候御駕親征只不過是在大軍后方坐鎮,不會親自上戰場沖殺,但在帝王的甲胄上也沒人敢偷工減料。
但是,再好的甲胄那也得有配套的人來穿才是。
和歷史上幾次隨著太宗皇帝東征的那個宣德皇帝不同,如今的朱瞻基,除了永樂八年永樂大帝的第一次北征之外就幾乎沒有上過戰場了,在那之后的第二次也是唯一一次還是平趙王叛亂那次。
本就是籠子里養出來的金絲雀,再加上被軟禁在清寧宮的一年多,他的身體早已經羸弱不堪了。
“李彬……”
柳升還在擔心著朱瞻基的身體,而朱瞻基卻已經開始下命令了。
只是這命令下的,像極了托付后事。
“此次出征你統率三千營,大軍會在三峰山駐扎最后一天,一天后就會啟程班師回朝。”
“瓦剌此戰雖敗,但卻不一定會按照戰前約定的那樣退走,就算是退走了,我們也得防著他們的臨死反撲。”
“所以,接下來大軍周圍的警戒一事就由三千營帶著斥候去做吧。”
“是!”李彬低下頭,領了旨意。
其實,哪怕只是李彬,也很清楚朱瞻基這是在做什么。
和此次決戰的最后勝負無關,此次出征,最重要的目的就是為了現在。
要么,讓朱瞻基死在草原上;要么,讓他受不可能會治好的傷,比如那種長則一兩年、短則幾個月就會不治而亡的那種。
如果此次決戰朱瞻基能夠毫發無傷地取得最終的勝利,明軍北伐的路就不會像今天這樣停止,而是會繼續向西北推進,與敵軍碰撞產生一場又一場的戰爭,直至達到目的。
甚至,為了達到目的,打到忽蘭忽失溫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朱瞻基不遵守約定,毫發無傷地回了朝,那等待他,同時也是等待大明的,就不是現在的安定,也不是吳王一脈的南遷,更不是朱瞻壑常年在外征伐的現狀了。
而是徹底的翻臉。
人生在世,其實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就只有你自己所擔心的那些東西……或者是人。
如果沒有朱祁鎮,朱瞻基或許還不會幡然醒悟,或許依舊還沉淪在失敗的陰影當中,或許在得到這個機會的時候他會和之前一樣選擇聯合瓦剌,嘗試著做最后一搏。
但是,隨著先帝洪熙皇帝的崩逝而變得沒有弱點的朱瞻基,隨著朱祁鎮的降生又有了弱點。
看著轉身離開的李彬,朱瞻基的臉上帶起了笑意。
他知道,這一戰,是他贏了。
他不僅贏了馬哈木,也贏了自己的堂弟一局。
他,為他的兒子朱祁鎮,爭取到了一個時代的機會,除非朱祁鎮是一個昏庸至極的君主,不然的話朱瞻壑……
不!是整個吳王一脈!他們全都要等著自己的兒子駕崩之后才會再次有機會!
不過……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吳王一脈的后手他還不知道,自己那個從來都不會按照常理出牌的堂弟還有沒有別的對策他也不知道,但這已經是他能夠做到的所有了……
朱瞻基看著營帳門口,看著隨著所有人都退走后重新進來的王振,雙眼緩緩地瞇了起來。
無論是戰陣沖殺還是去思考那些陰謀詭計,都是極其費神的事情。
他……太累了,需要休息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