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一亮,滎陽城門大開,兩千將士排隊進城。
滎陽官員揚眉吐氣,帶著一群京營新軍,按照賬本挨家挨戶去“拜訪”。
首當其沖的就是大戶白泉寺,此地是滎陽欠役錢最多的地方,而且名下還有最多的田產。
曾幾何時,汴梁城內的袞袞諸公,都把田產托名在白泉寺下。
楊霖宮變之后,這些官員很多被殺,家產抄沒,反倒讓這些田產,落到了白泉寺的手里。
這些田產,早在新法頒布之初,滎陽官府就派人丈量過了,總共是七千多頃,很多已經出了滎陽,鄭州、洛陽、開封都有他們的田產。
如此多的田產,役錢也著實不是一個小數目,劉新亭昨夜算出的是二十萬貫。
二十萬貫,可以供滎陽一年的用度了,如今的官員不缺俸祿,但是官府卻緊巴巴地,想要修路架橋,辦些惠民利民的政策,都束手束腳拿不出錢來。
上次朝廷要士子們出門,滎陽到最后湊了一些錢,也沒有雇得起專門的車隊。
滎陽學院的院長,對此也不上心,這地方的士紳自有一套人脈,新來的官員往往還要看他們的臉色。
劉新亭一夜沒睡,卻看不到一絲的困倦之色,整個人精神奕奕。
“把咱們的捕快、衙役、廂兵全帶上...算了,讓推官、押司、書記一干吏目來,將今日之事,記錄在冊,刻碑立于城門口。”
滎陽通判滴溜溜地跟著,問道:“不讓咱們衙門的人來么?”
“來了有什么用,你看這些兵馬,他們還用得著外人插手么?”
眾人往街上一看,這才驚覺,這些人恁的如此雄壯,簡直個個都是七尺大漢。
這等昂揚的軍漢,不知道比當地廂兵雄壯多少倍,而且他們剛從交趾回來,渾身都是騰騰殺氣,一眼望去叫人好生敬畏。
雖然大宋看輕武人百十年,但是真有如此威武之師,道路兩旁的百姓還是忍不住駐足觀看,心潮澎湃。
俺大宋有這等將士,何愁邊關不寧,何愁蠻夷犯邊。
楊霖昨夜睡得格外香甜,每次趕路都是一次痛苦地歷程,如今這道路實在是太難走了。
不怪古人說行路難,坑坑洼洼地官道尚且如此坎坷,更被提那些山路了。
暖洋洋的暮春日光灑下,陸謙在外敲門:“少宰,差不多該行動了。”
楊霖從床上揉了揉揉眼睛,起身之后,穿上官服,匆忙洗了把臉、漱口刷牙,然后便騎馬帶著親衛趕往白泉寺。
山門下已經是人山人海,這可能是大宋有史以來,最強大的催債團。
為首的是權傾朝野的楊霖,帶了兩千打手,兩百親衛,一種官吏小弟。
智樂昨晚去酒樓赴宴,歡飲達旦,在酒樓內睡得正香,被小沙彌匆匆叫起,也是剛剛趕了回來。
只見他站在山門口,呆呆地望著山下的兵馬,一時間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還沒睡醒。
“這是怎么回事?”
劉新亭心中的暢快,難以言喻,哈哈笑道:“智樂大師,前者本官就曾經說過,這役錢乃是朝廷新政,萬萬虧欠不得。本官苦口婆心,奈何貴寺不停吶。如今大軍壓境,勿謂言之不預也!”
智樂心底冷笑一聲,臉上還是一副寶相莊嚴,甚至輕輕一笑。
這番作態,也讓圍觀的百姓和香客為之一贊,紛紛叫好。
他們都是虔誠的佛教徒,已經有些當地士紳輩的,出來叫道:“智樂大師乃是得道高僧,此地白泉寺更是漢代古剎,多少大師圓寂之地,豈容你們如此踐踏。”
“是啊,對白泉寺不敬,是要下地獄的。”
“善哉善哉。”
劉新亭一甩袖子,把雙手背到身后,直面著氣勢洶洶的佛教信徒,高聲道:“我輩讀書人,但信孔孟之道,信楊門學說,人人皆可成為圣賢。我為官一任,替百姓收回役錢,就是造福此地十萬生民,功德之大,可以立地成圣,我還怕下地獄?”
這一番話說的擲地有聲,人群中有滎陽書院的士子,不禁高聲叫好。
楊學一道,講究人人皆要為成圣努力,有高的建樹就是圣賢。
劉知州的話,切中楊學精髓,不由得這些士子高聲叫好。
“劉知州已然成圣,就是下了地獄,那也絕非等閑,說不得要在下面,給森羅殿推廣一下我們的新政。讓那受惡鬼壓迫的孤苦小鬼,也過上幾天好日子。”
“就怕這些小鬼,還要為閻王保駕哩。”
“那可真是蠢笨愚頑,不可救藥。”
士子群中爆發出這么一句,頓時引起哄然大笑,官府所作所為,都是為了這些百姓著想,但是就是有許多的人,甘愿為了所謂的信仰,來幫著白泉寺對抗官府。
若是教他們為了生養自己的爹娘和官府對著干,這些人也沒有幾個拿得出這份勇氣,如今卻一個個橫眉怒目,士子們看了不禁更加鄙夷。
智樂到了此時,心底已經有些慌張,因為如今不同往日,有一尊大神可是坐鎮這滎陽呢。
他不光是滎陽官員的大靠山,也是整個大宋所有官吏的靠山,智樂不確定往日的伎倆,是否還有用。
他已經派人去挨家挨戶叫人,城中香客不計其數,都是祈求佛祖保佑的信男信女。
為今之計,也只有裹挾他們,來護住白泉寺,把這些軍漢擋在外面了。好在大宋百十年來,已經養成了根深蒂固的觀念,就是輕鄙武人。
滎陽乃是天子腳下,靠近汴梁,他們應該不敢鬧出民變來。
劉新亭見山門依舊不開,望了望山下,未見楊少宰的儀仗,他心一橫,揮手道:“若是再不繳納役錢,核對地契,我等可要破門而入了。智樂主持,望你三思而后行。”
楊沂中拽了拽馬蹄,胯下戰馬,悠閑地刨蹄。
戰馬通靈,這里人數雖多,它根本嗅不到一絲危險的氣息。
劉新亭抬頭看了一眼,山門處一點動靜也沒有,反倒是圍觀的百姓越來越多。
終于,他狠下心,一咬牙,道:“進寺!”
楊沂中將手里的白桿長槍,對天一指,兩千京營新軍一起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