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時節,一場異樣的大雪湮沒了整個西戎。
西戎人有諺語,盛夏盛夏,吃個大西瓜。
誰能想到,烈日當頭,碩大的雪花從天空密匝匝涌下,彌漫整個西戎原野。陰沉的云像遠古的戰鼓,重重敲打在人心頭。曾經聞名西戎的墨鉅城,此刻破壁殘垣陷入茫茫血霧之中。再往西去,白浪河的源頭已經封塞成了冰碴雪原。巍峨馬山,蒼蒼西戎,盡被無邊白色覆蓋。鳥獸盡歸,行人絕道,一切生命的力量都被無邊風雪給吞沒了。
在蒼茫中,卻有三個小黑點正在向西疾行。速度不快,可極為穩健。走過白浪河,進了馬山口,爬上藍山窩,就是被西戎人稱為大雪山的連綿群峰。那漫天鵝毛大雪讓幾個人都成了雪人,在他們前行的路上,積攢滿了過膝厚重冰雪。
“馬蛋,什么鬼天氣!”其中一人胖者,將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咒罵了一句這破天氣。
“沒想到在副本中殺了冰之異者,竟能影響到現實的天氣。這滅世之力,實在超脫想象。”另外一名女子雖不像那胖子那般可笑,但也因這極端天氣累的氣喘吁吁,鼻尖凍得微微發紅。
“胖爺,還有多久才能到?”墜在隊伍末尾的青年問道。他的懷中,一個引導精靈正如嬰孩一般享受他的庇佑。
“還有多遠?”胖爺吐了口唾沫,那唾沫很快結成了冰。“爬上主峰,再下了山,大概還有幾十里地。”
于是三人再無閑言。繼續往主峰攀登。峰頂險峻,稍不留神就可能失足墜下。一路雪滑,他們走起來卻毫不費力。經過一晝夜的趕路,到次日時分,大雪才緩緩住下。一輪偌大太陽登出,把崇山峻嶺照的一片潔白。隨即雪水化為雪水清泉,伴隨他們前進腳步。回頭遙望,那大雪山如一條逶迤盤旋的龍蛇,正張牙舞爪的沖他們撕咬而來。
秦小贏發現雪化之后,大雪山上露出密密麻麻的棺槨,懸停在高山上的洞內。
“胖爺,那是什么?”秦小贏指著棺槨問道。
“這是西戎山人的習俗,叫做‘懸棺’,將有名望的死人安葬在山峰之上。那些死人,被山民們崇敬為甚,受到他們最隆重的祭祀。”胖爺說道。“安葬這些人時,要挑選最年輕力壯的勇士,冒著生命的危險攀上險峰,然后在山峰峭壁上一錘一鑿地打通山梯,開鑿洞穴。再用人力把棺槨送到峭壁之上……每一步,都會有人為此殞命。”可即便如此,西戎山民們,依舊在這陡峭的山峰上,埋下了他們信仰的無數人間神靈。
“如此風俗,中原不曾見過。”秦小贏感嘆一聲。
“中原講究入土為安,懸棺離地面太遠,后人怕祖先進不了輪回。”胖爺說道。
又往前走了數十里,終于看到一處村莊。這村口掛著喜慶的紅燈籠,不知是誰家今天辦喜事。
三人一路風雪,正好有些口渴。胖爺說道:“正好去討碗水喝。”
不瞌睡的貓遲疑道:“不會難為他們吧?”
胖爺笑道:“這你就不懂了,西戎民俗最是好客。現在我們統稱這中原西邊為西戎,其實并非如此。古時西戎、義渠、諸胡、犬丘并稱‘四戎’,苦境中原,本有周朝坐鎮,后來周王失德亂國,四戎以八萬騎兵滅掉了周朝,燕、齊、楚三家分周,才有了現如今苦境這局面。后來四戎不滿自己沒有得到水草肥美之地,又想進犯中原,不料三國都認為四戎為心腹大敵,聯合出兵剿滅四戎騎兵,大大小小一百個部族全被三國打敗。剩下的部族,與三國約定不進犯中原。但約定這事吧,沒什么道理可講。三國于是就在四戎這安插了釘子,讓四戎變成了西戎。”
“什么釘子?”秦小贏出聲問道。
“自然是教化。派一些中原人到四戎之地,教他們耕讀,使得原本游牧的四戎變成了半游牧半耕種之民。再加上四戎之人和中原人之間的通婚,越靠近中原的西戎村落,便漢化的越厲害,對中原的進犯之心也就越小。更別提后來魔族入侵,一路插到漠北之中,在三國默許之下,形成了對西戎的實際統治。魔族那些人可和善良不沾邊,只要不合他們意,一律砍頭了事。所以現在西戎反而達到了某種平衡,人族和魔族相處的也算是融洽。我甚至聽說有魔族和人族之間通婚。”
“通婚?”不瞌睡的貓想到了什么少兒不宜的漫畫,鬧了一個臉通紅。
“嘿,魔族也不全是怪物吧,高等的魔族還是能看過眼的。”胖爺解釋道。
“不過去人家里討水喝,沒點東西表示,不合適吧?”不瞌睡的貓說道。
三個人渾身掏遍,卻沒找到一個鋼镚。靈石雖然罕見,但卻不是他們的必需品。
三個人面面相覷,自嘲一笑。“不行弄點雪水喝得了,干凈又衛生。”秦小贏說道。
“你懂什么,我們這是沾喜氣。真當我缺他們那碗水不成?”胖爺搖頭,“不管了,反正過去說上點吉祥話,硬著頭皮要點。”
“我不去了……”不瞌睡的貓最是怕見這種場面。太尷尬和社死了。
秦小贏無可無不可,他只感覺自己身體情況好得很,壓根也不需要補充什么水分。
“走走走,讓你們看看我胖爺的厲害。”
兩人跟著胖爺走進村莊。雪融之后,整片大地恢復了些許生機。有幾個老漢正說笑著背著農具往田里走。這一場雪,把地里的農作物給凍煞不少,可好處也顯而易見,雪水在這夏天比金子還有珍貴。平日里他們要取水灌溉,而這半夏他們顯然不必為取水犯愁了。雪水融后在低洼處形成一處處池塘,可以用來澆灌那存活下來的農作物。而作為老農,他們判斷今年的收成會比往年更好——這雪是災卻也是福。
生命的奇跡莫過于此。
整個村莊雖然被紅綢裝扮,但令人意外的是路上行人卻有些少。
又往前走了幾十步,一股濃郁的酒香味飄逸在空氣中。
只見門口站著一對新人,正愁容滿面的望著村口。
看到他們三人,他們迎了過來。
秦小贏見他們如此大喜的日子還有愁容,不由問道:“兩位新人,可有什么憂慮?”
胖爺瞪了秦小贏一眼,這家伙不是有點社恐嗎?怎么上來就搶我風頭啊。不過他的戰力值厲害,自己打不過他,就不跟他一般見識了。
那新郎倌見陌生人釋放出的善意,拱手讓進自家宅院,又遞上三杯酒水,方才開口苦笑道:“諸位可是從大雪山上下來的?”
“正是。”秦小贏喝了一口酒,只覺這酒水甘美,入喉清冽,頗有幾分滋味。
“我們今日婚宴,吉時在即,但請的一位重要客人卻因為這一場雪來不了。他若不來,我們卻等不及了。”
“是什么貴客?”不瞌睡的貓問道。
“是我的哥哥,自小我們兄妹相依為命。直到我許身周郎……我去年十一月給他發的帖子,他回帖說我們婚宴前定能趕到。誰知這一場雪讓他的行程多了如此多的變故。”
“所以你想讓我們幫你去找你的哥哥?”秦小贏將一碗酒飲盡,頓覺心頭暢快。
“不敢勞煩貴客,我夫婦兩人就是想問三位,你們從大雪山上下來,可曾看到有其他人?”
秦小贏回想了一下,并未在路上看到除自己之外的陌生人,于是搖頭,又問其他兩人,“你們看到了嗎?”
胖爺和不瞌睡的貓也說沒看到。
那女子舒緩了一口氣,“那想來他是在其他什么地方耽擱了。周郎,我們開始吧?”
那丈夫點頭,對三人說道:“既然貴客從遠方而來,不知是否有空參加我夫婦兩人婚慶?”
見兩人還有些猶豫,胖爺毫不猶豫答應下來:“好。”
不瞌睡的貓又翻了一下,卻發現沒有什么能送出的東西,好生尷尬。秦小贏倒是掏出一份禮物,是在副本中獲得的香囊,送給了周姓男子。“惡客上門,沒有準備禮物,這小東西算我們的賀議了。”
那新郎倌連忙推辭:“能邀請到三位已是榮幸,怎敢還收禮物。”
“收下吧。”不瞌睡的貓勸道,“否則我們可不好意思進門。”
“周郎,那就收了吧,各地風俗不同,若我們不收,他們心里定然不暢意。”女子溫婉一笑。
“這……”男子還有些猶豫,胖爺毫不客氣地從秦小贏手中搶過香囊塞到他的手中:“怎地如此婆婆媽媽。”
男子展顏一笑:“那就不客氣了。”
于是,請三人步入木屋之中。
門開,幾個小孩沖了出來,問新娘子索要糖果。新娘子從桌子上拿出些糖果,分散送給他們,小孩子才不吵鬧,回到各自父母身邊。
然后他們發現了螢玉,立馬俘獲了小孩子們的心。
螢玉實在太可愛了,不少孩子藏在父母的懷中,偷偷喵向螢玉。螢玉察覺那些視線,沖他們做了個鬼臉,得到了咯咯咯的笑聲回應。膽子大一些的就跑到秦小贏跟前,想輕輕摸一下螢玉。螢玉飛到秦小贏肩膀之上,說道:“姐姐我可不能亂碰哦。”
“那你能吃嗎?”小家伙問道。
“你當我是食材嗎?”螢玉氣憤道。
“好啦,別鬧了,請各就各位,讓我們在這里一同見證周郎夫妻兩人的婚禮……”主持兩人婚禮的村中老者用拐杖敲了敲地面,示意讓場面安靜下。
“新娘子好美啊。”小孩子總是天真。他們看到紅裙搖曳的新娘子,男生便想將來也娶這樣一個美人。女生則幻想自己以后嫁人也穿這樣的新衣。
三人落座后,周圍眾人對他們報以善意的笑容。有街坊鄰居為他們科普這新郎新娘的浪漫故事——
“兩人相識于微末,相知相戀……”
“他們可謂共患難,一起經歷了不少。”
“周郎是我們村子的棄嬰,吃百家飯長大的,后來出門了幾年,回來就有了一筆錢,拿錢買下了一個村子破落戶的地……”
主座之上,村長老在講,底下的婆姨們也嘰嘰喳喳沒閑著。
“劉能家的,你再說話小心我叫劉能把你趕出去!”長老面子再掛不住,于是出聲說道。
“瞧把他給能的,他要是能讓我出這個門,我明天讓孩子跟他姓!”
木屋子不大,但一陣嬉笑,自家婆姨一番話把劉能說的臉通紅:“不……不是說話……不提這事了嗎?”
“那怎么著?誰讓你當初娶我的時候我走了眼?”劉能家的嘴一撇。
又是哄堂大笑。
長老無奈,鄉野山村,也沒有那么多講究了,于是又說了幾句場面話,就讓眾人開席吃飯。
胖爺不停舉杯跟人碰,顯得自來熟。
不瞌睡的貓有些局促,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陣仗。
倒是秦小贏,不疾不徐,就像在那走神一般。似乎有什么事,他想問,但又問不出口。
“怎么了?”不瞌睡的貓問他。
“秦小贏是不是有女朋友?可我想不起她的模樣,叫什么了。”秦小贏微微嘆氣:“如果有的話,估計她會恨死秦小贏吧?”
“哈?”不瞌睡的貓怎么也沒想到他會這么問。失憶梗都多少年前的偶像劇編出來的了,她當時看的時候可沒少罵編劇,但眼前就有一個活生生例子。她剛想說話,卻聽大門被一個莽漢一腳踹開。那莽漢大聲道:“妹子,怎地這婚事也不等我就開了?”
見到這莽漢,女子又喜又急:“哥哥,你怎現在才來?”
那莽漢一笑,從懷中掏出巴掌大的靈石來:“諾,這是給你們的賀禮。”
胖爺見到那塊靈石,眼睛都快被晃瞎了。這塊巴掌大的靈石,價值怕有萬金。這家伙是什么來頭,怎么會有如此貴重的靈石?
女子連忙收了,讓他哥哥入座。誰知那莽漢猛一牌桌:“你們是什么檔次,也配來參加我妹妹的婚禮?”
滿場安靜。
“我說的還不明白嗎?”
“哥哥,你這是做什么?”新娘有些著急。那莽漢卻絲毫不顧及妹妹感受,站起身來,抽出一把刀,明晃晃的閃出冰寒之意。
霎時,屋子里人走屋空。畢竟這些人都是來幫襯新人喜慶的,可不是來玩命的。
那莽漢看向秦小贏三人:“你們三個找死?”
秦小贏淡淡說道:“找死倒不至于,就是想問,你的刀夠快嗎?”
“好膽量!”莽漢一聲怒喝,拔刀怒砍向秦小贏。秦小贏看出他的身手尋常,不過仗著身材魁梧。手輕輕一托,就奪過那把刀來。
手指撫摸了一下刀身,說道:“也就是一把尋常刀。”那莽漢大怒,還要再打,卻被秦小贏一踹坐到座位上。
“你!”還待再說,秦小贏將到輕擲回刀鞘之中。
那莽漢被秦小贏這一手驚的說不出話來:“閣下好身手。”
“一般。”秦小贏不動聲色。
“我這有好酒,號稱千日醉,閣下能喝酒否?”莽漢掏出一袋酒,扔給秦小贏。
秦小贏接過,扒開木塞,散出一股芳香酒意。秦小贏仰著大喝幾口,酒氣四溢,入喉綿柔不失勁道。贊嘆一聲:“好酒!”
將酒扔還給莽漢。
“當然是好酒,只不過閣下要睡好久了。”那莽漢大笑。
“?”一股醉意涌來,秦小贏只覺得眼皮打架,從沒有的疲倦感侵襲而來。
“這……”
不瞌睡的貓護住秦小贏:“你這是什么酒?他怎么會倒?”
“放心,只是酒,不過這酒怕也只能神仙才能喝得了。一杯千日醉,他怕是要睡上一段日子了。”莽漢解釋道。
“你這酒,哪里來的?”胖爺出聲問道。“這酒可不像苦境的酒。”
“你能看出這酒不凡?”莽漢啞然失笑,“那自然是我用自己的方法得來的。”
就在此時,一伙人找上門來。
“費老四,出來!”
那莽漢聽到有人叫自己名字,臉色一變,強笑道:“我有一事請三位幫忙。”
木屋大門,再次闖入一伙不速之客。為首的人,卻是一名衣著華貴的公子哥:“費老四,你這廝跟老鼠似的,倒叫我一番好找啊。”
“公孫大爺,有什么事不妨等我回去再說……”
“回去?回哪去?還是陰曹地府更適合你!”說完,公子哥看到那新娘子紅衣裝扮,眼前一亮,對身邊人說道:“除了那女的,都給我殺了。”
“等等,公孫,你怎么跑這兒來了?”胖爺出口說道。
那公子哥看到胖爺,眼中也僅是驚訝:“你……”
隨即臉色一沉:“胖子,我勸你別摻和此事。否則我連你一起殺!”
胖爺笑呵呵道:“那是自然,放心,我就在旁邊看。”
不瞌睡的貓站出來:“你們誰敢?”
公子哥看到不瞌睡的貓,沒甚興趣:“一個小小的修行者也敢對我大呼小叫?把她拿了,回去賣錢!”
“你!”不瞌睡的貓沒想到對方壓根不講道理。
一個魔族走了進來:“殺誰,抓誰?”
公子哥為他一一指明。那魔族陰森一笑:“好嘞。”
不瞌睡的貓還想反抗,卻被胖爺攔住:“想活命就住手。”
“可……”
“秦大爺被一杯酒放倒了,要是不倒我們還有機會。但現在就一個字:‘忍’。”
“可要忍到什么時候?”
“忍到秦大爺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