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倬的心神都被和尚的話吸引了根本沒注意到兩個小子的動作問道“敢問師兄這臺灣真的如此富庶”
“那還有假?”和尚道“像灑家就只從五臺殊院帶了串烏檀數珠當賀禮值不得。但趙大當家的回禮可就駭人的緊一瓶花露香精一盒龍涎香燭一柄鑌鐵戒刀還有一些盤纏。”
一衆譁然這回禮確是駭人。紛紛道“還請師兄拿出來讓大夥兒開開眼界”
和尚一拍手無奈道“灑家回程時在靈隱寺喝醉了損了佛像香精香燭都賠了人就剩這柄戒刀”
“哈哈”衆人搖頭大笑笑那和尚牛皮吹破。高明光表情放鬆下來高明輝也輕聲笑道“這和尚果然是在吹牛”
和尚漲紅了臉眼冒兇光滿臉的絡腮鬍子都炸了起來手扶上刀柄想要抽刀。但下一刻他卻從懷裡掏出個紫綢織就的錢囊鬆開繫繩向桌上一倒叮叮噹噹錢幣撒了滿桌。他從桌上錢幣中拈出一枚來出示給衆人“趙大當家給的盤纏灑家都換了酒了就剩了這一枚金錢。這便是證據”
衆人再次鬨堂大笑一枚錢幣當得什麼證據。但高明輝卻脫口而出“如意金錢”
雖然他一出口就低頭閉嘴但蔡倬還聽到了。他瞥了高明輝一眼對那和尚道“師兄可否讓在下一觀”
和尚聽了就手一拋丟給蔡倬“官人你仔細看看”
蔡倬一把接過入手一沉比尋常錢幣要重上許多有半兩重。他就著火光看著錢幣錢幣在火光中熠熠生輝散著柔和的金色光芒竟是真金打造。此幣形制極爲特異尋常錢幣都是天圓地方中間有方孔但這枚錢卻沒有隻圓圓地一塊。錢幣中央有花紋紋理細密正是一柄如意。他把如意金錢翻過來反面四個楷體字“宋元通寶?”蔡倬皺眉這不是太祖開國時所鑄錢幣纔有的字樣嗎?
蔡倬翻來覆去的又看了幾遍只覺得這錢幣制作的極爲精美不論如意還是字樣都是玲瓏浮凸不似普通鑄錢般模糊而且錢幣側面刻著極細密的細齒要刻出這些細齒不知要費多少人工。雖然想不出這錢幣來歷但從字樣和做工上推斷也許是太祖開國時由宮中的金銀作坊做出來的賞錢。畢竟太宗時也有過用金幣賞賜臣僚的例子【注】——只是不知爲何如此簇新不過畢竟是黃金隔著百多年仍光潔如新也不值得奇怪。
即是古物又是御賜蔡倬點頭嘆道“東海趙二果然豪闊。要做憑證的確是足夠了”他把金錢拋還給和尚轉頭對高明光笑道“看起來貴府祖上必不尋常竟連御賜的金錢也有”在他想來既然高明輝能一眼瞧出這金錢來歷必是慣常玩賞過的。能讓小孩子把玩著御賜金錢家世定不尋常說不定跟宣仁太后【注2】孃家有些淵源。
高明光摸不著頭腦。他兜裡尚有一枚賜下的如意金錢乃是東海新起的錢監所制。除此以外還有銀銅兩種都是鍛造而成於月前剛剛行卻跟皇家搭不上半點關係。不過蔡倬既然這麼說他也無意解釋就讓蔡官人誤會下去好了。
店內衆人聽蔡倬證言此是御賜金錢人人震驚都求著和尚想借來一觀而那和尚想是煩了理也不理把金錢放回錢囊跟店家付了帳再買了壇酒挎著戒刀提起禪杖便大步出門去了。
蔡倬看著那和尚又高又闊的背影嘆道“這和尚能得趙二看重想必也是個異人”他端起酒碗自言自語“收買人心招募流民再加上敵國之富那趙二郎看
來越來越勢大難治了”
高明光低垂的雙眼精芒閃爍丁濤輕輕踢了他一腳。高明光看過去只見丁濤拿筷子在桌面那盤燒雞的脖子上比劃了兩下把筷尖直插了進去。他呼吸一停有些心驚‘這小子夠狠’
對於丁濤的提議高明光微不可察搖搖頭他們有重任在身不能節外生枝。他對蔡倬道“據在下所知那個臺灣是南洋上的島嶼自古以來一直荒無人煙。趙二招募這些流民應是爲了開荒。但南方多瘴癘去那兒拓荒的流民能有一半活下來就已經很了不得了。就算趙二有什麼圖謀恐怕也是鏡花水月成不得事”
蔡倬聞言便是點頭“確是有理”南方瘴癘之地宋人一向視爲畏途。莫說是南洋就是嶺南兩廣在宋人眼裡也是難以駐足的荒僻野地。就因如此嶺南才一直被當作被貶官吏的流放之所。遠的不論神宗朝以來無論新黨、舊黨把政敵送去嶺南一遊已成了慣例。蘇軾、章惇、蔡確、呂大防等人之下貶居嶺南的官吏有數百人之多。不殺士大夫是大宋立國以來的成法既然不能殺了政敵就讓他們去瘴癘之地自個兒病死好了不管誰在臺上卻都是這個想法也有不少如願以償。趙瑜就算有什麼不臣之心、非份之想單靠南洋瘴癘便能讓他絕了那份心思。
“姓高的”蘇州後生這時叫了起來他怒瞪著高明光“你這廝好沒口德哪有這樣咒人的?”
高明光一愣旋即醒悟這蘇州後生有些個親戚在臺灣墾荒他說臺灣瘴氣重流民要死一半聽在蘇州後生耳裡的確跟詛咒沒兩樣。
他尷尬一笑正要道歉。蘇州後生卻冷笑道“好叫二位得知那臺灣島雖在南洋但瘴癘之氣卻是不重去那兒定居之人都過得快活得緊。俺那些親戚在臺灣住了一年還沒聽過有哪個因瘴氣病死。而且東海的郎中們醫術高明俺的表親有個鄰居婆娘難產眼看大的小的都要保不住就是一個小郎中拿了柄鉗子把孩兒拖了出來母子俱安。據說還有把受了重傷腸子都流出來的傷者救回來的故事。”
“不會罷?腸子流出來的人都能救回來?”京城的瘦高漢子聽得目瞪口呆“京中太醫局的幾個和安大夫也沒這能耐——他們可都是慣常給官家、聖人診治的老太醫真真的從六品天下最高品的醫官東海上的那些外道郎中怎會比他們還強能有這種手段?華佗、扁鵲也不過如此罷?【注3】”
“小哥說的倒是真事”那個老漢爲蘇州後生證言“小老兒去歲往臺州探友途徑海上乘得正是東海趙家的客船。親眼看見一個扯帆船伕的肚皮上有一道一尺多長蜈蚣也似的疤痕。小老兒當時心中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傷才能結出這樣的傷疤?小老兒一問方纔知道原來那船伕早前出了意外受了傷肚子被破了開。他是親眼看見自己的腸子流了出來當時便嚇暈了。當他醒來的時候卻現自個兒被牢牢綁在一張牀上。幾個郎中穿著白布袍用布罩著嘴正拿著針線在他肚子比劃一針一針縫那傷口據他說他當時不知被灌了什麼藥並不怎麼痛。等他傷口被縫好又在牀上躺了近一個月等膿流光肉長好拆了肚皮上的線人又是活蹦亂跳了他肚皮上那條蜈蚣的腳正是針腳留下的傷疤。”
衆人一陣驚歎蔡倬想起當年去衢山時所見陳五那一身落在他人身上早該斃命的燒傷也不由得信了八成。那老漢繼續道“不僅如此。小老兒還聽船伕說東海上人人種痘把痘瘡都防了住這兩年已經沒聽過哪家的孩兒死於痘瘡【注4】了”
“竟有此事?”蔡倬大驚跳起。宋代兒童夭折率極高就算貴爲天子生出兒女中能有一半成年就已是老天照拂了。比如神宗十四個兒子就只有六人成年。而仁宗的兒子更是全數夭折最後不得不從濮王那裡過繼了一子即爲英宗。這並不是宮廷內部的黑手作祟而是幼兒死亡率確有這麼高。就如普通的宗室其子女能活到十五歲得到授官賜封的也不到四成。
這麼高的夭折率很大一部分就是因爲各種傳染病尤其以痘瘡爲甚。現在竟然有人說東海治下已經沒有死於痘瘡的孩兒蔡倬哪能不驚?不僅是蔡倬其他食客也驚得瞪眼張嘴他們各自都有死於痘瘡的血親就算沒有也得日後自己的孩兒著想。於是酒店中一連串的詢問聲暴起都想問個分明。
老漢攤手道“小老兒也只是聽說不知真假。不過想來那船伕也沒必要說謊他又不是郎中小老兒也不是病患誆騙於俺也得不到什麼好處多半爲真”
經此一番言語衆人議論的焦點便集中在東海郎中的醫術上而對於趙家的軍力倒沒人在意了就連蔡倬也不例外高明光暫時放下心來。酒足飯飽衆人各自回船而關於東海神奇醫術的傳說也從這一夜起在京畿逐漸流傳開去。
四日後高明光一行終於來到了大宋的心臟——東京開封。
注即淳化元寶。據傳是我國最早的金幣之一。
注2高滔滔。英宗之妻神宗之母。
注3宋代雖然由於士大夫階層的重視內科醫術逐漸展有‘不爲良相便爲良醫’的說法但外科醫術卻在不斷退步中。究其因正是士大夫們認爲研究外科要剖人肢體不符合儒家的‘仁善’之道把外科醫術視爲末技。華佗年代久遠但在隋唐巢元方的《諸病源候論》中也有開腹手術的詳細療法。但到了宋時就不再復見。實在令人遺憾。
注4宋代天花稱爲痘瘡列入兒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