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沒有驚動任何人,所以這一次的飛行之旅,算是很平靜,也很順利。
從巴倫西亞到阿姆斯特丹用時將近兩個小時,而在郁金香之城短暫的停留了半天之后,范畢莊一行三人再次登上了班機,這一次的旅程耗時將是十個小時左右。
時間已經轉到了深夜時分,透過風窗,能夠看見外面漆黑的天空,偶爾有星光閃爍,仿若咫尺之遙,會有讓人以為星辰就在伸手可及的錯覺。
機艙內已經是一片安靜,乘客們大部分都已經進入到了睡眠之中,偶爾還能聽到有人輕微的夢囈,不時的有漂亮的空乘小姐經過,細心的為乘客將滑落的被巾蓋上。
“請問需要飲料嗎,先生?”
范畢莊靜靜的坐在他的座位上,看著窗外的云層和星星,兀自發呆。
有漂亮的空乘小姐帶著微笑向他詢問,將他從恍惚中拉了回來。他輕輕的搖了搖頭,空乘小姐再度一笑,慢慢走開。
回頭一看,坐在最外面的耿子羽眼睛上套著一個眼罩,睡得無比的美妙,嘴角邊不但有著液體流出,甚至還打起了呼。
“這家伙睡得就跟一頭死豬一樣。”旁邊的莫利納無語的撫了撫額,打趣道,“這家伙倒是不認床,在飛機上都能睡得如此安穩,也算是個人才了?!?
莫利納同樣也沒有入睡,無論是此前的職業球探,還是現在的足球經紀人,這兩份工作都是需要他四處奔波的,對于成為空中飛人的經歷,莫利納早就習以為常。在往常,他對于乘坐飛機不會有任何的不適,不管時間長短,反正都是一閉眼,睡一覺的事。
不過今天倒是有些奇了,怎么樣都無法入眠。或許是因為范畢莊坐在他的身邊,始終睜著眼睛,這種“失眠”的狀態也將他給影響到了。
范畢莊淡淡一笑,點點頭,又將目光投向了風窗外。
“想什么呢,范?”
既然睡不著,那么就得找點事情做,否則這么長的飛行時間,漫漫長夜將是多么的枯燥無聊啊。
顯然,聊天就是一個很好的解悶方式。
“你說,中國的夜色會是什么樣子呢?會不會和這里一樣,有深深的云層,有靜謐的星空?”
范畢莊的語氣很低,很輕,有著一絲向往,也有著一絲不自然。
從來沒有踏足過那塊只存在于他記憶中的土地,這一次卻是要回到故鄉,近鄉情怯太過夸張,但悵然的情緒是必然的。
在決定夏天前往中國的時候,范畢莊就覺得自己已經做好了準備,但是還未等真正踏上故鄉的土地,心里卻有些患得患失。這樣的情緒,讓他都有些慌手慌腳。
想,又不想;期待,又有些惶惶然。
莫利納自然能夠感受到少年的復雜情緒,不管平日里范畢莊表現得多么成熟,多么沉穩,但說到底,他也只是一個不滿二十歲的少年,生活曾經帶給他苦難,讓他學會了堅強和獨立,但生活卻不會交給他一種名為“鄉情”的東西,有一種叫做家的東西,不管何時,不管何地,總會是深埋在心中的。
“中國的夜色怎么樣我并不清楚?!蹦{語態輕松的開了一個玩笑,“因為這個時候……中國可能還是下午吧?那里來的星星和月亮……”
范畢莊怔了一下,隨即啞然失笑,然后開始他仿若自顧自一般的述說。
“在我的記憶中,對于中國,真的沒有太多的印象,從我記事起,我就生活在加泰羅尼亞,并不是巴塞羅那市,應該是在距離巴塞羅那不遠的一座郊外小鎮吧,我已經不記得那里叫做什么了……”
“……我四處走,四處流浪,為了讓自己的肚子不再感到饑餓,為了讓自己不受到別人的欺負,我……”
“后來阿蘇塞娜姑媽找到了我。當那個帶著溫暖笑容的女人將手伸向我的時候,我似乎感覺到了天使的笑容,是的,阿蘇塞娜姑媽就是那個最圣潔的天使……阿蘇塞娜姑媽抱著我一直哭,一直叫著‘我終于找到你了,孩子!’”‘你有家了,孩子!’,當時我只是覺得,這個女人的懷抱,好溫暖,真的好溫暖……”
“我們在巴塞羅那定居下來,我有了自己的家,一個新家,也有了親人……可是后來……阿蘇塞娜姑媽走了……很可笑吧,姑媽的親戚們很少來巴塞羅那市,不過在她走了之后,全都冒出來了,房子,車子……一切的一切,他們都拿走了……我只能再度流落街頭……”
“其實我不在意那些東西,真的不在意……我只想要姑媽永遠在我的身邊,可是……后來普埃塔先生來了,我就去了tongs,一直生活在那里……直到你找到的時候……”
“那是一座悲傷的城市,也是一座充滿記憶的城市……溫暖過,寒冷過……”
范畢莊靜靜的述說,莫利納靜靜的聆聽,少年過往的經歷,莫利納自然是清楚,只是再一次聽少年說起,心里的酸楚還是不斷的涌出。
一個少年,從小就流落街頭,為了生存而掙扎,這樣的畫面一波波的沖擊著莫利納的內心,卻只能化作是一抹嘆息。
“孔特拉雷斯先生,你說……”范畢莊將腦袋轉了回來,眼睛直勾勾的望著莫利納,“那里,會有家的感覺嗎?”
“會吧。”
將到了嘴邊的“不知道”三個字咽了回去,脫口而出的是兩個肯定的字眼。
品嘗過生活的人情冷暖,經歷過人生的百態,少年對于“家”的渴望是超乎常人的。
莫利納指著風窗外的漆黑夜空,還有那未知的遠方。
“一定會的?!?
范畢莊笑了,終于輕輕的閉上了眼睛。
莫利納也笑了。
漆黑的星空中,一架巨大的飛機仍舊在平穩的飛馳,少年的心,已經飄向了他心中最向往的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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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阿嚏?。 ?
“阿嚏!??!”
北京首都機場大廳口,三個人影并排而立,而一個身上掛著七八個大包袱的男子捂著鼻子連連打著噴嚏,有清涼的夜風吹過,鼻涕與眼淚齊流。
正是范畢莊一行三人。
經過了十個小時左右的航行,三人終于是平穩的抵達了北京。
從阿姆斯特丹起航的時候,天色已經逐漸泛黑,而落地之后,外面依舊是漆黑一片,因為時差的原因,這個時候正是北京的凌晨深夜。
在飛機上的時候,范畢莊還曾詢問過莫利納,是否能夠看到中國的夜空?,F在確實是看到了,不過感覺卻不怎么樣,漆黑的夜空上似乎被一層灰黑色的氣體籠罩著,這點倒是跟總是霧霾沉沉的倫敦很像,天空總是陰沉,星星總是掩藏不見。
雖然現在已經是接近五月中旬,正是春暖花開的時候,但是春意的寒意料峭卻還是從四面八方涌來,尤其是在夜晚,溫度更是接近零度左右,微風吹過,那種冷冽的感覺,還是令人忍受不住。
耿子羽就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那眼淚鼻涕一起流的愁苦模樣,很是令人忍俊不禁。
“誰讓你跟頭豬一樣,在飛機上睡得天昏地暗,要不是我使勁踹了你幾腳,就算到站了,你還舍不得從美夢中醒來呢!”
莫利納笑罵著說道,對于耿子羽睡覺的本事,他也算是心服口服了,十個小時的時間,這家伙沒吃過一點東西,沒喝過一滴水,甚至連眼睛都沒睜開一下,就那么稀里糊涂的一路睡到底。
其間還引發過一點小風波,因為這家伙睡得太死了,乍一看上去就跟睡到天堂了沒啥區別,空乘人員當時還被嚇得不輕,以為這名乘客是身體出了什么問題,導致一直昏睡不醒,隨機的醫療人員還急忙忙的跑來給他做了一個檢查。
結果自然是屁事沒有,這家伙就是嗜睡。
耿子羽沒有理會莫利納的調侃,而是張開了雙臂,像是想要擁抱住身前的空氣一般,咋咋呼呼的大喊大叫。
“這就是中國,這就是北京??!”
“北京,我胡漢三……不是,我耿子羽又回來了!”
瘋瘋癲癲的嘶喊,引的周圍路過的旅客紛紛投來了異樣的眼神,甚至還有人偷偷的繞著幾人走,很顯然,是將范畢莊一行人當做是腦袋有問題的精神病人了。
范畢莊無奈的搖了搖頭,下意識的往后退了幾步,和耿子羽保持了一段距離。
耿子羽絲毫沒有察覺,剛剛吼完,因為又有夜風吹過,忍不住又是一個連環噴嚏,使得他張開的嘴巴都給糊住了。
這家伙也不嫌惡心,就用袖子隨意的一擦,然后便蹲下身子,打開了一個包袱。
“哈哈哈,看看,看看,這是什么?!”
“我早說過了,我耿子羽是一個有準備的男人!你們只背著一個背包,能帶些什么東西?哈,關鍵時刻,還是得靠我!”
“來吧,范爺,莫利納先生,都給換上吧!”
耿子羽從包袱里拿出了三件羽絨服,給范畢莊和莫利納各自遞了一件,自己又給套上一件,身子這才有了一絲溫暖的感覺。
“準備確實很充分啊?!?
莫利納也不由贊嘆了一聲。他在來之前倒是做了不少功課,但有些細節確實注意不到,對于北京的天氣情況,他一個老外,哪里談得上有經驗。
好在有耿子羽這個“地主”,有他跟著,打點方方面面的事情,這一次的中國之行,會少了不少麻煩呢。
“你還算是有點用處,耿大記者。”范畢莊揶揄了一句,隨即點頭,“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