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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的廳堂里空空蕩蕩,原有的桌椅條案,墻上的裝飾甚至連燈具都被搬得干干凈凈。朱邪盡忠斜躺在寬大的座椅上,手里端著一杯葡萄酒,正在慢慢品嘗,目光留戀地望著這個居住了許多年的地方。這里是甘州故張掖城,沙陀的大本營。
朱邪執宜走進大廳里,皮靴跺得地面“哚哚”作響,朱邪盡忠抬眼看了看自己的大兒子,道
“怎么了,沒談好嗎?”
朱邪執宜道:
“是的,父親。叔父他們已經習慣了安定的日子,即使吐蕃人年年驅使他們去打仗,他們也不愿意離開甘州。他害怕唐人會記得我們的背叛,我們辛苦逃過去反而會被唐人殺光。”
“你殺光了他們?不要告訴我你沒有,你身上的血告訴了我你做了什么。”
“是的。叔叔擔心我們會牽連他們,我知道他一定會向吐蕃人報信的,所以,我帶人繞了一圈趁天黑摸了過去,殺光了他們。一個人也沒跑掉。”
朱邪盡忠道:
“你做的很好,你的人死了多少?”
“六個。”
“給吐蕃大論的禮物送過去了嗎?”
“今天應該就到了。我們的部族已經聚集了三萬人,父親,我們還要等幾天?”
朱邪盡忠站起來道:
“不等了。命令前軍立刻帶著牛羊婦孺沿著烏德健山向東走。你叔叔的地方靠近吐蕃人,一支吐蕃巡邏隊每十天經過那里一次,我們抓緊這十天時間,就能平安的到唐朝。”
朱邪執宜擔心地問道;
“父親,唐會接納我們嗎?派個使臣去唐朝吧,萬一我們到了唐朝,他們對我們斬盡殺絕怎么辦?”
朱邪盡忠道:
“使臣,我看是趕不上了。吐蕃的大軍正在集結,等使臣回來我們只怕已經變成一堆白骨了。你放心。唐如果喜歡對投降的人斬盡殺絕的話,現在的草原大漠只怕都是漢人了。我們重新歸附唐朝,唐就多了一支對付吐蕃回鶻的力量,唐高興還來不及呢。只怕我們還沒到唐境,唐的邊將就會出來迎接我們。唐朝不但不會殺我們,還會給我們糧食。把找的那個漢人寫的投降文書和我的大論印收好,唐最看重這個。”
頓了頓,朱邪盡忠望著空蕩蕩的大廳,對朱邪執宜道:
“自從大突厥被唐朝打敗后,我們沙陀人一直就像被人豢養的狗,沒有自己的地方,替唐人打仗,替回鶻人打仗,替吐蕃人打仗,沙陀的男子漢應該死在戰場上,但是沙陀勇士的鮮血不應當澆灌別人的土地。這一次降唐,咱們一定要借助唐的力量開出我們沙陀人自己的天地。我聽說唐朝現在的天子雖然殘疾,卻胸懷大志,我們沙陀人勇猛無雙,他肯定會用我們的,只要我們立下大功,到時候,我們就要求最大的草原作為我們沙陀人世代的領地,像鐵勒人一樣。我們沙陀人最初的土地就是這么來的。幾年之后,我們沙陀人也會有自己的城池,會擁有最多的牛羊!”
說著轉身走出了大廳。朱邪執宜撇撇嘴,看著父親的背影,心里想道:
“父親,你的志向就這么小嗎?”
炎熱的天氣里,本來平靜的草場人喊馬嘶,一道道人流從城里城外,房屋帳篷中走出來,趕著牛羊,駕著大車,匯聚到大路上,向不遠處的烏德犍山進發。城外的一片大空地上,上萬名沙陀青壯胯下騎著一匹馬,手里牽著幾匹馬,馬背上駝滿干糧飲水兵器,一個個旁若無人的高聲談笑。從城中騎馬出來的朱邪盡忠很滿意,知道自己無視生死的戰士在大戰前都是這樣。雙腿一夾馬腹,馬就飛奔起來,繞場一周后,沙陀士兵中已經鴉雀無聲。
“沙陀勇士們,我們沙陀人幫助吐蕃奪取北庭,幫助吐蕃人進攻唐朝,回鶻,吐蕃人卻要殺光我們沙陀人,搶光我們的女人和牛羊,你們能忍心看著自己的女人躺在吐蕃人的身下,自己的牛羊燉在吐蕃人的鐵鍋里嗎?”
“不能,不能!”
沙陀勇士的怒吼聲如雷聲響起,望著蜿蜒的烏德鍵山,朱邪盡忠笑了。
烏德鍵山的另一端,一片死寂的營地里,尸橫遍野,血流成河,鍋里的羊肉已經燉干,散發出一陣糊味,一頂帳篷的一角已經被風吹來的火星添著,一個被壓在尸首中間的人鼻子翕動著,貪婪地呼吸著空氣。良久,才奮力從尸首中掙脫出來,踉蹌著向不遠處一匹失去了主人的駿馬走去。
兩天以后,大隊的吐蕃騎兵嗚嗚嗚啊地叫喊著沖進了張掖古城,只是古城里已經空無一人,地上到處是砸碎的陶器和劈壞的木器的殘骸,還有許多被燒毀的物事,朱邪盡忠的住宅外放著一個大大的牛頭,似乎在嘲笑吐蕃人后知后覺。
“該死的,沙陀人,什么都沒給我們留下。”
一名吐蕃將領怒喊道,一刀劈壞了牛頭。
“不,他給我們留下了這個。”
大論跳下馬,推上面具,用馬鞭戳了戳地上的牛糞,道:
“里面還是濕的,赤巴堅贊,帶著你的騎兵,沒人兩匹馬。順著烏德鍵山向東追去,我想不出三天,你會看到朱邪盡忠的旗幟的。”
長安,大明宮,紫宸殿,太子,李經,李緯和宰相們團團圍坐,李誦沉聲道:
“漢朝擊敗匈奴,允許胡人內附,結果釀成了五胡亂華。太宗打敗突厥,不聽魏征的勸告,反而聽從長孫無忌的話,把突厥人當成自己的子民,接濟陷入糧荒的突厥,結果高宗時突厥再度威脅安西。現在的大唐丟掉了安西和北庭,連河湟都丟掉了,談不上對吐蕃回鶻沙陀的武功,朕的才略也遠遠比不上太宗高宗,所以朕也不想要仁德的虛名。沙陀反復無常,朕不想相信他們。朕可以接納他們,但是朕要接納的是一個走投無路,缺胳膊少腿,對大唐感激涕零的沙陀。下詔給范希朝,讓他準備接納沙陀。再下一道密詔,告訴他該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