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很陰,異樣的暗淡灰蒙,在整一個上午,欲來的雨似在躊躇很久之后始終還是不愿落下,似乎這種陰郁低沉的天氣里永遠少不了悲劇。
由于風(fēng)大火猛,樓道里煙的溫度很高,加上一樓是大型超市,燃燒的塑料物品以致產(chǎn)生大量一氧化碳和氰化物等有毒煙霧,導(dǎo)致三樓不敢跳樓的顧客被煙霧熏昏迷,尤其是靠近樓道那邊急于搬貨物逃生的顧客,幾乎沒有生還的可能,因為,越靠近起火位置的煙溫度越高,甚至最高的有上百度……饒是后來消防官兵把里面被煙霧熏昏迷的顧客全部救出送往醫(yī)院,也還是避免不了悲劇的發(fā)生,這一刻,江南震驚,連空氣都在哭泣……
上午十一點,柴氏集團的總裁辦公室。
“柴總,出事了……”柴卓棣正在聽公關(guān)公司的負責(zé)人向他匯報婚禮上增加一些浪漫元素的設(shè)想,辦公室的門就被人從外面砰的推開,面色慘白的顧全跌跌撞撞的沖進來,顧不得室內(nèi)一干人的愕然神色,顫抖的拿手機上的消息給柴卓棣看,“十分鐘前,本市菲戈咖啡館突起大火,導(dǎo)致咖啡館內(nèi)109名顧客被毒煙熏致昏迷,其中包括嘉泰基金公司新任掌門駱煒馨小姐……”
柴卓棣盯著顧全,好似沒有聽到他說什么似的,機械的接過手機,一手插在褲子口袋,側(cè)首看了看北堂墨,無意識的眸光繼而又落在了手機屏幕上,短短幾秒間唇線抿起、松開、又咬了咬,似乎直到這時,他才終于接受了信息上的事實,平靜的臉色逐寸逐寸龜裂……發(fā)間根隙,直至每絲毛孔,亦滲發(fā)出殘虐氣息……溫潤如玉的柴大少,已如十殿閻羅……
“你說,煒馨吸入毒煙……入院?”柴卓棣機械的重復(fù)了一句,繼而一步虛軟,險些摔倒,下一秒,一道人影如鬼魅般,迅疾消失在眾人視線。
三天,三天后,吸入大量有毒煙霧的駱煒馨才終于有了一點意識。
但身在重癥監(jiān)護室的她,除了手不能動,也口不能言,因為吸入的毒煙溫度有些高,導(dǎo)致呼吸道有些燙傷、水腫,不過比起那些站在逃生通道口的顧客要好了百倍,那些人吸入的溫度都是上百度的高溫毒煙,送到醫(yī)院即刻就被醫(yī)生切開喉管插氧,但就算如此,還是有很多人因為呼吸道壞死脫落而未能救活過來。
一墻之隔,兩處世界,不過都是灰色的。
重癥監(jiān)護室內(nèi)的駱煒馨,除了扁桃體,咽喉,上呼吸道和支氣管全部腫痛,聲帶失聲外,本就是過敏體質(zhì)的她因毒煙和藥水的作用身上起了大片紅疹,連續(xù)多日沒有進食的胃也變得神經(jīng)性淆亂,便連喝口水都會吐得死去活來,只能靠輸液維生,由是雙手手背全是青紫針痕。
她虛弱得連轉(zhuǎn)動頭部這樣的動作,都象足了電視里的慢鏡頭,是一秒一秒,異常吃力遲緩,喘著氣才能側(cè)首看向一堵玻璃墻之隔的柴卓棣,因口不能言,只是那么的雙目對視,兩人的視線交纏在一起,久久沒有移開,她的心,他懂,他的心,她也是懂的,只是,默默無言的她心內(nèi)很是凄楚,她的明天,還有嗎?
三天之后又三天。
駱煒馨勉強可以開口說話,四肢可以動彈,但因血象依然不穩(wěn)的忽高忽低,以至于她仍是無法離開重癥監(jiān)護室。
只是,無論她何時抬首看向一墻之隔的那處位置,總是能看到那個讓她心安的人——柴卓棣自駱煒馨入院,幾乎是拋開一切,不眠不休的吃住在那個一墻之隔的位置,十幾天來,她幾點幾分眨眼、搖頭、入睡、醒來,他都了如指掌,救治在同一家醫(yī)院的沐婉晴已康復(fù)出院,看著因不眠不休的透支體力而臉色蒼白,清減不少的大兒子,她無數(shù)次的懊悔自己的草率行為,只是,世間豈有后悔藥?
又過了三天,駱煒馨勉強能進食一點流食,但也僅限于三五調(diào)羹的食量,稍多一點胃里就會鬧騰,惡吐不止。
夜里睡得不踏實,長夜漫漫,幾乎每隔兩小時都會從噩夢中咳醒,一直這樣睡睡咳咳,直到清晨朦朧,翻身間兩眼好似出現(xiàn)幻覺,因疲勞過度的柴卓棣終于趴伏在玻璃墻外的那個位置上沉沉睡去,意外的,她竟看到玻璃墻前靜立著一道熟悉的身影,她心里想不可能的,因為那人已經(jīng)失憶不認識她了,復(fù)眨眼后也不知是幻影消失還是她又沉迷睡去,翌日清早醒來,只覺依稀一夢。
第十日,駱煒馨終于能夠少量進食,也能夠起床坐在玻璃墻前通過對講電話與柴卓棣聊天了。
這天清晨,在柴卓棣的哄勸下,她竟然多吃了幾口粥,不過她的胃立即翻江倒海,吐得腸子都翻了卻只吐出一口苦水,奇異的是,吐完之后胃腹反而平穩(wěn)下來,人漸覺精神,中午和晚上已可以吃下三分之一碗的稀粥。
晚上九點,專家來查看過她的情況后,第一次允許柴卓棣進入重癥監(jiān)護室對她近身探視。
站在她的病床前良久,柴卓棣才小心翼翼地俯下身來,把臉頰貼上她的掌心,合上眼輕輕摩挲,“這十天,你為天涯,我為海角,兩兩相望,不能相依的絕望,我好怕……”微微沙啞的聲線帶出肝腸寸斷的疼惜,無法遏制的傾瀉。
她安慰地輕裂嘴角,“我知道,別怕,我這不是好好的么。”
“不,你不知道。”他輕吻她的指尖,每一根,然后吻著她手心里那道愈合的疤痕,“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怕……寶貝,答應(yīng)我,不要丟下我,不要不要我,不要死,不要走,不要有事……”
她心潮翻涌,心疼地看著他,“好,我答應(yīng)。”
“寶貝……”他俯身,微悄氣息在她的唇邊徘徊,如同亟欲勾魂,“如果你不醒來,我已經(jīng)想好如何追去……”
“沒事,都已經(jīng)沒事了……”她伸出手,輕輕撫摸他的臉,無能為力的想讓他不要那么擔(dān)心。
緊擁著失而復(fù)得的人兒,他喃喃細語,“今生有你足夠,惟愿與你長相守……”一滴冰涼透明的水珠,從他一動不動的長睫,滴落在她的掌心。
重癥監(jiān)護室外,柴卓寧、沐婉晴,都看到了那劫后余生、生死相擁的一幕。
柴卓寧緊抿雙唇,臉透蒼白。
沐婉晴斜睨著與大兒子一樣清減憔悴的小兒子,“你在內(nèi)疚?內(nèi)疚因為你她才會這樣?”
“事實,的確如此。”
“別傻了。”沐婉晴難過得眼圈發(fā)熱,撫了撫小兒子的肩膀,出語安慰,“愛一個人是沒有錯的,錯的是我,我不該……”委實不該,不是自己的沖動糊涂,豈會讓完美的一對遭此劫難?
“……”潸然淚下的柴卓寧別開頭,在該剎那,他決定抽身成全。
人世間的很多決定,往往就在轉(zhuǎn)瞬的一念之間。
是啊,如果等待是愛情的長度,那么成全便是愛情的深度,如若她好,便是晴天,做不成情人,若是能在合適的位置護她一世安好,便是最深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