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女人來說臧氏的院子里,卻見臧氏早已等在那里了。
至少從表面上來看,兒子被囚禁在遙遠的異國他鄉,并沒有對她的精神造成多大的影響。不過,她的發梢之間,白發倒是多了一些。
看見款款行來的三個兒媳婦,臧氏的臉上露出了笑容,老遠招手道:“你們幾個倒都是慢性子,孩子肯定都已經等急了,你們卻還在這里磨蹭,真真的可惱!”
她嘴里說“可惱”,臉上沒有半分惱怒的樣子。說來也奇怪,一般的婆媳之間,若是沒有兒子當緩沖,讓她們直接相處,罕有關系和諧的。概因不論是妻子還是老娘,對丈夫和兒子,都有占有欲,生怕他完全投入了對方的懷抱,而忽略了自己的感受。
張家卻是這罕有例外中的一個,家中遭逢男主人被囚這樣災難性的變故以后,婆媳幾個同舟共濟,大家更加能相互體諒,相互理解,關系竟是比以前越加的和諧。
臧氏這句話,若是在幾個小娘子剛進門的時候說出,她們定會以為是婆婆對兒兒媳的斥責,而如今,大家都知道只是玩笑話而已。
“娘親好不糊涂,孩兒今天才滿半年,哪里知道著等,又哪里會著急?”小月早就恢復了一貫以來活潑的樣子,第一個跑上前去,拉著臧氏的手臂撒嬌。
臧氏本待繼續板起臉來“訓斥”兩句,見了小月的樣子,一時間竟是連假裝出來的不悅都無法保持,只好苦笑著作罷。
幾個人正要出門去坐馬車,不想有家人領著一個小男孩走了過來。幾個人一看,卻是高力士,都是頗為驚訝。
高力士回到神都以后,經常往來于張家和皇宮之間,本也沒有什么好奇怪的。但他終究是宮里的宦者,平素還是挺忙的。基本上,他每次都是夜間不當值的時候,才來張家。像今天這樣大白天造訪,還是極為罕見,所以張家的幾個人都頗為訝異。
因為往來的次數實在是太多了,加上他是個宦者的身份,年紀又小,倒也不關系到男女之嫌,所以他在張家從來暢通無阻,并不需要通傳,今天也是一樣,他直接就走了進來。
“力士,看你這心急火燎的樣子,莫非有事?”臧氏問道。
高力士年紀輕輕,平日里卻是一個極為沉穩的人,喜怒不形于色,寡言少語。就因為這個,他的義父高延福斷定他以后定能爬到中官這個行業的巔峰。不過,今天高力士卻是明顯有些激動,臉色漲得通紅,這眸子里也閃爍著莫名的神采,整個人看起來,身上竟是涌動著異樣的興奮。
張家的幾個人對高力士都是頗為喜歡。這孩子小小年紀,就被割了那玩意送進宮里,也實在是夠可憐的。女人心軟,幾個人對高力士都是表現出了絕大的母愛。相處得投機了,相互的了解也就深了。大家都只一眼,就看出高力士心下,一定憋著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情。
大家都饒有興致地看著高力士,想知道這個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的小娃兒,到底有什么樣的好消息。
“老太君,喜事,大喜事啊!”高力士激動地說道。
“哦——”不只是臧氏,幾乎是所有的人,都是色變。要說到喜事,大家首先想到的,自然是——
“你說的莫非是五郎那邊——”小月一把抓住高力士的袖子,問道。
“不錯,不錯!”高力士重重地點頭,稚氣未脫的臉上,盡是難以掩飾的喜悅:“五郎從那個鬼地方逃出來了!”
“啊——”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本來以為,她們能得到最好的結果,就是武則天派足夠級別的大臣前去調解,很有希望把張易之贖回來。不想,高力士帶來的消息,還是遠遠地超出了她們的期望。
“自己逃出來?那么現在安全了嗎?他在那個鬼地方的時候,身邊應該有突厥人看守的吧,怎么就輕易逃出來了呢?”臧氏連忙又問道。
“安全了!安全了!”高力士興奮地點頭。他現在對于自己頭號偶像的崇拜,又加深了幾分。
“說起來,這次能逃出來,還要多虧那襖教的圣女,也虧得她隨著五郎一起逃出來,憑著她的身份接連闖關,一路上才如此順利。現在似乎已經抵達了幽州。”
“襖教圣女?”幾個小娘子的臉色微微變了。
就算是被奴化教育影響得再深的女人,也不可能完全戰勝她天性里面的嫉妒。張易之身邊的這些女人能如此相互和諧,一則是因為她們相互之間關系特殊,二則是因為她們都曾為了這份感情,經歷過驚心動魄的事情,相互之間更加能理解一些。饒是如此,她們之間還是不免有少許攀比的心思,只是不曾明言罷了。
現在,張易之出去一趟,身邊又莫名地多了一個什么“襖教圣女”,她們豈能不關心。以她們對張易之的了解,到了他身邊的女子,又豈能輕易逃脫她的手掌心!更何況,方才高力士也說了,這襖教圣女是隨著張易之一起逃出來的。
這幾個女子都不是沒有見識的人,她們都大抵知道襖教圣女在突厥,意味著什么。像襖教圣女這樣的人物,豈會隨隨便便就自己逃走的!
臧氏年老成精的人物,一眼看出了幾個兒媳婦的心意,遂錯開話題,向高力士道:“謝謝力士了。是六郎讓你來通知我們的吧?”
高力士搖搖頭,道:“不是,是上官娘子!”
高力士的這個回答,再一次讓幾個女人意外了一番。
要知道,朝中要是有什么決定,和張家有關系的,一向都是張昌宗第一時間派人來通知張家的。像今天這樣一個消息,張昌宗一旦得知,肯定立馬派人前來通知。不想今天竟有人搶在張昌宗的前面了。這就說明,這人的消息靈通程度,甚至絲毫不亞于皇帝身邊的張昌宗!
“是圣皇身邊的女書上官娘子嗎?”臧氏惑然問道。
高力士點頭道:“正是!”
幾個小娘子的臉色再一次變了變。方今天下,最著名的三個女子,莫過于武則天、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三個了。這上官婉兒的名聲,大家都是如雷貫耳了。誰也沒有想到,她竟然也關心張家,或者干脆說是有關張易之的事情。
幾個小娘子感覺自己身上的壓力一下子又加重了幾分。那襖教圣女既然從黑沙城逃了出來,以后也就淪為了一般的女子,大家猶有自信勝過她。但這上官婉兒就不一樣了,此女號稱“女宰相”,是個要“稱量天下”的人物。而且據說不但美艷非凡,更是當今天下公認的第一才女。面對這樣的競爭對手,誰都不會感覺輕松。
臧氏一愕。她本來只是為了轉移幾個小娘子的注意力,才沒話找話地問了一句,不想卻得到了這樣一個連她自己都不能不意外的回答,反而讓幾個小娘子的心事更重了。她也不由得有些頭疼。
作為母親,尤其是她這種富貴之家的母親,她自然希望兒子多娶幾個好媳婦,多為張家開枝散葉,好光大張家的二房。但這個兒子在這方面,做得實在是太好了,好得簡直超出了她的想象,讓她都開始為自己的這些兒媳婦們感覺難受了。
這些兒媳婦,每一個都是太漂亮太可愛了,讓她們中的任何一個受委屈,都是極大的罪過,張家又怎么能讓她們全部受委屈呢?
“哦,好了,多謝力士了!”臧氏盡量地壓下心中的那種別樣的情緒,向高力士道:“你今天還要當值的吧,我就不挽留了,有時間,再來我們這里坐坐!”
高力士從小就被閹割,當時情竇未開,自然不會懂得男女之間那種感情。看見張家的幾個人對于張易之不久之后的回歸,似乎并沒有那么興奮,頗為意外。但他也沒有多言,帶著一肚子的疑惑走了。
高力士一走,臧氏便改顏,拉過小月,笑著安慰道:“你放心,五郎這人雖然多情一些,卻也不是個濫情的人,總不會見一個愛一個的。”
若是其他的幾個小娘子,為了哄臧氏開心,很有可能就違心地附和,小月卻撅起嘴巴,嘟囔一聲:“都這么久沒見了,誰知道他現在變得怎么樣了。他是個耐不住寂寞的,身在北疆,無聊得很,身邊只有雪蕓姐姐的妹妹雪茹一個人,又怎能不趁機多找幾個紅顏知己,相互慰藉身心?娘親啊,你等著看吧,他這次回來,身邊至少要多出三個女人來!不信,我可以和您打賭!”
她還不知道,武裹兒的失蹤,也是為了張易之,而且現在已經和張易之在一起了。
臧氏也對自己這個兒子的定力沒有太大的信心,聞言含含糊糊地笑了笑,道:“打賭就免了。不過你們放心,他再想往家里帶女人,需先過我這關才成。我不會管他帶來的小娘子,是什么樣的身份,只要是不合我眼的,定不會讓她輕易進門,你們就放心好了。”
一言方了,不等幾個小娘子回應,她又說道:“好了,大家快出發吧,差點忘記我的好孫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