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宮里來了一輛馬車。
李德全帶著四個大內侍衛(wèi)到賭坊,和他們一起來的還有幫我看診的大夫。
“蘭姑娘,主子有請。”
都做到這個份上了。
我抖了抖眉梢,“李公公請稍等一下,我吩咐幾句就隨你去。”
旁邊的侍衛(wèi)露出警惕的神色,李德全照舊笑呵呵,“蘭姑娘盡管去,多等一會兒也無妨。”
我拉了秋菊到屋里,仔細吩咐道:“秋菊,你跟了我這么久,有些事情我也不想瞞你,總之這次進宮不會很順利,如果我明天的這個時辰還沒回來,你就把賭坊關了,帶著筱伯住到郊外的宅子去。歌舞坊的事情你就聽年大哥的,他要開就繼續(xù)開,如果不想做了,就轉讓吧。”
“蘭雪,我想和你一起進宮。”秋菊拉住我手不放開。
我摸摸她的臉,“傻丫頭,好不容易出來了,何苦還回去,宮外可比有著逼死人的規(guī)矩的皇宮好上千萬倍。”
“可是,可是我怎么放心你一個人。”秋菊急得快哭出來。
“帶著你才更不方便,你要相信我,好好照顧自己,別讓我擔心。”
“蘭雪……”
我快手點了秋菊身上的穴道,眼淚從她的眼眶里滑落下來,打濕了我的手指,我努力對她笑笑,不再看她哭泣的臉,轉身離開了房間。
轎子在一座不知名的宮殿內落下,以前我從沒來過,在紫禁城里生活了五年,我竟不知還有這樣的地方。
“蘭雪給皇上請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康熙一臉溫和,甚是慈祥,“起吧。”
“謝皇上。”我站起身立于一旁,細細打量他的神色,“不知皇上這次叫我回宮所謂何事?”
“蘭雪啊,有些事情你比我清楚,不需要我再叫御醫(yī)來幫你把脈確診吧。”康熙斜睨著我。
“……是。”
“身體不好就別出去跑動了,好好留在宮里調養(yǎng)。”康熙又對李德全吩咐道:“李德全,找?guī)讉€得力的人好好照顧蘭雪。”
“是,奴才領旨。”
我就這樣被留在了這座不知名的宮殿里,大門永遠都是關閉的,有侍衛(wèi)日夜把手,一律都是客氣的回絕我,不讓我出去。照顧我的幾個小丫頭聰明伶俐,把我照顧得服服帖帖,唯一不好的就是她們都即聾且啞,康熙也的確做得很透徹呢!
現(xiàn)在什么事都不用做了,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吃過飯了到院子里看看花,釣釣魚,再無聊就看書,做畫,要么就找來照顧我的小丫頭玩游戲,反正就是在拼命的浪費時間。外面的世界已經與我隔離,就算天塌下來,我都不可能知道,惟一能干的事情就是在墻上畫“正”字,一天一筆,算著自己來這里的時間,算著現(xiàn)在是何年何月,歷史是怎樣在演變,外面的人該是如何光景。感覺我怎么有點像算命的,我算得到他們的,卻算不到自己的。
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小家伙經常把我肚子當作皮球踢,痛得我想笑又想哭,那個時候很想很想,如果不是生在帝王家,會不會好一點兒,或許會很幸福,天天都可以出外看夕陽,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地在一起,而不是像現(xiàn)在一樣,兩地分隔,甚至有可能連他爹都不知道會有這么個孩子要出生……
幾個月后。
哇——
“皇上,生了,生了。”李德全激動地向康熙匯報。
“男的還是女的?”
“皇上,是個小阿哥。”
“嗯。”康熙道:“把孩子抱過來。”
“皇上……”李德全有些遲疑有些不忍心,但還是照做了。
“蘭姑娘,皇上說,他會好好安排人撫養(yǎng)小阿哥,錦衣玉食,身份權貴一樣都不會少,你不用擔心。”李德全斟酌著說。
我苦笑,孩子那么小,懂得什么錦衣玉食、身份權貴,何必要把無辜的孩子牽扯進權力斗爭,最是無情帝王家,說得一點兒都沒錯。
“讓我再看一下他吧。”
粉嘟嘟的小臉,水汪汪的眼睛,白皙的小手伸出來抓住我的衣服不放,我忍不住哭不出來,淚水滴落在他臉上。
李德全實在看不下去,吩咐奶娘把孩子抱走了。我看著他們穿過走廊,出到大門外,砰地一聲,大門又像開初地一樣,大力關上,把我和他隔絕在院里和院外……
等我從暈睡中醒過來已不知道過了多久,問身邊的人,小丫頭雙手并用,比畫著說,大約有半個月。
至此之后,身體一向都不大好,每每遇到天氣變化,就會頭暈乏力,易染風寒。
好在康熙并不虧待我,找來好的御醫(yī)給我調養(yǎng),身體也逐漸恢復,只是再也不如從前,身體或許能靠藥食養(yǎng)好,心卻不見得能好。
等我再出宮時,已經時過境遷,康熙五十二年時,太子二度被廢,十三阿哥受到連累。那個時候我在宮中,即使知道歷史上會有此一劫,但我卻無能為力,幫不了十三阿哥。
兩年多之后,康熙竟肯再放我出宮。路過賭坊。那里已經不再是以前的樣子,已經改成了酒樓,觸景傷情,忍不住走了進去。老板不認識,小二也不認識,只是看著那么絡繹不絕的人群,仿佛看到以前繁盛的景象。
我沒有急著回郊外的宅子,而是先去了十三阿哥府,屋外很蕭條,落葉滿地,風一吹,紛紛揚揚的飄蕩,落魄的樣子,看不出是皇帝的兒子,阿哥的府邸。
來看門的人還好認識,見到我先是一驚,后才是一喜,連忙把我迎了進去,匆匆忙忙地跑去通知十三阿哥。
我和十三阿哥見面的那一剎那,誰都沒忍得住,竟扶住對方哭出聲來,太大的變化,恍如隔世,我們有那么一瞬間竟不認得對方。十三阿哥頭發(fā)都變得花白,明明正值中年,卻已顯老態(tài)。腿腳也已帶了病,一到變天就痛得厲害。
“蘭雪,你還是老樣子。”十三阿哥拉著我在客廳里坐下。
我不說話,只是定定看著他,我不知道該說什么,該說已經老了嗎,可是眼前的他,不是比我看起來更老,他還比我小兩歲呢!該說是沒變嗎?那不是更諷刺。
胤祥,會好起來的。用不了多久就會好起來了。
日落的時候終于回到郊外的宅子,那時候筱伯和秋菊正張羅著晚飯,見到我回來,竟高興得熱淚盈眶,殺雞殺鴨做了一大桌子的飯菜給我接風洗塵,熱熱鬧鬧說了好多話。這也才知道,我走了之后,秋菊就把賭坊關了,分了不少銀子給牌九和張強他們。不過他們也沒再干以前的行當,都改邪歸正,有的人都娶妻生子,好好生活。偶爾也會過來看看他們。胤禛給他們的照顧最多,經常會過來宅子,只不過人一次比一次陰郁,越發(fā)沉默,冷漠得讓人看了都害怕。
晚上和秋菊一起在房間里聊天,秋菊支支吾吾地問:“蘭雪,孩子呢?”
以為早已經練得如火純青,可是沒想到,眼淚還是忍不住流出眼眶,秋菊一看就明白了,輕輕擁我入懷,我拉住她的衣衫,就像抓住一棵救命稻草,“皇上把他抱走了。”
夜深的時候,胤禛匆匆趕來宅子。
我和他站在相隔幾步的地方,目不轉睛地望著對方,幾乎不敢相認。
“蘭雪,你告訴我,這個不是夢,不是夢。”胤禛緊緊地摟住我,幾乎要把我陷進身體里,那么用力,我的骨頭都快被他捏碎,疼痛的存在說明這個不是夢,是真的。
“胤禛,這不是夢,我回來了。”我輕輕地說。
“蘭雪,這不是夢,這是真的,是真的。”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了。”
“不要再離開,不要再出事,我會好擔心。”
胤禛激動得語無倫次,最后竟抱住我像個小孩一樣哭起來,摟住我一下都不敢放開,害怕我下一刻又再次消失不見。
這天和秋菊一起上街,累了之后在茶樓里喝茶,我們坐在靠窗邊的位子,剛好能看到樓下街上的情景。
一大一小兩個小男孩在街角玩耍,兩個孩子差不多都只有三歲的樣子,蹦蹦跳跳的好可愛,讓我一看就無法移開眼睛。
如果寶寶在身邊,大約也是這么大了,可是,他一生下來就被抱走了,我連他長什么樣子都快記不得了。
這時候,那個稍大一點兒的小男孩轉過頭來,那一瞬間,我像中了電,騰地站起身來,慌慌忙忙就往樓下奔去,急得秋菊直在我身后叫小心。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我就說為什么會有那種移不開眼睛的感覺,莫名的一種情緒,原來他是我的孩子啊,不會有錯了,只需那么一眼,我就可以百分之百的確信,他就是他,不會錯的。
我匆匆忙忙地奔下樓,看他還在街角,就快步過去,可是剛靠近他,一個男子出現(xiàn)在他身邊。
我定睛一看,是福貴,他現(xiàn)在已經是胤禛府上的管家了。
“……蘭姑娘。”福貴不太確定的叫我。
我對他笑笑,指著兩個孩子問,“福貴,這是四爺?shù)陌⒏鐔幔俊?
“是啊。大的是四阿哥弘歷,小的是五阿哥弘時。”
弘歷,弘歷,我的兒子……
我伸出手去抱住他,他掙扎了一下,又乖乖地讓我抱。福貴看看我,又看看弘歷。他是個明白人,大約明白了什么,或許又什么都沒明白。
“姐姐,你為什么哭啊?”
我擦掉眼淚,“我沒哭啊,是高興,高興。”
“蘭姑娘,阿哥他們出來很久了,現(xiàn)在得馬上回去了。”
“……嗯。”
臨走的時候,弘歷還對我笑笑,不停地對我揮手。
“是他嗎?”秋菊問。其實她已經猜到。
“是。”我點頭。
“至少還是跟著四爺?shù)模m雪你不要太難過,四爺會好好照顧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