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你們都是什么人!”
長夏門乃是神都城的正南門,也是神都諸城門之中,防范最嚴密的一個城門,守軍眾多。面對區區的幾十騎守門的兵將本來是沒有什么必要緊張的。但眼前的這幾十騎實在是過于兇悍了,氣勢洶洶,一看就非是善類,不能不小心應對。
更重要的是,這幫人里面,很多都是明顯的胡人,這就越發需要認真應對了。要知道,大周這些年之所以戰亂頻仍,就是因為胡人屢屢作反、鬧事。朝廷如今已經對胡人作反的事情,極為厭煩和頭疼了,若是他們在這里一個沒有處理好,再次鬧出一個契丹李盡忠、孫萬榮那樣的人來,可真是捅破了天去了。
一群兵士齊刷刷地拔出了佩刀,小心翼翼地指向那一一大隊騎兵。
欻忽間,一大隊人馬齊刷刷地停了下來,仿佛預先有過彩排一樣,整齊得讓人咋舌。那些守城門的都是各地上番的廂軍,平素也訓練過弓馬的功夫,但自覺比起這幫人來,簡直不可同日而語。他們雖然沒有歷經過戰陣,眼力卻是有的,他們只一眼就看出,這定是一支廝殺場里爬出來的軍隊,個個都有以一當十的本事。
那些城門守軍越發的緊張了,握刀的手漸漸冒出汗來。
一群人中為首的那個年輕的俊美男子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無瑕的皓齒,整個人更顯得越發的俊美了。人群中也不知道有多少個小娘子眼中的光芒又盛了幾分。看樣子,她們今晚注定是要度過一個失眠的夜晚了。
“這位將軍請了,末將乃是太子衛率府副率張易之,今次奉圣諭出使突厥回來,這位乃是突厥的闕特勒,馬車里面的,乃是突厥的襖教圣女——淺云圣女,煩請放行一下吧!”
“啊,你…..你……你是張易之張將軍?”那城門守將聽見張易之自報名號,立即傻了,瞪大了一雙眸子,呆呆地說不出話來。
后面的那群百姓里面,更是立即爆出了一陣“嗡——”的喧嘩之聲,每個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表達著他心下的訝異之情。
“這位就是先扳倒來俊臣,后又粉碎了契丹人突襲太原陰謀,再救太子殿下于房州,次又獻計奇襲松漠,最后又攪得黑沙城雞犬不寧的張易之張將軍?”
“可不是嗎?早就聽說張將軍乃是一個大大的美男子,今日一見,果真不凡。要說這長相嘛,像他這樣俊美的雖然少,也不是沒有,就比如那崔湜之流,主要是人家這氣質難得。你看看,他老人家坐在那馬上,就好像坐于山岳之巔一般,這等氣勢,天下幾人能有?”
也有一些猥瑣一些的,則憧憬起淺云圣女的樣貌來。
“看看,那外面露面的幾個美女,尚且美得如此令人沉醉,可以想見那淺云圣女是如何的美麗了。這等美人,也就是張將軍這樣的人物才說得動,配得上啊,其他人又如何能讓她稍假辭色!”
“可不是嗎?真想看看那淺云圣女到底長成什么模樣,比起張將軍內宅里面的大美人兒慕云飛慕大家如何?”
張易之在馬上聽得一陣汗顏,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這神都城里面,居然已經有了這般名聲。他的那些事跡,好像都已經被有心人挖了出來。這些人添油加醋的,竟然把那許多事情的功勞,都推到他一個人的身上。就仿佛,來俊臣是他一個人扳倒的,突厥也是被他一個人弄垮的,和其他人全然無關一般。
還有,關于這淺云圣女,好像每個人都早已認定了自己使的是美男計,靠著色誘才搞定的淺云圣女的一般。
張易之心下悲憤,他簡直就想大聲喊出心中憋了許久的一句話:“老子看起來就那么像出賣色相的人嗎?”
驀然間,他回想起來,很久以前,在太平公主府外,有個怯生生的男孩很認真地回應了他的這個問題:“像,很像!”于是,張易之悲憤地按捺住了仰天長嘯的沖動。他下定決心,為了自己的名聲,淺云圣女一定不能碰!
“咳!”張易之咳嗽一聲,向那城門守將道:“怎么,我看起來像是在冒充我自己嗎?”
那城門守將簡直呆住。他們這些年輕的一輩,對于建功立業的希冀,是極為強烈的。現如今,在和他們年齡相仿的這一輩中,張易之無疑是最為耀目的存在了,他還有他身邊的很多年輕人,都以張易之為目標。
現在,張易之活生生地出現在他的面前,出口之間,居然是如此詼諧可親,真是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讓他很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像——唔,不像——”那守將簡直語無倫次了。
張易之“哈哈”一笑,道:“不管像不像,麻煩兄弟們給讓個路吧。我出門離家已經快要一年了,家中老少肯定都已經盼望得一個個脖子拉長了很多。所以,今天我沒有時間和大家繼續閑聊了,改天一定請兄弟們吃酒!”
那城門守將一聽,也不遲疑,立即向后面的那群兵士喊道:“快,讓開!”那群兵士也個個像是木偶人一般,傻傻地讓開。
張易之道聲“多謝!”率先揚鞭縱馬,第一個沖進城門洞,霎時間消失在眾人的眼簾之中,他身后的其他人也都是不甘示弱紛紛飛馬入城。一時間,方才那“轟隆隆”的馬蹄之聲再次響起。
直到這一群人走遠,那群百姓才漸漸回過神來,各自議論著方才的那一幕,重新開始了自己的事情,該游玩的還是四處游玩,該趕路的還是繼續趕路。
倒是那城門守將身邊一個兵卒惑然地向那守將說道:“將軍,咱們好像忘記了一件事吧!”
“什么事?”守將的眼中猶有興奮之色。他早已約好的幾個人今晚下值以后,一起去飲酒。有了今天的這番經歷,今晚他就有了吹噓的本錢——你們一個個的整天在念叨著張易之張將軍的事跡,可你們見過他本人嗎?我見過,而且我還和他言談甚歡!
“咱們好像還沒有檢查相關文書,直接就放他們進城了,這好像不合規矩吧?”那士兵顯然是個直腸子,屬于有什么說什么,一點也不會拐彎抹角的。
那守將略略一愕,眼中泛起了嫌惡之色,一個人最高興的時候,有人忽然跳出來說一些令人不愉快的話,實在是十分討厭的,他自然也不會喜歡。
略略想了想,那守將問道:“我問你,那張將軍看起來像是在冒充他自己嗎?”
那士兵怔愕,半晌開不了口。
卻說張易之等人進了城,毫不遲疑,直奔景行坊而去,很快就進了坊門。
或許是近鄉情怯的原因,到了自家的門口,張易之反而放慢了馬速,后面的那一群人也紛紛跟著放慢速度,一個個無聲無息地緊隨著張易之。大家好像都能完全體會張易之這時候的心情一般。
遠遠的,自家的宅子豁然出現在了面前,張易之心下又是一陣激動。
地方還是那個地方。不過很明顯的,張家的宅子經過了一番修繕,那門庭都已經和以往大不一樣了,很有一種煥然一新的感覺,看起來更加的氣派了。透過那扇敞開著的大門,張易之隱隱看見,門內也都是處處散發著一種新鮮的氣息。
當初那平平常常,甚至還略帶一點寒酸的張家二房宅子,已經徹底變成了一處豪宅。它內中的奢華程度,已經完全不下于清化坊、道光坊那些王公貴族云集的地方的那些豪宅了。
大門的兩邊,赫然立著四命守閽。或許是沒有料到忽然之間,會有這樣一大隊人馬降臨,這四個守閽竟然是呆立在那里,看見了張易之本人,也沒有反應過來。
說實在的,張易之對自家宅子的這種變化,并不十分喜歡。不過,家就是家,不管宅子怎么修繕,怎么改變,這里面住的人,都是他魂牽夢繞的那一群人,這就足夠了。
張易之微微一笑,當先下馬,牽著“煙柳驄”走上前去。后面的那群人也都是有樣學樣,紛紛下馬,牽馬向前。就連那馬車里面的韋蘭心和淺云圣女也都下了馬,跟著大家一起步行。
終于,那幾個守閽從無比的震驚中回過神來,眸子里綻出完全不敢相信的喜悅,指著張易之喊道:“五郎,這是五郎,五郎回來了!”這一刻,幾個人已經完全忘記了什么尊卑,什么形象,發出了一陣近乎癲狂的笑意。
然后,幾個人同時消失,各自朝著宅子的里面跑去,他們一邊往不同的方向跑,一邊喊著同樣的一句話:“五郎回來了!五郎回來了!”
那寂靜若死的宅子欻忽間有了一種神奇的生機,無數的人開始回應著同樣的一句話:“五郎回來了!五郎回來了!”
于是,有人拔腿就開始往外跑,有人則是丟下手中的一切物事,也跟著向外跑,也有那么少數的幾個人,則很莫名地一下子跑到了鏡子面前,對著那擦得锃亮的銅鏡,補起妝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