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開一線，霧光朦朧，隱約可見淡金顏色如碎霰萬道。
澹臺青陽緩睜雙眼，頭微偏轉便覺太陽穴一陣刺痛，輕吟一聲舉手按住。
當頭便聞月驚雷欣喜之聲，“宗主果然醒轉了。”
片片人影涌入視線，模糊輪廓漸次清晰。
只覺輕風拂身，耳邊似有潺潺水聲，似是穿耳入心蕩滌出一片清涼。
澹臺青陽靈光一閃，知覺漸漸飽滿起來，便暗聚真氣調息功體，神識亦越發清醒起來。
一隻骨節蒼白的修長手掌伸入眼前，澹臺青陽向上一看，只見明無鏡那張慈悲菩薩相仍是淡淡微笑，“青陽宗主，你感覺如何了？”
此舉毫無芥蒂，澹臺青陽便也坦然握住明無鏡手掌，借力坐起身來。
月自寒等人連忙圍定，看定澹臺青陽蒼白麪色，一時反而不敢出聲攪擾。
“這裡是「折柳岸」嗎？”萬道柳絲點染暗金暮光，在澹臺青陽視線邊緣飄飄搖搖。少年凝眸一看，淡淡問道。
“正是。”明無鏡面色雖是沉靜，亦有些許蒼白，甫經一場激戰令其功體尚未全復。
又一道高挑身影躬身細看澹臺青陽道，“青陽宗主方纔豁力一擊，果然反傷自身了。”
澹臺青陽看了洛寒樓一眼，只見他手中月白摺扇點開朵朵紅梅，噴濺血色仍是閃爍潤光。
凝神細感，澹臺青陽只覺風中猶帶未及散盡的殺氣，氣流強衝過後的震盪和焦煙亦在流蕩。
仰望天際，長空雲霾已然消散大半，餘下千縷雲絲鋪展火燒之色，「折柳岸」永年黃昏更顯沉重。
“「三教仲裁所」之人退去了嗎？”澹臺青陽梳理思緒，快速抓住重點。
“青陽宗主清醒得倒快。”明無鏡微微一笑道，“他們退去了。”
“衆人無恙嗎？”澹臺青陽清眸微瞇環視四周。
洛寒樓輕輕點頭，“傷勢無礙。”
“很好。”澹臺青陽心石落地，方纔輕撫胸口道，“突然失去神識，深怕擾了戰況。”
“青陽宗主說哪裡話？”明無鏡笑道，“若非是你，此番戰事還真是結局難料。”
“「三教仲裁所」一舉出動‘無’字組之人，其意在殺。”洛寒樓摺扇一合，凌厲風聲暗透怒意，“如此不留餘地，更該行些雷霆手段令他們清醒！”
澹臺青陽微一沉吟，並不答洛寒樓之語，轉向宗中衆人道，“你們無恙吧？”
“無事。”月自寒點頭，若有所思地看了月闌珊一眼。
月闌珊一直抿脣不語，盈盈眼波溫柔如絲。
澹臺青陽亦轉向她，“闌珊你呢？”
月闌珊嬌脣輕顫，似要口訴千言萬語，卻終是一瞇杏眼淡淡道，“你戰得那般痛快，有空理我嗎？”
月驚雷一耳聽出不對，輕嘖一聲暗拍月闌珊玉肩道，“說的什麼話。”
月闌珊卻是梗了細頸不肯多言。
澹臺青陽看在眼中，心中只嘆女兒之心深如淵海，也不知哪裡觸動月闌珊嬌蠻之性，此種時候莫名發起嗔來。
並不糾結，澹臺青陽撐膝起身道，“多謝二位了。”
“有何好謝？”明無鏡二人亦立直身體，三位領袖臨風相對。
“方纔戰況，青陽雖在獵獵風暴之中，仍知二位想要上手極招豁力助我。”澹臺青陽微微頷首道，“果然不負同道二字。”
“青陽宗主若是心懷戒備而來，此番應是放心了吧？”洛寒樓淡淡笑道。
“不錯。”澹臺青陽一語蔽之，轉向明無鏡道，“方纔我神識盡無，所幸並無大礙，倒是大師一言喚我回神。”
“哦？”明無鏡輕捋飄帶，“倒要說青陽宗主昏沉之時，脈象極爲虛渺，貧僧險些不曾探到脈息，以爲你受創太重。”
“不曾探到脈息？”澹臺青陽淡淡揚眉。
“知此情況，青陽宗主門下那位姑娘，險些嬌容扭曲啊。”洛寒樓半遮脣齒，言語間淡淡顯露風流儒生之相。
澹臺青陽側眸一看，只見月闌珊故意撇開頭去，目光卻向自己立處不斷飄來。
“洛公子一來便是正氣逼人之貌，不想你也會幽默言語。”澹臺青陽輕勾脣角，驀然轉身走向岸邊仙柳，擡手輕捻段段柳絲。
柳絲清涼，點點溫潤汁液沾上指尖，內中緩緩流淌沉厚氣勁，正是吸收了暮陽之氣的力道。
身藏柳絲萬縷中、遙望暮色染長空，澹臺青陽輕吸一氣緩緩吐出，終覺功體清明起來，“此番一戰，確實有些吃虧。”
虎口仍在裂痛，血液卻已凝固。
“不得不說，青陽宗主逼退敵手所用之招，連我等同道見了都覺心驚。”明無鏡走過來道。
“那般毒辣的邪熱之氣，單是靠近便已功體震痛。”洛寒樓亦色轉嚴肅。
“青陽是天生異數。”澹臺青陽大方微笑，甩開一縷柳絲道，“聽二位言語，似是對我功體心存戒備。”
“清澈道氣、邪熱之光融於一體，這般異象見所未見，心中不得不多想三分罷了。”明無鏡說話滴水不漏，不越雷池半分。
“對我的立場，二位是否也心有動搖？”澹臺青陽劍眉輕揚道。
“嗯？”明無鏡與洛寒樓對視一眼，目凝沉光看定澹臺青陽道，“這是何意？”
“我等敵對勢力業已殺入眼前，如此情狀不宜苦思，只好將問題一應擺明。”澹臺青陽目光一凜道，“讓二位與各自宗人看到如此異數的我，那麼青陽再問，對於我究竟是敵是友，二位是否心中有數？”
明無鏡微微一頓，隨即盪開慈雅笑意道，“甫經戰劫，立刻氣勢如鋒，青陽宗主真是好膽魄。”
“我已說過，此時直問好於苦思。”澹臺青陽亦微微笑開。
洛寒樓倏然一合折扇，甚爲感慨地點點澹臺青陽道，“雖我一向尊崇本門，未免被人非議說對道、佛兩教略有看低，但我從不隱沒本心。眼下明說，青陽宗主的做派，甚合吾意。”
“哦？”澹臺青陽看定洛寒樓一雙清光熠熠的明眸。
“青陽宗主，值得一交。”洛寒樓語氣瀟灑，落地不收。
“能得洛公子肯定，青陽也算有幸。”澹臺青陽雲袖負背，言語溫潤又不失傲氣。
“被人攪了會談，但卻不可半途收場。”明無鏡一眼看出那兩名年輕男子相惜之意，慈悲佛目中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精光。
“奪取‘三教孔雀令’一事，不是已然達成共識了嗎？”洛寒樓轉過視線。
“具體計劃尚未商討。”澹臺青陽色轉沉肅道。
“方纔說到從「乾坤神殿」地形入手。”明無鏡淡然道，“其實「乾坤神殿」周圍環境並非複雜，只是內部機關衆多、寸步難行。”
“而且爲了守護‘三教孔雀令’，那些老舊門派合力下了多層封印，倒是麻煩。”洛寒樓說畢，眸光一轉看向澹臺青陽道，“青陽宗主，你有什麼看法？”
“我已聽明，要取‘三教孔雀令’，必破「乾坤神殿」內機關封印。”澹臺青陽一語說盡重點，“應先派人探明「乾坤神殿」具體環境，究竟布有何種機關與封印，方可對癥出策。”
“「乾坤神殿」常駐守衛並不多，舊三教會談的宗門都認爲只憑機關封印便可風雨不透。”洛寒樓說道，“我已派人探過，但俱未打草驚蛇、接近神殿。再加近來風聲太緊，因此手上只有前些時日所得訊息。”
“煩請洛公子先將現有訊息說明。”澹臺青陽立刻接道，“探明情況，再作部署，此是必須。”
“我們分別代表三教，餘下還有諸多同盟，具體事宜應再商議。”明無鏡輕擡手指，身後兩名僧者頷首上來，正是左右護法晨檀迦、夜韋陀。
得到其他二人默許，明無鏡掌上化光現出一道卷軸，“將此次會談結果通知同盟。”
“是。”晨檀迦頷首接過卷軸，同夜韋陀輕身一旋便化光而去。
“得到‘三教孔雀令’後，我們便先行收拾那些近來爲非作惡之徒，將人界禍煙清除幾分。”洛寒樓雖是聲音淡雅，語氣卻是錚錚如鐵。
澹臺青陽輕瞟一眼，悠然形貌絕不似甫經激戰之人，“洛公子真是正氣凜然啊。”
“若非洛公子這般儒門名鋒的不動支持，我等同道倒會失色不少。”明無鏡笑道。
洛寒樓目光一凝，淡淡掃過二人道，“聽起來似是齊齊挖苦我。”
“怎會？”澹臺青陽輕露齒光一笑，卻掩不住一絲少年狡黠。
“此次會談便至此處。”明無鏡笑容微收，“‘三教孔雀令’之事請二位放於心內，我們不日自會採取行動。”
澹臺青陽頷首道，“如此，勞煩大師聯絡餘下同盟了。”
洛寒樓亦與澹臺青陽互行禮數，雪衣少年便雲袖一揮飄然轉身，“青陽先行告辭。”
看定少年背後斜負神劍，明無鏡與洛寒樓淡淡一靠，沉默目送澹臺青陽召喚宗人，皆化風而去。
“你在那支卷軸中，僅僅說明了此次商談結果嗎？”洛寒樓目光不動，眼中仍存一絲清白殘影。
明無鏡慈眸輕轉，笑意如同香菸繚繞下的佛像一般，“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