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凡調京營軍士入城,對鬧事的錦衣衛們大肆屠殺,當日鎮撫司衙門血流成河,進衙門針對袁忠的幾名千戶與其屬下數百人被軍士們屠殺殆盡,連一個活口都沒留下。
軍士們屠殺錦衣衛之時,衙門外遠遠站著一群身著青衣青帽的家丁,這些家丁全都是京師大臣們家中的奴仆,當軍士們浩浩蕩蕩進城包圍了鎮撫司衙門,并開始對衙門內鬧事的錦衣衛展開屠殺之時,家丁們紛紛飛奔回府,向主人如實稟報這個消息,絡繹不絕的家丁奴仆在鎮撫司門口來來往往,一個又一個的消息就這樣傳揚出去,屠殺還沒結束,事情已經人盡皆知。
京師震動,朝野震動!
原本以為那個溫文儒雅仿若正人君子的蕭國公調兵入城只是嚇唬嚇唬那些鬧事的下屬,所有人都沒想到,這個貌似儒雅的國公爺所作所為再一次出乎大臣們的意外。
沒有談判,沒有安撫,沒有審問,更沒有羅嗦繁瑣的勾心斗角,蕭凡回答那些鬧事錦衣衛的,只有冷森雪亮的屠刀!
數百條人命,頃刻間成了數百具死尸。
這種冷酷殘忍的手段,已經不能算是清理門戶,簡直像是一場平叛的戰爭,戰爭,是不必講道理的,講的是誰手里的刀子更鋒利。
濃郁的血腥味還在鎮撫司衙門不曾褪去,京師的大臣們之中已然掀起驚濤巨浪。
自古朝堂總有敵人,一個手握權柄的重臣更是樹敵無數,如果你身處朝堂左右逢源,誰都不得罪,誰都湊上去逢迎討好,這樣的人先不說人品好不好,反正前程一定很黯淡,左右都不得罪的人,最后的結局只能是左右都不討好,一個沒有自己立場的人,朝堂上的各個派系是絕不會把你當自己人,眾臣鄙夷其人品的同時,也給這種人送了一個貼切的外號,“騎墻派”。
能站在金殿里向天子面奏國事的人,當然都不是普通角色,他們或許沒有能力,但絕對有眼力。
蕭凡的這番血腥清洗給那些投靠或正打算投靠在紀綱門下的大臣們給了一個嚴厲的警告,這個警告很簡潔,總結起來只有一句話:都給本國公小心點兒!我還沒死,錦衣衛里還輪不到別人當家作主,副指揮使也不行!
奸黨們歡欣鼓舞,清流們彈冠相慶,勛貴們拍手稱快,墻頭草中立派……他們的態度無所謂,沒人在乎他們的態度。
“誰贊成,誰反對?”
蕭凡在鎮撫司衙門滿含冷森的笑意說出這句話后,滿堂沉默,沒人敢說一個字。
院內軍士們的屠刀還在滴血,誰還敢反對?誰敢與圣眷正隆,與天子親如兄弟的蕭國公為敵?
撲通!
呆若木雞的人群中,有人承受不住巨大的恐懼和心理壓力,率先朝蕭凡跪拜下去。
眾人回頭一看,此人卻是前幾日剛坐上袁忠的位置不到三個時辰,就被蕭凡趕下臺的原錦衣衛指揮僉事,紀綱的鐵桿心腹龐英。
龐英跪在滿地血水里,臉色蒼白如紙,冷汗唰唰的滴到地上,與地上的血水混為一塊。
紀綱的鐵桿心腹竟然第一個朝蕭凡跪下了。
衙門內眾人反應飛快,急忙扭頭望向站在二堂大門柱子邊的副指揮使紀綱。
紀綱的臉色比龐英更精彩,一陣紅,一陣青,又一陣白,像個萬花筒似的,憤怒,恐懼,羞慚……很難想象一個人的臉上居然能變幻出如此多的表情元素。
蕭凡也在冷冷注視著紀綱,他在等著紀綱的反應,此時此景,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如果紀綱還敢對他說半個不字,蕭凡便會立馬下令將紀綱斬殺,他已對紀綱動了殺機,拼著日后朱允炆責怪,今日也要將這禍害除掉!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漸漸流逝,鎮撫司前院內的殺氣也越來越濃郁……
良久,紀綱終于有了反應。
迎著蕭凡冰冷如刀鋒,殺意盎然的眸子,紀綱臉色竟慢慢恢復了正常,更難以置信的是,他居然還朝蕭凡微微一笑。
整了整自己的紗籠官帽,紀綱斂了笑容,雙手抱拳,神色肅然朝蕭凡躬身施禮,朗聲道:“國公爺清理門戶敗類宵小,正其時也!下官感佩,衷心贊成!”
感佩,贊成。
這就是紀綱的回答,很識時務,這句話也救了他自己一命。
眾人又是一陣嘩然。
誰都知道今日被國公爺誅殺的這些人是受了紀綱的指使,成群結隊來衙門針對蕭凡和袁忠鬧事的,結果被人當槍使的人死光光了,拿槍的人卻立馬變了口風,毫不猶豫的朝蕭凡低頭服軟。
這樣的上官,太讓人心寒了……
盯著紀綱那張貌似憨厚爽直的虬髯大臉,還有他眼神中那股怨毒與畏懼交織的復雜眼神,蕭凡暗暗嘆息一聲,胸中一腔凌厲殺氣頓時盡泄。
今日的紀綱做對了選擇題,時機已逝,殺不了他了。
鋒芒盡斂,陰霾已去,在場眾人頓時感到渾身一陣輕松,那股令人透不過氣的難受感覺已消失不見。
蕭凡仰天打了個哈哈,笑道:“紀大人不愧國之棟梁,頗識大體,本國公亦感佩之至。”
話是一句好話,可在這樣的場合,這樣的氣氛下說出來,卻比扇人耳光更難堪。
這哪是夸人呀,簡直是損人,而且損得太惡毒了。
當下紀綱的臉色又是一陣變幻,很是精彩。
接下來,便是如何善后了,一口氣殺了幾百個人,當然不能幾句話輕易交代過去,天子在宮里等消息,言官御史們睜著眼睛準備寫奏本,京師甚至全天下的士子百姓們等著朝廷對這件事做一個論斷……
當然,這些事情就不用蕭凡親自過問了,如今的他高居官位,為他解憂效勞的人如同過江之鯽,數不勝數,善后的繁瑣事情,自然有別人來擺平,國公爺卻是典型的管殺不管埋。
迎著衙門內眾人驚懼敬畏的眼神,蕭凡緩緩道:“今日這些人犯上不敬,挑釁皇威,罪當誅之!”
眾人一凜,包括紀綱在內,紛紛躬身抱拳應是。
“犯上不敬,挑釁皇威,罪當誅之”,這就是蕭凡對這次屠殺下的結論,終審判決,上訴無效,數百名被紀綱當了槍使的人就這樣蓋棺定論,死了都要被安上一個“犯上”的罪名。
下了定論后,蕭凡轉身便走了,鎮撫司衙門內,所有人都不自覺的望向紀綱。
今日國公爺的這番動作,已不是簡單的扇紀綱的耳光了,而是毫不留情的打壓,國公爺用這種方式向天下人昭告,錦衣衛是我的!
這樣的結果,身處錦衣衛的各同知,僉事,以及千戶百戶們心中都有了計較。
副指揮使跟國公爺斗,貌似……差了一把火呀。
建文元年歲末,英國公蕭凡血洗鎮撫司衙門,重掌錦衣衛大權。
出了鎮撫司衙門,命所有京營軍士出城歸營,蕭凡在侍衛的簇擁下進了皇宮,向朱允炆稟報今日之事的處理結果。
當聽說蕭凡調兵殺了幾百人以后,朱允炆面露不忍之色,有些責怪道:“是不是太過了?朕一心想做個圣明君主,圣明君主以仁孝治國,就算臣下不安分,也不該殺這么多人呀,圣君誅心便可,殺這么多人卻……”
蕭凡神態從容道:“漢武,唐宗,宋祖,他們都是圣明君主,他們沒殺過人嗎?陛下,圣君不但誅心,也殺人。”
朱允炆當然不清楚這次屠殺事件的背后,還糾纏著蕭凡與紀綱的復雜恩怨,他久居深宮,這種八卦事情是沒人敢跟他說的,所以單純的朱允炆仍只看到事情的表相,認為只是一幫錦衣衛對自己的待遇不滿,聚眾鬧事而已。
聚眾鬧事,這種事可大可小,端看怎么處理了,大而化小,頂多斥責喝罵幾句,小而化大,就是煽動嘩變,圖謀不軌,殺之亦說得過去。
朱允炆想了很久,也想明白了,年歲漸長的他,已經頗具帝王之氣,雖然這股帝王之氣尚嫌稚嫩,但好歹比以前成熟了許多,經過燕王造反之戰后,朱允炆對“皇權”這個東西有了更深刻的理解,這種理解就是:本該屬于我的東西,誰都不準搶走!
以這種心態來解釋蕭凡今日的所為,朱允炆心中頓時感激起來。
這位太孫之時的平民布衣之交,是在幫他鞏固江山,全心維護他的皇權威嚴,就算是殺人,也是為他而殺。
想通以后,朱允炆淡淡點頭,朝蕭凡露出了真誠的笑容。
“蕭侍讀辦事,朕是放心的,你從沒讓朕失望過,……明日若有言官參劾,朕必為你擋之。”
朱允炆與蕭凡的談話被侍侯天子起居的貼身太監而聶傳到紀綱的耳朵里,原本打算入宮哭訴告狀兼扮演小可憐的紀綱聞言頓時心涼了半截兒,立馬打消了告狀的主意。
天子都如此表態了,再去告蕭凡的狀能有好結果嗎?
屠殺結束的第二日,群臣早朝,金殿面圣。
一個奇怪的現象發生了,昨天蕭凡調兵入城血洗錦衣衛,殺了那么多人,鬧出那么大的動靜,這可是天大的事,大臣們不可能不知道,可今日的金殿上偏偏一派祥和,平日里誰穿的官服不整,誰在金殿上咳嗽了一聲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被逮著大參特參的御史言官們,今日卻如同集體吃了啞藥一般,縮著頭站在朝班中悶不出聲兒,連個屁都沒放。
早朝如同往常一般,錢糧,河工,農桑,兵事……六部九卿的大臣們什么都說,就是不說昨天發生的事。
言官們為什么不參劾蕭凡?因為怕蕭凡嗎?
當然不是,言官雖是小小的七品官兒,可這個群體有著它的特殊性,它的特殊性在于,……這幫人集體不怕死,不要命,膽子大得堪比恐怖份子棒老二,只要他們看不順眼,連當今天子都敢犯上直言,更何況區區英國公蕭凡?
他們不參蕭凡自然是有原因的。
所有人都明白,蕭凡跟紀綱掐起來了,以前御史言官們非常看不順眼蕭凡,常常大罵他是國賊奸佞,罪惡滔天,恨不得畫圈圈扎小人兒咒蕭凡死于非命,最好他死了以后閻王爺給他單獨開個第十九層地獄的豪華套房,讓他永世不得超生。
可凡事最怕比較,俗話說人比人該死,貨比貨該扔,一比較便有了好歹之分。
蕭凡出征,紀綱掌權,朝中的大臣們這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苦日子,跟紀綱的所作所為比起來,以前蕭凡掌管的錦衣衛簡直是萬家生佛的慈善院,那叫一個文明禮貌,如沐春風。而紀綱所掌的錦衣衛卻是陰風陣陣,如修羅地獄般的屠宰場,朝中大臣被紀綱陷害,緝拿,誅殺者數十之眾,受害者生不如死。
蕭凡掌錦衣衛時,言官們曾仰天悲憤大呼:“天吶,還有比這國賊更惡毒的人嗎?”
輪到紀綱上位,言官們則絕望嘶吼:“靠!還真有!”
人人心中有桿秤,兩相一比較,一邊是天堂,一邊是地獄,只要精神沒問題的人,都知道該選哪一邊。
現在蕭凡回了京,不負眾望跟紀綱掐起來了,為了爭奪錦衣衛之權而殺了幾百人,事情確實做得有點過分,但……過分得太可愛了!亂世用重典,只要蕭國公能掐贏紀綱,把那孫子趕下臺或殺了,殺再多的人都值得!
此一時,彼一時,這就是一群普普通通的御史言官們的心聲,現在的言官們看蕭凡就跟看自己的兒子似的,渾身上下無一處不可愛,無一處不順眼。
紀綱的倒行逆施,無形中把他自己推向了朝臣的對立面,更襯托出蕭凡高大光輝的形象,朝堂之事,就是這么荒唐怪誕。
于是,今日早朝之上,奇怪而又頗合情理的現象發生了。
——滿朝文武公卿,包括那些比八婆更討厭的御史言官們,居然沒一個人提起昨天發生的事,更沒一個人參劾蕭凡。
午時,眾臣奏稟國事已然接近尾聲,高坐在龍椅上的朱允炆面色泰然,心里卻犯起了嘀咕……
他承諾蕭凡,若有言官參劾,必為他擋之,君無戲言,話說出來當然要算數的,朱允炆對朋友很熱心,于是天沒亮他便在宮里翻書看典籍,預測言官們會列舉一些什么罪名參蕭凡,而他這個天子又該怎樣有理有節有據的幫蕭凡擋回去,條條框框,包括大明律,皇明祖訓等等都翻爛了,終于胸有成竹,覺得能夠應付大臣們對蕭凡的詰難,這才施施然帶著自信的笑容上朝。
可早朝一直到現在,居然沒人出來參劾蕭凡,簡直浪費了朱允炆的一夜苦功,這怎么行?
朱允炆不樂意了。
就好比一個人預測到要下雨,于是提前帶了傘出門,結果一路艷陽高照,半滴雨都沒有,帶傘的人心里當然有些不平衡。
朱允炆現在也是這種心情,朕都帶了傘,你們怎能不下雨?態度有問題!
該稟奏的國事差不多都說完了,吏部的值日官掃了幾眼殿下眾臣的反應,于是站出來正待大喝“國事奏畢,百官退朝”之時,朱允炆趕緊抬手打斷了他。
“慢著,慢著!”
眾臣抬頭,好奇的瞧著這位年輕的天子。
朱允炆飛快掃了一眼站在勛貴(公侯)班里的蕭凡,然后清咳兩聲,和顏悅色道:“眾卿沒有別的事稟奏了么?”
群臣互相看了一眼,接著一齊搖頭道:“稟陛下,臣等無事可奏……”
朱允炆不甘心的道:“眾卿再想想,偌大的大明,不可能就這么點兒事吧?肯定還有事沒說……”
群臣一楞,各自犯起了嘀咕……
天子這模樣……他是沒事找事呀,閑的吧?
“稟陛下,臣等真的沒事了……”
朱允炆皺眉,淳淳善誘:“怎么能沒事呢?比如說,昨日京師……”
群臣抬頭望著朱允炆,一臉茫然疑惑:“昨日京師怎么了?”
朱允炆心里那個氣呀,你們都是聾子瞎子么?昨天鎮撫司衙門死了幾百人,這么大的動靜難道你們都不知道?
花了一夜的苦功不能浪費,此刻朱允炆非常迫切需要別人出來參蕭凡,不然他一肚子辯解的話沒地方發泄,會憋死的。
于是朱允炆繼續誘導:“比如說,昨日京師鎮撫司衙門……”
眾臣繼續茫然:“鎮撫司衙門怎么了?”
蕭凡站在朝班中,面孔不易察覺的抽搐……
朱允炆這家伙是不是有病啊?別人不參我你不高興是吧?你是想玩死我才甘心?
緩緩站出班,蕭凡語氣很無奈:“陛下,沒事兒就算了吧?”
“不行,你們不說朕難受,滿肚子的話……咳咳。”
“陛下,大家都很忙的!”
“忙也不在乎這一時半會兒……”
“這又是何苦呢……”蕭凡深深嘆息。
靜謐的金殿上,一道突兀的聲音忽然傳出。
“稟陛下,臣有本奏……”
眾臣大嘩,扭頭望去,說話的人卻是戶部員外郎陳擢。
朱允炆兩眼發亮,終于有人站出來了,一夜苦功也有了用武之地。
仰天長笑一聲,朱允炆大聲道:“朕,不允!不允是有根據的……”
“啊?”陳擢傻眼了:“可……可是,臣還沒說是什么事呢。”
“……對了,陳卿想說什么事?”
眾臣暴汗:“…………”
“時值歲末,陛下,該給大臣們發俸了……”陳擢語氣有些可憐,我還沒開口你就不允,我家就等這點兒俸祿過年呢,你不允了,我怎么辦?
朱允炆楞了,很明顯,他和大臣們的思路沒在一條線上……
他有點失望,滿朝文武都得了失憶癥不成?昨兒那么大的事居然沒一個人吱聲兒?辛苦了一整夜收集了幫蕭凡辯解的典故論據,難道都白費勁了?
“你們……,這種小事,自己看著辦,老問朕干嘛?退朝退朝!”
朱允炆使勁一拂龍袍袖子,氣哼哼的閃身回了謹身殿。
眾臣呆在金殿內面面相覷,接著紛紛交頭接耳嘀咕。
“陛下這是怎么了?”
“沒事找事,閑的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