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河東好友
聽小福問出這番話,李承干注意到她的神色是惶恐的,好像在她以為,終于……殿下成了一個會挖人眼珠子的人太子
再看一旁的寧兒倒是神色如常,她耐心地將一些細小物件放入一個木盒子中。
李承干解釋道:“小福啊。”
小福端坐在一旁,眨了眨眼,目光落在太子的臉上。
“小兕子說的千里眼不是別人的眼珠子,而是一種工具,不是眼珠子。”
小福重重點頭,單純地相信了殿下的解釋。
“還有啊……葫蘆娃兄弟只是孤想出來的一個故事,他們并不存在,而且……”
小福抬頭望著太子,神色很專心,又眨了眨眼。
李承干氣餒一嘆,這丫頭還小,便擺手道:“孤不會去挖別人眼珠子的,你早點休息去吧。”
“喏。”
小福拿起一旁的水盆,又將寢殿內的碗筷也收走。
寧兒也跟著一起離開,幫著關好了寢殿的大門。
李承干看著近來各縣的賬冊,以往多數工匠都集中在長安,現在各縣都需要人手,在京兆府的主持下,長安城內有技術的人,有學識的人都在被拉攏到各縣中。
其中就有經驗老到的工匠,還有教書夫子。
這場下鄉的活動,關中正進行著,如今的成效看起來還算是不錯。
翌日早晨,霜降時節的關中,迎來了一場濃霧。
許敬宗腳步匆匆地來到京兆府,他身上的官服已被霧水打濕,從京兆府的大門看去,十步之外只能隱約看到一個人影。
陽光還未完全出來,現在的京兆府還顯得很冷清。
與顏勤禮共事已有半年了,許敬宗對這個書令行事大體上還是滿意的,遞交文書,批閱文書,整理各縣的縣志都很拿手。
他走入官衙內,對正在吃著一碗粥的顏勤禮稍稍一禮,打算等他用完早上的飯食再說話。
顏勤禮的飯食很簡單,一碗粥與一碟腌蘿卜,蘿卜很爽口,咬在口中嘎嘣作響。
“許少尹有話直說吧。”
看他手里還端著碗,許敬宗拿起一張餅,撕開一半先遞給他,道:“多吃點,你這粥太稀了。”
顏勤禮拿過餅,嘴里嚼著道:“謝少尹。”
從一旁的爐子中拿過水壺,許敬宗往后院看了看,只有溫老先生在撿著一些樹枝,低聲問道:“狄通判還沒來嗎?”
顏勤禮嘴里還嚼著餅,拿起一旁的文書,看著道:“這些天他在處理太藍田縣的案子,帶著兒子天還沒亮就出去了。”
許敬宗嘆道:“他也是夠忙的。”
顏勤禮頷首道:“有什么事需要下官稟報給太子?”
許敬宗給自己沏了一碗茶,放了不少茶葉,濃茶入口之后,整個人精神了不少,言道:“今年江南道,劍南道,乃至兩淮的許多商戶都來長安了,他們想要在關中建設作坊或者買下作坊。”
“嗯。”顏勤禮中肯地應下一句,道:“關中這么多新作坊建立,會吸引外來的商賈是正常的,太子殿下說過往后我們還會遇到很多問題,這些事是關中建設必然會遇到的。”
“對了。”剛吃了飯的顏勤禮遞上一份帖子,這份請帖很精致,鑲著一些金邊,他解釋道:“此人名叫裴明禮,是一個商賈,他想要在關中開設作坊,想要見許少尹。”
許敬宗先是看了看這份請帖上的金邊,疑惑道:“這人很有錢嗎?”
顏勤禮搖頭道:“這份請帖看這樣子對方確實很有錢,不過下官讓人打探過,他在長安城連個棲身之地都沒有,此人與裴行儉是同鄉,現在就暫住渭南縣。”
“河東的商賈?”
“呵呵……”顏勤禮笑道:“這件事說來好笑,昨日見到他的時候,他自稱是河東商賈推舉出來的人,現在來長安的河東商賈亦有之。”
他的話語頓了頓,又道:“所以下官好事地向河東的商賈打探了一番,他們說這個裴明禮并不是河東商賈推薦出來的人,他不過是在河東賺取了些許銀錢,只能說是一個富戶罷了,就連他要見許少尹遞來的這份請帖,幾乎是耗光了他所有的家財。”
許敬宗還在打量著這份請帖。
安靜的京兆府內,也沒有其他官吏來往,時常還算早,外面的濃霧稍稍有些退散了,已看到外面朱雀大街上的情形。
顏勤禮道:“這是一個很聰明的人,這請帖上的金邊都是貨真價實的金子,就看許少尹收不收了,收了請帖也算不上是收人的金子。”
許敬宗將請帖放在桌上,道:“老夫雖是京兆府少尹,也掌關中調度之事,各縣要開設什么樣的作坊,雖是老夫批復,可這些事太子殿下都要過問的。”
顏勤禮又道:“裴明禮是一個想要奮進的年輕人,他為了見許少尹一面花了重金,而且還給他自己羅織了名號,要不是下官派人去打探還真信了他。”
“不見。”許敬宗留下言語站起身,將這份請帖留在桌上,快步離開了京兆府。
顏勤禮錯愕一笑。
渭南縣,才年過二十的裴明禮還未成家,他身邊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她們都還年幼。
他將兩張餅分給弟弟妹妹,而自己就沒得吃了,往肚子里灌了幾口涼水,身上還余有五顆金豆子與十塊銀餅,這是全部的身家了。
見裴行儉走來,身為同鄉又年長許多的裴明禮行禮道:“守約,這些天恐怕還要叨擾你。”
裴行儉笑道:“無妨小時候還是明禮大哥與薛大哥照顧我。”
說起小時候的事,裴行儉又問道:“還以為薛大哥也來長安了。”
裴明禮雖說穿著一身粗布衣裳,舉止還是很有文人氣派的,他一手背負,一手放于腹前,道:“仁貴他……他還在柳員外家中做苦力,說是在苦讀,唉!他明知道柳員外不會將他的女兒嫁給他的。”
想起了小時候的事,裴行儉大笑一聲道:“薛大哥還是一樣這么固執。”
裴明禮道:“等我在長安站穩腳跟,要賺許多萬錢,屆時幫薛大哥去找柳員外提親。”
自小以來,明禮大哥就是個有大志向的人,從小到大為了養活他自己的弟弟妹妹,以前沒少受委屈,受欺負。
如今還是勉強將弟弟妹妹養到了十歲。
其實明禮大哥是個很聰明的人,也是個口才十分了得的人物,不然也不會在他家中一貧如洗的時候,在河東成了一個富戶。 裴行儉問道:“明禮大哥怎么會想到來長安的?”
裴明禮望著遠處的作坊,眼神灼灼道:“以前不知道長安發生了這么多變化,有個被罷官的落魄縣丞來河東抱怨他的冤屈,我多問了幾句了,知道現在東宮太子主持關中農事,涇陽與渭北賺了何止百萬錢。”
“河東那片地界已沒有我的立足之地了,就賣了家中宅邸,來了長安城。”說著話,他重重拍了拍胸口,一臉輕松地道:“守約,伱放心,我一定可以在長安發大財的。”
現在在長安發跡的商人中最有名氣的就是杜荷公子。
只不過是杜荷公子家門第這么高,又豈是他裴明禮能夠見到的。
裴行儉了解裴明禮,他是個純正商人,家里的田畝根本不夠他養家,要養活弟弟妹妹他只能在街頭巷尾做買賣,精于打算,只不過在市井打滾的年月多了。
裴明禮笑起來很是殷勤且老練,這笑容早已刻在了他臉上,見誰都這么笑。
從一旁的腰間解下一個沉甸甸的袋子,遞給他道:“明禮大哥,不要總是喝涼水,這是鄉民給我的棗,縣內又還一大筐也吃不完,你且拿著吧。”
裴明禮有些局促地接過這個袋子,看到了其中滿當當的冬棗。
裴行儉又道:“如果明禮大哥去京兆府還見不到許少尹,那么可以去長安東市看看,杜荷公子安排了一間屋子,據說是可以給錢讓人行商,先給十錢,而后你們賺到一百錢便能夠安排你一些事做,如果賺到一貫錢,就能加入商隊。”
“多謝守約指點。”
“弟弟妹妹就留在渭南,我會照顧的,大哥放心。”
裴明禮躬身作揖,他手里提著布袋子,這一袋子沉甸甸的冬棗,又看向自己弟弟妹妹,她們正跟在裴行儉身邊。
在渭南縣的日子還算不錯,在縣內的一處空地上,有一個夫子就在這里教讀書識字,平日里男女老少都會來學寫字。
有婦人一邊挑揀著豆子聽著,還有孩子排排坐。
因裴行儉是這里的縣令,有這個關系在,沒人會欺負自己弟弟妹妹,裴明禮遠遠看著正在聽課的弟弟妹妹,眼前的濃霧都散盡之后,快步走向了長安城。
腳下是一雙家里唯一完好的布鞋,裴明禮走得很慢,他盡可能不讓布鞋臟了。
身上留有的家產都是要養大弟弟妹妹的最后本錢,他不敢動絲毫,一路走來沒有必要花的銀錢就不花了。
如果能夠在許少尹手下做事,說不定還能夠得到當今太子賞識。
市儈老練的裴明禮走入熱鬧的長安城內,憑著一口能取悅任何人的口才,打聽到了杜荷公子安排在東市的一間屋子,屋子很小,在外面站著不少人。
他們多半是杜荷公子的手下。
裴明禮知道自己什么都沒有,更沒有杜荷公子那樣的出身,站在隊伍中,等著輪到自己。
當隊伍一點點前進,有人不斷從那間屋子出來,裴明禮走入這間屋子,屋內很昏暗。
有個眼神十分銳利的老仆從坐在桌前,他問道:“生面孔,來領錢的?”
裴明禮下意識點頭。
那老仆從從一旁的籃子中拿出十枚銅錢放在桌上,而后執筆準備書寫,問道:“名字,籍貫。”
注意到對方拿出銀錢時的輕松樣子,好像這些錢十分地不重要。
裴民禮忽然站起身,也沒有拿桌上的銅錢,快步離開了這里。
準備記錄的老仆從蹙眉,手里提著筆看著匆匆離開的身影良久說不出話。
以往在河東做買賣,裴明禮就受夠了借著別人的名聲經商,即便是賺了大把的錢也會被主人家無情奪走。
現在他想要用自己的名聲經商,以現在的經驗,他只差一個名聲,何必借杜荷公子之手。
接連幾天,他來回長安城與渭南縣,十余天過去了,依舊是一無所獲。
盡管暫住在守約的縣衙后院中,他也沒有成家,從未說過什么。
身為小時候的大哥,現在的裴明禮心中有些不好受。
自小裴行儉的家世就比自己好,他能夠科舉入仕,似乎是所有人都有預料的。
看裴行儉還教著弟弟妹妹念文章,裴明禮臉上帶著笑容,不禁心想往后要給弟弟妹妹找個老師。
關中進入了十一月,裴明禮終于找到了機會,他早就打聽過太子殿下會時常出來走動,偶爾出來釣魚。
裴明禮本是想要去長安,再碰碰運氣,就見到了一個與自己看起來年紀相仿的年輕人坐在河邊釣魚,身邊有不少提著刀的官兵甚至有騎著戰馬的。
許多日見不到許少尹,如果能夠見到太子殿下,對他來說是一個莫大的機會。
李承干就坐在灞橋邊釣魚,見到有個穿著粗布的年輕人到了灞橋上,他也放下了魚竿。
薛萬備道:“殿下,要趕走他嗎?”
李承干搖頭道:“不用打擾。”
這邊只是低聲說了兩句,對方站在橋上,朗聲道:“早就聽聞太子殿下喜釣魚,在下來陪殿下如何?”
他朗聲說了一句。
沒有回應他,李承干依舊注目看著自己的魚線。
薛萬備板著臉站在一旁。
浮標下沉,李承干一提魚竿,一條魚便釣了上來,而后依舊將魚竿拋入了河中。
灞橋上的裴明禮提了提自己的魚竿,也不見魚兒咬鉤,再一看卻見太子殿下又釣起了一條魚。
半個時辰之后,裴明禮還是一無所獲,太子已接連釣起了好幾條。
晌午時分,李承干便收起了魚竿準備離開,多看了一眼橋上神色焦急的少年人,坐上了馬車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