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 蘇曉恩看到了提著大包小包進來的宋敏浩，相比于剛才用耳朵聽到他回來時的平靜，她的眼睛還是跟著她的心臟生生刺了一下。

她的嘴巴微微張開, 嗓子卻在罷工。相比于之前的思念, 如今此情此景之下就只剩下了怨念。

怨念信任是一個玻璃杯, 被人一碰就碎了一地。

怨念電話是一個稻草人, 永遠都是該死的盲音。

怨念愛情是一場獨角戲, 一個人足足走了四季。

明明曾經有一肚子話要說的蘇曉恩，如今卻成了四目相對相對無言。

畢竟，在她一轉頭的瞬間, 她又看到了那個她一輩子都不想再面對的人。

蘇老爺子依舊用愧疚的眼神望著女兒，只不過只是一瞬間的功夫, 他就又回收回了視線, 開始像一個定時定點來服務的護工一樣, 先是走到窗前，拉開窗簾打開窗戶, 接著又走到桌邊，倒出一杯滾燙的熱水放著……

“叔叔，您連夜趕回來，也休息一下吧，這里我照顧著您放心。”宋敏浩跟在蘇老爺子后面請示了半天, 蘇老爺子只是搖搖頭, 什么話也沒有, 繼續忙乎著他認為該做的事情。

十分鐘的磨人時間, 宋敏浩感覺自己被人放在冰庫里待了一個世紀。親身體驗之后他才明白那天劉邵峰說的冰川時代是怎么一回事。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 這一次面對面，蘇曉恩并沒有歇斯底里地喊鬧, 控訴自己的父親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殺人犯。

她用無神近似空洞的眼神望著像一個透明人的父親，她突然什么話也不想說了。

“我們分手吧。”一直等到蘇老爺子自己安靜地離開，蘇曉恩終于打開了嗓子，說了一句話。

“對不起……”宋敏浩三個字吐得飛快，“我不應該不相信你的，是我和我媽不對，但是我絕對不會松開你的手！”

“這不是商量，而是通報。”蘇曉恩對上了宋敏浩的眼睛，就這樣安靜地看著他，將他惶惶不安的心廝了一個粉碎。

“吃點東西吧……”宋敏浩慌亂之中轉身，拿出袋子里準備好的白粥，假裝什么都沒有發生遞了過去。

蘇曉恩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接了過來，只不過她只是端著沒有吃，她整個人就像一個雕塑一樣坐在床上，視線不自覺盯著宋敏浩手腕上的那個紅繩。

那個她曾經花費了一周的時間親手編織的手鏈，她卻突然在一瞬間心疼起自己了。她知道如果哥哥還在世，還活在這個不怎么樣的世界里，一定不會讓她哭泣，他們曾經答應過彼此，一定要開心得活下去，因為只有驕傲地活下去才是給那些惡魔最大的懲罰。

“十六歲的時候，你在干嘛？”

“嗯？”

蘇曉恩突然沒來由地問了一句，宋敏浩一副摸不清楚狀況的臉，他打算喂蘇曉恩吃點東西，卻被對方的手推開了。

“十六歲的時候，他拋棄了我們，我在醫院看著我媽孤苦伶仃地離開這個悲慘的世界，我哥只不過想喊他來送媽媽最后一程，他沒有來，而我哥卻死在了來醫院的路上……”蘇曉恩輕輕地說著，好像時間又把她帶回到那個下著暴雨的晚上。

“哥哥，我怕！”十六歲的蘇曉恩抓住20歲的蘇晨曦的胳膊，哭花了臉，用顫抖的聲音拒絕承認他們的媽媽就這樣離開了人間。

“別怕，有我！”蘇晨曦冷峻的臉上有了起伏，他抬頭看著墻上冰涼的時間，他知道那個喊了20年爸的男人是不會來了。他把自己的妹妹往匆匆趕來的舅舅懷里一推，他一個箭步就沖了出去。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他一個轉身的距離就成了另一場陰陽兩隔。

……

回憶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蘇曉恩開始覺得頭痛，呼吸難忍，宋敏浩喊來醫生，如果不是因為看著她已經入睡，他恨不得往自己臉上扇幾個重重的巴掌。

當呼吸變得困難的時候，宋敏浩沖到了院子里深呼吸，家庭里的傷他不是沒有經歷過，只不過相比于蘇家的激烈程度，他們家的故事突然沒了什么分量。

“你在哪兒？蘇曉恩不見了！”

“你說什么？！”

宋敏浩的手機瞬間就摔倒了地上，伴隨著電話那頭劉康嘶吼聲，他發瘋地向病房里跑去，可惜在眼前的只剩下一張空蕩蕩的床。

剛才還安靜入睡的大活人，就這樣在短短幾分鐘的時間里消失了。

接到消息的劉邵峰罵罵咧咧的闖進來，一進門就抓住了宋敏浩的衣領，拳頭快到對方臉上的時候，蘇老爺子一聲“放開”立在門口。

四個人里，只有蘇老爺子收到了蘇曉恩的離別通告。

三分鐘前，蘇老爺子的手機里破天荒收到一條署名為女兒的信息：但愿你的手機號碼還是我知道的這個，醫生說這次如果不是你的血，我是活不下來的，無論如何這個救命之情我會記得，這些年我演了那么多角色，那么多別人，其實早就明白了當年哥哥說的那句身不由己，無可奈何的意思。但是我依舊沒法靠近你，我們又何必活得兩敗俱傷呢？

我離開了，不要再找我，我不會像媽媽那樣尋死，也不會像哥哥那樣沒有運氣，我會活得好好的。

也許有一天，我會原諒你，也會放過我自己。所以，也請你保重身體，最后還想麻煩你給他們帶一句話。

FOR劉康：是我拖累了你這么多年，那個不死的江湖夢是時候重啟了。

FOR劉邵峰：謝謝你，還有對不起。

FOR宋敏浩：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裹著大衣的蘇曉恩，坐在了飛奔的出租車上，她很快就收到了來自蘇老爺子的信息。

“做你想做的事情，過你想過的人生，我會在家里等著你。”

蘇曉恩低頭抹掉眼淚，在心底默默說了一句：“謝謝你，老爸。”

沒有人知道蘇曉恩到底去了哪里，經濟公司的那一紙說明讓所有人都看出了影后隱退的意思。

只不過誰也不說清楚，江湖再見中的再見會是多久。

“你想好了？”余興在機場又問了一遍。

“這還有什么要想的，我走了，你多保重！”宋敏浩站起身來，整理好背包，根據多方打聽到的結果，他只知道蘇曉恩登上了去伯爾尼的飛機。

江湖本來就是一個圈，宋敏浩篤定，他們終將再見，然后就是再也不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