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宣和三年四月十八,壬午。【西元1121年56】
基隆。
“童貫要回京了。”
東海安排在大宋境內中的密諜系統效率甚高,雖然基隆遠在杭州南面兩千裡之外,但京中的消息只比童貫慢了半月,就傳到了趙瑜手中。當了解到王、樑師成即將出掌復置的應奉局後,他很快就得出了與童貫相同的結論。
“童貫必須要回去了”趙瑜重複強調著,“所謂三人成虎,從來沒有政敵進讒於內,而大將能安坐於外的道理。若是他再留在江南,莫說日後統軍北伐,說不定就連自保都難。”
“會不會遲了點?”趙文有些擔心,“王、樑師成已經撕破了臉,不可能不防著童貫回京翻盤。何況他還下了僞詔,這是做臣子的大忌啊”
趙文自度,就算是以他在趙瑜面前的親貴程度,如果他假作僞詔,趙瑜也絕不可能把他輕輕放過,何況童太師可沒有跟道君皇帝一起玩到大,同患難二十年的情分在。
“沒關係的,童貫是宦官,沒有功高震主的忌諱,私下罪己詔也是爲國無暇惜身,道君皇帝不會懷疑他有什麼私心,最多也只是心中不爽罷了。只要他能及時回去面聖,以他在軍中的威望和往年的功績,保住自己並不難。最怕的就是他被直接貶到外州安置,不得進京,那就完了。
”
趙瑜雖是這麼說,但他心裡也免不了有些打鼓,他的底氣來自於記憶中的歷史,但是現在天下大勢雖然依然按照他記憶中的流程展,但細節卻變動得太大,今次童貫吃回癟也不是不可能。
不過趙的性格,這些年來趙瑜已經瞭解得不離十。對於身邊親信,道君皇帝還是很顧念舊情的。何況童貫在宮中自有勢力,也有反擊的力量,憑王、樑師成父子二人想一手遮天,根本做不到。而且這幾年,王、樑二人勢大,連蔡京也給逼得致仕,他們得罪的人並不少,以童貫的政治頭腦,不會找不到辦法對付他們。
“童貫自保也許沒問題。但北伐怎麼辦?”趙文皺眉問道。“童貫死活沒人會在乎。怕就怕北伐被耽擱。”
“王和他地恩府先生【注】既然動了手。就不會放過童貫最在意地北伐之事【注2】。不過你也知道地。當年王因何執中而進。得志後爲投靠蔡京又以二十大罪彈劾何執中。再後來與蔡京不合。倒向了蔡京政敵鄭居中。現在又拜在鄭居中死敵樑師成門下……”趙瑜一邊說著。一邊搖著頭。他對於王這棵政治牆頭草實在佩服得緊。每轉換一次門庭就能升一次官。這棵不是普通人能做到地:“金眼王相公這種就是純粹地小人。哪邊勢力大。他就倒向哪一邊。毫無節操可言。他早前還是北伐。現在他這一系與童貫鬧矛盾。所以纔開始反對。不過一旦童貫回京。做出點利益交換。他肯定又會改弦更張……根本不必擔心啊”
趙文從趙瑜桌案上地公文堆中找出一張紙。那是童貫來要求引渡方臘之子方等明教餘孽地公函:“即是如此。那這東西是不是可以丟到一邊了。”
趙瑜瞥了兩眼。扯過來揉成一團。當真丟到一邊:“只要道君皇帝不介意。我也可以把這件事忘掉。”
“難道二郎你打算要把他們送回給童貫?”
“怎麼可能?要是那麼做了。我地臉面還要不要?既然投了我東海。即是我趙瑜治下子民。犯了法。我自當懲處。卻沒有把他們交給外人地道理”
“所以就把他們全都流放麻逸?”放心下來,趙文開起玩笑。
“沒有全部啊……不還有個呂將嘛”趙瑜搖頭笑道。他事前並沒有料到,就算經歷瞭如此悽慘的毀滅性打擊,他們的信仰基礎仍未崩潰,一百多人中卻仍然只有一人願意放棄崇拜摩尼。這種意志堅定的危險分子留在臺灣並不合適,竄之四荒是比較恰當的懲罰,讓他們去土著那裡傳教好了。
“那童貫那裡怎麼辦?”
“明面回童貫說絕無此事,私下裡派密使傳個口信,把我的難處說一說。打了這麼些年交道,我也幫了他不少忙,讓他擔待一些,應該不成問題。沒有我,杭州和福建都要完蛋,童貫不會不知”
“當是如此”趙文並不覺得童貫會體諒人,不過以東海的實力也不須懼怕童貫,乃至他背後的道君皇帝。日後要北伐,童貫還有許多地方要借重東海,趙瑜的面子他是駁不起的。
“對了”趙瑜覺得沒必要再提童貫了,從身邊拿出一份幅面巨大的印刷物:“你看看這份新出的報紙”
“報紙?……是邸報啊”趙文伸手接過了那份還散著油墨香的紙張,有些奇怪趙瑜的用詞。
“不是邸報”趙瑜搖頭
東海新聞一旬一期,用來在國內賣的,這是第樣。照著邸報的式樣分爲四版,不過不會刊登機密。頭版是新頒佈法令條文,人事升黜,重要案例,此外還有對官吏褒獎和懲處;二版是國內在一旬內生的大事小事,當然……是能公佈的;三版刊載話本、故事、詩詞,以及海外遊記。至於第四版……則是沿海各地的商情物價。”
“二郎,你這是把東海的家底向外宣揚啊”
趙瑜渾不在意:“只要軍機不泄露就沒關係。”
趙文皺眉想著,忽然恍然大悟:“……啊我明白了二郎你是故意留個口子讓細作來蒐集情報,省得他們向蟲子一樣四處亂鑽等到他們都信以爲真後,再摻進些假的情報進去……”
說著他嘿嘿笑了起來,覺得趙瑜這計策實在太妙了。這段時間,臺灣和各外島如蒼蠅一般到處飛著各方的細作,負責內衛的飛魚衛殺不勝殺,泄露不少情報,方家餘孽來投東海的消息也是這麼被探察出去的。但如果給這些細作一個蒐集情報的渠道,恐怕就不會有幾人會冒著生命危險在東海國內四處遊蕩了。
但趙瑜右手一錘左手,也是一臉恍然模樣:“啊原來還有這一手啊”看著趙文笑容一滯,趙瑜搖頭道:“這是報紙,不是揭貼培養信用,至少要五年,要毀掉信用,就只要一刻鐘。東海新聞是我的喉舌,我可不會讓它變成流佈謊言的出口。”
所謂的揭貼就是古代的傳單,許多時候成了不法之徒散播謠言之用。趙瑜一向最在意名聲,他怎麼會去做那種事。真相,趙瑜可以選擇說和不說,但謊話他卻絕對不會亂說的。
“……那二郎你爲何要印報紙?國中的內情會泄露就不說了,爲何還要公佈商情物價?家裡的商號可都是靠這個來賺錢雖說是在國內行,但肯定會傳揚出去我們費了大力氣蒐集的各地物價,最後錢卻讓別人賺。二郎,你到底有什麼打算?”
“就是要傳出去雖說這些商業情報都是各地分號、暗樁收集起來的機密,是我們得以大橫財的法寶。不過,現在我們已經不缺錢了,缺的是在對岸人心中的份量只要有人能通過東海新聞賺到了錢,傳揚出去,東海新聞的可信度就會大增。三五年後,東海新聞的權威形象就會在東南沿海的人們心中豎立起來,日後我在報紙上刊登一些宣言,他們都會被深信不疑。商鞅立木、不韋懸金,都是爲了立信,我這也是啊不過是換了個手法罷了”
當然,趙瑜的目的不僅是對外,對治理國中報紙的作用更大。
新聞媒體的作用,他比誰都清楚。控制了輿論,就是掌握了人心。輿論這個陣地,你不去佔領,別人就會佔領,與其留在士大夫的手裡,還不如先掌握住,他可不想看到有人拿著話語權來討價還價。爲何士大夫階層能喊出‘與天子共治天下’,就是因爲他們掌握著話語權。
但報紙這大殺器一出,就是在挖他們的根基。士大夫靠壟斷信息,上蒙天子、下愚百姓的遊戲可就玩到頭了。上令能傳於下,下情能呈於上,中間階層能渾水摸魚的機會就不會太多。雖然遠比不上後世,但只要比現在好上一點,對於作爲統治者的趙瑜和被統治者的百姓來說,都是莫大的進步。
不過報紙和刊的推廣,必須建立在一定水平的識字人口上。十萬東海軍號稱無人不識字,所以各色籍、詩詞在軍中都有很大的市場。半年前,東海印局的一套二十卷唐代名家詩集,在國內賣出了三萬套,其中有三分之一是被軍人買去的。
現在東海三十歲以下人口的識字率已經過了三成,而兒童入學率更是有九成以上,在蒙學中學習三年,一千常用字不在話下,有了足夠的人口基數,也正到了行報刊的時候了。
趙文慢慢揣摩著趙瑜的話語,漸漸的也有了點體悟,趙瑜最終目標他很清楚,從那裡倒推回來,他真正的用心也很明瞭了。嘴角露出笑意:“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趙瑜點頭笑道:“道君皇帝既復應奉局,就說明他根本沒有自新之心,童貫剛剛給他的挽回的人心,就又給他敗了出去。現在我乘虛而入,威信很快就會在東南樹立起來。大局已定,剩下的也只是等待了”
九四:或躍在淵,無咎。
本卷完。
注:宋史載:王以父事樑師成,稱之爲恩府先生。
注2:續通鑑載:‘時帝深悔前舉,意欲罷結約,及樑師成又與童貫更相矛盾,故帝心甚闌,而浮沉其辭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