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涼風靜。
澹臺青陽將恨飄萍安置在客室之后便退出房內(nèi),此時他睡意全無。
在自己的靜室調(diào)息了一番,輔以再度精熬的藥茶,澹臺青陽身上傷痕亦是痛覺漸消。
更兼體內(nèi)那段邪熱之氣,內(nèi)中深藏快速愈合之力,引以真氣流遍傷痕,恰似水漲枯床般消減傷痛。
靜坐冥思許久,澹臺青陽仍是無眠,干脆起身將桌案上一盞青燈蓋上紗罩,令整個視界盡入虛無。
思及一事,澹臺青陽拿起「雷霆劍盟」所給**圖譜,五指一并捏出道道痕跡。
柔軟皮卷發(fā)出輕聲揉搓之響,在少年手中縮成一團。
微微凝眸,澹臺青陽細感這卷軸帶給自己的奇異之感,如同刺穿靈臺深處的靈光,照亮一片迷蒙的記憶。
轉(zhuǎn)身出門,少年一路走至宗門內(nèi)地,沿途月華落地如水。
他停下足步,此處已是「道臨天下」建筑最深,其后依稀傍上青山。隱約可見黑暗中獸脊般的山巒曲線,如同一幅筆墨破碎的黑色山水。
指節(jié)叩上雕花石門,聲聲敲響在寂夜中微露詭異,澹臺青陽低聲道,“清風。”
雖已是夜深,但依澹臺青陽對云清風的了解,他此時仍未睡下。
不一時,石門縫隙中掠過一絲冰藍閃光,那是布在門上的守護結(jié)界被輕輕卸下。
石門緩開,露出云清風清秀面龐,明眸一瞇淡淡笑道,“青陽師兄。”
聲色微啞,似是疲憊已極。
聽及如此聲音,澹臺青陽未及收回的指節(jié)不由輕輕一僵。
原來不知不覺間,云清風已過了少年變聲的時節(jié)。當初在叛宗之夜驚風亂云中慌亂呼喚自己的清澈聲線,已然有了三分成熟的磁性。
云清風一雙小鹿般總愛露出慌亂的眼睛亦是沉靜,仿佛浸透了如水的月光。
“打擾你了嗎?”澹臺青陽心知云清風鉆研火器一類甚是用功,廢寢忘食早已不在話下。
此處亦正是澹臺青陽為云清風特別開辟的靜室,與之前在山洞深地中的布置一樣,同樣禁人打擾、一派清幽。
“沒有。”云清風微微一笑,少年到底還是幼**樣,眼角邊淡淡黑色惹人心憐。
他伸手拉澹臺青陽進屋,回手關(guān)上門道,“青陽師兄,貴客已經(jīng)睡下了嗎?”
“嗯。”澹臺青陽立在室內(nèi)中心,望及散亂疊放、橫鋪滿地的卷軸書籍,輕揉眉心道,“你的思緒莫非和這景象一樣凌亂?”
“差不多。”云清風苦哼一聲,彎身拾起幾本古書撂在桌案上,不小心晃動了案上昏暗青燈。
澹臺青陽輕側(cè)身形,彈指拋出一道精純真氣圍繞燈芯,將險些熄滅的燈火重又燃起。
云清風有些出神地彎下上身、以肘抵桌道,“青陽師兄,你在外面奔波了許久呀。”
“倒是與那名血腥劍客交了一回手。”澹臺青陽點點頭,將案上亂書一并撥到旁邊,輕提身形悠然坐在桌案之上,“關(guān)于神器卷軸的研讀,結(jié)論仍是只差三處古文未解?”
見師兄輕拍身側(cè),云清風會意一笑提身坐上,“對。我也不便總是糾結(jié)在此,因而轉(zhuǎn)頭研究了一些改進火器構(gòu)造的方法,正要交給驚雷前去試驗。”
“如何?早說過你在火器方面的天才,終究是一段異彩。”澹臺青陽抬手輕撫云清風頭頂,如同兄長笑贊自家弟弟。
“青陽師兄,那是什么?”如同小貓般瞇眼一笑,云清風眸光一轉(zhuǎn),淡淡指向澹臺青陽手中之物。
澹臺青陽將微有揉皺的卷軸遞與云清風道,“這是「雷霆劍盟」所用火器的制造圖譜。”
“嗯?”云清風輕吃一驚,連忙展開來細細看去,“青陽師兄,你是怎么拿到的?”
“合作交換,各取所需。”澹臺青陽淡淡道,拉過卷軸一側(cè)給云清風細看,“你看此種火器可有什么不同?”
“比之我們現(xiàn)下制造的火器,除去炮筒更寬、可用更大火彈之外,并無明顯差異。”云清風手指輕劃于上,“只是……”
“只是?”澹臺青陽輕挑劍眉。
“不知是火彈的緣故,還是炮身的特性?”云清風夢囈般喃喃道,“那香氣究竟是何處而來?”
“香氣。”澹臺青陽未用疑問語氣。
云清風湊近師兄,一雙純凈明眸嚴肅凝緊道,“青陽師兄亦是早就注意到了吧?在奪取「乾元山」一戰(zhàn)中,「雷霆劍盟」所用**能炸出一種奇異幽香。旁人可能未察,我卻記憶深刻。”
“為何說旁人可能未察?”澹臺青陽心中早有計算,卻是一字不說,只是順循云清風語意繼續(xù)問道。
“因為那香氣十分飄渺,且不僅是感官上的觸動,更與功體長期修煉所形成的真氣之罩互有摩擦。”云清風一臉愁色,低首沉聲道,“正因香氣飄渺,還能在劇烈爆炸的火氣中留存,實在奇怪。”
“所以那真的是香氣嗎?”澹臺青陽漠漠轉(zhuǎn)眸道,“你方才也說,那種香氣非是單純感官觸動。”
“師兄認為呢?”云清風認真看定澹臺青陽雙眸。
“我認為,那是真氣結(jié)晶。”澹臺青陽放下卷軸,落地負背踱出幾步道,“你我長久修道,自知此種道理。真氣不必如何臻至精純,只要達到一定程度的飽滿,都會出現(xiàn)真氣結(jié)晶。而此種結(jié)晶,則依其人修煉環(huán)境、功體特性的不同,而呈現(xiàn)出不同的狀態(tài)。”
悠悠轉(zhuǎn)身,澹臺青陽看定桌案上青煙殘裊的小小雕爐道,“若是在道門清修環(huán)境中成長,日日以青檀熏香輔助冥思調(diào)息,真氣結(jié)晶就會表現(xiàn)為一種飄渺不散的香氣,任是**爆炸那般的劇烈震動亦不能打散。”
“等等,青陽師兄……”云清風忽覺心上一凜,聲音出口已是微顫。
“再加之真氣結(jié)晶能與功體核心兩相共鳴的特性,若非彼此真氣結(jié)晶相近,坦白說來就是同一修煉環(huán)境中成長的功體,便不能察覺到此種氣息。”澹臺青陽不顧云清風面色驚變,悠悠說完后方才轉(zhuǎn)過視線。
云清風被澹臺青陽幾近空虛的冷冽眼神看得渾身發(fā)緊,“青陽師兄,你……你這是何意?”
“你已然明白,只是不愿承認。”澹臺青陽微微一笑,輕撫云清風柔順黑發(fā)道,“能以真氣結(jié)晶之態(tài)被我們感知到的香氣,必然與我們出自同門。”
“也就是說,為「雷霆劍盟」制造此種火器、如今與我們立場對立之人,也是……昊光道院之人?”云清風微張唇齒,連連看向手中卷軸,慌亂欲尋蛛絲馬跡。
輕按少年微有顫抖的手,澹臺青陽順勢壓下卷軸令云清風抬眼對視,“除非修為高至不可思議之境地,否則任何人都無法更改或隱藏功體內(nèi)天然形成的真氣結(jié)晶。這是無法掩蓋的證據(jù),此人心中應(yīng)也明了。”
“不、不可能吧?”云清風試探著否認。
“你覺得呢?”澹臺青陽居高臨下瞇起清眸,獨星般冷澈的瞳孔內(nèi)陰影暗涌。
“這個卷軸……”云清風輕吞咽喉,將卷軸胡亂轉(zhuǎn)了幾周抓在手中,“這卷軸上亦有一段真氣結(jié)晶,細細感應(yīng)能抓住些許形跡。”
“我手觸這卷軸第一瞬,便已感到。”澹臺青陽聲如靜水。
“這個感覺是……”云清風閉起眼睛,嘴唇微白喃喃道,“青檀……”
“昊光道院中常年所用的青檀,其性微苦、觸覺涼辣。”澹臺青陽對昊光道院記憶極深,靈臺中漣漪一蕩便可拾起無數(shù)記憶碎片,“如今天下道門中,唯有昊光道院使用此種青檀。其出處早已荒蕪,昊光道院便自行開地種植,供于己用。”
“青陽師兄,不要再說了。”云清風輕咬嘴唇,猛地將卷軸拍在桌案上。
“幼時修煉一項,便是接觸自然、種植此物,你還記得嗎?”澹臺青陽彎下身,清冷雙眸逼視云清風道。
云清風只覺心頭一陣冰涼,更抵不住師兄這般看他,一甩頭緊閉雙眼道,“青陽師兄!”
“清風。”澹臺青陽手起掌落,重重按住云清風微顫肩膀道,“我與你確定此事,只是想告訴你,與你我多年同修之人,已成敵對之力。你生性溫軟,必要提前打磨,免得到時風云相對,你會心慈手軟。”
“青陽師兄……”云清風瞪大眼睛。
“將此火器研究通透,早日交與驚雷安排制造。”澹臺青陽溫潤笑開,安慰地拍拍云清風的頭頂?shù)溃霸缧┧伞!?
“睡?”云清風眨眨眼睛,似是看見怪異一般看定澹臺青陽,“青陽師兄,你真的還睡得著嗎?”
澹臺青陽微微一頓,立身負手轉(zhuǎn)頭道,“便是夜夜無眠,于此事又無助益。”
側(cè)過頭去,澹臺青陽直對云清風看到陌生人一般的微凜目光笑道,“我睡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