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有言不撤姜食,不多食。
有道是,每頓飯都要有姜,但又不能多吃薑。
論語上有這麼一句話,正是因當年孔子喜吃薑,後來也有人說是孟子愛吃薑。
在此刻人們的眼中,郭駱駝捧著手中的生薑道:“這片旱地能種生姜了,告知戶部關中田畝再增二十五頃。”
司農寺的官吏正在記錄著,並且丈量著這裡的田地
渭水北側的這片地原本是旱地,郭駱駝用了三年時間,將這片地換土換填之後,將這裡改成了一片沙壤土,這種土用來種生姜是最好的。
而這裡的二十餘頃的地,原本是種不出糧食的旱地,現在這裡可以種蔥姜,大片的蔥與生薑豐收了。
這些年,司農寺在做的就是這些事,除了培育作物還要指導關中各縣的鄉民們種植作物。
司農寺的一個文吏低聲對一旁的剛來任職的年輕人道:“我們的郭寺卿很少去早朝,也很少去司農寺了,這些天一直都在田地裡走動,要不就是住在田地邊。”
郭駱駝是幹慶一朝少有的能夠登上凌煙閣的能人,幾個剛來司農寺任職的年輕人滿眼是崇拜地看著郭寺卿。
一旁的文吏又是搖頭,又道:“聽從司農寺調遣,絕對不是像各部那樣,在司農寺當值是在田地裡當值,不是在官邸裡當值的,往後你們也要像郭寺卿這樣。”
一羣剛來赴任的年輕人聞言肅然起敬。
郭寺卿接過縣令遞來的田冊,在田冊上蓋了司農寺的印,這個村子就多了二十五頃可以耕種的田地。
“這裡的田地不要灌溉太過,也不要開墾太過,一片旱地養起來不容易。”
縣令忙點頭,接過田冊掛著笑臉。
這是郭駱駝改過的第五片地,還有在改土的田地,如這般面積的田地還有數十片。
關中的人口衆多,但關中終究只有這麼大,因此關中的作物分佈與耕種需要精細安排。
還要提高土地的利用率與優良作物的培植,這是司農寺近年來一直在做的事。
安排了眼前的事,郭駱駝帶著人就去下一片地查看。
上官儀與許敬宗走在官道邊,看著郭駱駝還在帶著人察看田地。
“關中的耕地再也不能變動了,這是中書省劃定的底線,從此京兆府再也找不到藉口建設作坊了。”
許敬宗對上官儀的這番話沒有太大的反應,他就像是在說如今他已是御史臺的御史中丞了,京兆府若還要爲了作坊而佔有田地,他御史臺也不會放過京兆府的。
許敬宗道:“京兆府不是老夫的一個人的心血。”
上官儀還遠遠望著郭駱駝道:“你是說京兆府也是陛下的功勞?”
許敬宗沒有否認也沒有點頭。
誰都知道,陛下還是太子的時候,京兆府就是太子扶持起來的。
這些話對別人說也就算了,對他上官儀來說沒用。
“現在形勢不同了,陛下考慮整個中原,要考慮天下社稷,不能僅限於一地。”
許敬宗還在看著郭駱駝,又道:“只有郭駱駝還在做著以前的事,他從來沒變過。”
上官儀撫須道:“那是陛下知道郭駱駝這樣的人,不該被朝堂侵染。”
兩人是郭駱駝在長安最好的朋友,原本今天是想要請郭駱駝一起喝酒的,眼下來看多半是請不到他了。
許敬宗轉身離開,道:“去咸陽橋邊上喝,郭兄回來時還能見一面他。”
上官儀道:“也好。”
這兩位朝中重臣穿著尋常的圓領衣衫,也沒有穿著官服,來到一處酒肆就讓店家上了酒水。
酒水倒入碗中,看著碗中渾濁的酒水還在晃盪,上官儀道:“你想要圖謀南詔,也不能太著急。”
許敬宗感慨道:“不能不著急呀,老夫都快六十了。”
同樣也已年過五十的上官儀道:“我等在朝中還有幾年,恐怕陛下已在爲下一代才俊打算了。”
許敬宗端起酒碗道:“聽聞今年,你們御史臺又派出了一批官吏去揚州?”
上官儀拿起酒碗道:“不是什麼大事,要殺幾個人,拿幾個人罷了。”
兩人就這麼對坐喝著酒水,三月天的關中正值農忙時節,天氣乍暖還寒。
喝著酒水的兩人並不覺得今天的夜裡有多麼寒冷,咸陽橋邊的燈籠隨風搖晃著。
一艘船隻來到了河岸邊,店家上了船就離開了,讓兩位客人自便。
直到夜色中,許敬宗見到了有一個提著燈籠而來,他笑道:“來了?”
郭駱駝提著燈籠走上前道:“兩位久等了。”
郭駱駝的兩鬢也已白,他坐下來接過酒水,一飲而盡。
上官儀道:“果然還是與你飲酒最痛快。”
正是因朝中諸多煩心事,兩人這纔會出來找郭駱駝飲酒,只有與郭駱駝坐在一起,兩人才能放下朝中的繁雜事。
大抵是因爲郭駱駝是個很簡單的人,每一次與郭駱駝喝酒,許敬宗都會感覺自己的呼吸都比以往通暢了。
幹慶十三年,四月,揚州城。
幾個官吏聚在一起,正在低聲商談著。
忽然一個人匆匆來報,道:“出事了,御史來揚州了。”
在場的幾人相顧良久,有一人問道:“莫非揚州的官吏有人貪墨了?”
又有人道:“想必是被御史查到了什麼蛛絲馬跡。”
“你們都錯了,若御史不來他們或許只是查到了蛛絲馬跡,聽到了什麼風聲,御史一旦來了,那就是證據確鑿。”
講話的是一個穿著樸素的老者,看著模樣應該是個微末的文官,他又道:“皇帝的爪牙來了,這揚州城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這裡的年輕人都是近幾年科舉入仕官吏,其中還有不少崇文館支教的學子,這兩年纔來揚州任職。
有個年輕官吏詢問道:“這個老人傢什麼人?”
又有人低聲道:“當年李義府來揚州,殺了揚州城人頭滾滾,這位老人家姓謝,當初是揚州城的縣令,經歷過揚州之亂。”
“難怪……”有人心中篤定。
還有人道:“當年揚州之亂也是爲了治理揚州,殺的人也都是該殺的,這位老人家就不該有怨言。”
當年的謝縣令還敢與李義府他們斡旋,而現在他雖說沒有參與世家門閥的事,可他也從當初的縣令,被貶爲了一個微末文吏。
李義府念他還算是配合御史查問,留了他的官身,當年的謝縣令如今要在這裡寫一輩子的文書。
皇帝的御史就是這樣,輕易不會出動,也不會驚動地方。
哪怕是有官吏貪墨,御史也不會打草驚蛇。
直到御史出現在某個地方親自來拿人,也就意味著有了確鑿的證據,甚至還帶著兵部的調令,能夠調動各地的折衝府官兵,想跑都跑不掉了。
通常情況下,御史都是直接從長安來的,並且要捉拿的官吏也都是皇帝批覆過的,這就意味著哪怕你再喊冤,跪在太極殿都沒用了。
那是一個不容情面的皇帝,若不是坐實了罪名,皇帝也不會批覆的。
犯人一旦被押送到了長安城會有刑部人來覈查罪名,其實覈查罪名到了最後也可能只是問一些名字,或者是出身,至於罪名……御史在之前朝中就覈查好了。
首先是有人去檢舉,朝中得到檢舉之後就會派不良人在暗中查探,找到證據之後就會送去長安,在這個過程中不會驚動地方,甚至在不知不覺中,長安城已開始複議,複議又複議。
經過數次複議之後,由皇帝批覆,刑部制定刑罰,才由御史帶著皇帝的旨意,還有刑部,兵部,吏部的調令來到地方。
直到三方調令全部拿出來,哪怕你在地方手握大權,御史甚至可以調動各地的兵馬前來討賊,這就是如今的監察制的厲害之處。
幹慶十三年五月,一批官吏就這麼被處置了。
五月的長安城剛經歷了芒種時節,李承幹提著魚竿在渭水河邊,一邊走著一邊道:“上一次昆明池放水之後,昆明池就沒什麼魚了,本來朕就想著去昆明池釣魚,只是聽說魚苗還沒長成,上官儀與太子勸諫朕,說朕不該連魚苗都不放過。”
李承幹感慨道:“朕不是一個聽不進勸諫的皇帝,所以呀,朕就放過了昆明池的魚苗,來了這渭水的淤地壩釣魚。”
跟在皇帝身邊的是如今的兩位兵部侍郎,一位是裴炎,另一位是劉仁軌。
而兵部于志寧並不在這裡,而是在朝中應付著今年的兵馬調度。
在後方還跟著一衆文吏,記錄著皇帝今日的言行,爲首的是禮部侍郎盧照鄰。
李承乾的腳步停下,後方衆人的腳步也跟著停下。
李承幹一旦開始走,後方的衆人也跟著走。
就這麼走走停停走了好一段路,李承幹這才找到一處舒心的地方釣魚。
裴炎站在一旁沒有發言。
後方幾百人看著皇帝一個人釣魚,皆是沉默。
這裡安靜得甚至能夠聽到水流拍打在淤地壩上的動靜,樹葉的沙沙聲。
劉仁軌終於忍不住了上前一步道:“陛下,過兩天就要科舉了。”
李承乾道:“朕知道。”
“陛下應該爲科舉之事主持大局。”
“劉侍郎,科舉之事由吏部,禮部,中書省在安排,朕難得落個清閒,想與你在這裡釣魚就不能不打擾朕的興致嗎?”
見他正要開口,李承乾道:“你是不是想說朕是皇帝,朕應該做好表率。”
劉仁軌低下頭。
“有時候朕看你很像鄭公,但有時候你又不像鄭公,你知道若是朕在這裡,鄭公會說什麼嗎?”
“臣不知。”
“鄭公會說朕喜釣魚,也會有越來越多的人來釣魚,最後關中就會無魚可吃,那麼朕就不得放棄釣魚這個愛好了,如果皇帝的愛好一旦危及了社稷,鄭公就會爲此抗爭到底。”
盧照鄰在卷宗上記錄著陛下的話語。
而在後方的一衆文官,紛紛點頭,大家心中都有一個相同的想法,甚至已有不少人眼眶有了淚水。
無它,只因陛下又在想念鄭公了。
足可見鄭公對陛下的有多麼地重要,對大唐社稷有多麼重要。
李承幹對後方的盧照鄰道:“你們都退下去吧。”
“喏。”
衆人紛紛應聲退下,李承乾麪前就剩下劉仁軌與裴炎,將目光收回來,看著平靜的河面道:“于志寧在朝中分不開身,有些事朕只想與你們兩人說。”
裴炎不會掃陛下的興致,只要陛下有吩咐,他一定盡忠盡職,隨即行禮道:“臣莫敢不從。”
劉仁軌也跟著行禮。
李承幹從袖子拿出一張紙,先是遞給裴炎。
兩人湊在一起看著陛下遞來的這張紙,這是從吐蕃送來的密信,說的正是如今吐蕃內部的矛盾,有越來越多的人希望吐蕃歸入大唐,也有一部分人抗拒大唐。
抗拒大唐的人是與祿東贊同一代的人,他們現在都是吐蕃的牧場主,或者是一族的族長。
而那些一心想要歸入大唐的青年,在那些族長眼中就像是一個個叛逆的孩子。
劉仁軌道:“陛下,臣願親赴吐蕃。”
李承幹揣著手搖頭道:“你不用親自去,你們兩人要留在長安城,往後兩年兵部會很忙。”
裴炎道:“臣聽聞禮部已派人去吐蕃遊說了。”
“遊說?”李承幹輕笑道:“遊說就要講道理,在朕看來講道理是一件效率很低的事,朕想要將吐蕃的牧場重新分配,讓吐蕃的所有子民都能夠得到吐蕃貴族的牧場。”
“將其重新分配之後,設置大唐的道州縣,再之後那些再敢抗拒大唐的人,就可以一律以謀逆罪論處。”
一聽到謀逆罪三個字,劉仁軌的眼角很明顯地跳了一下。
裴炎的神色依舊平靜,原來陛下不是要過問吐蕃貴族的意見,而是大唐單方面宣佈將吐蕃歸入大唐,再給吐蕃重新均分田地。
大唐單方面宣佈吐蕃歸入大唐,如此就有謀逆之罪。
也就不會遊說了,先歸併而後直接論罪,當真是快準狠。
那麼禮部派出去的使者,就不是去遊說的,而是去警告的。
這處事方式,還真是天可汗……呵呵,裴炎暗暗一笑,天可汗從來沒有與任何人講過條件,也從來不與人講條件,也就無所謂遊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