茴香見弟弟沒亂花錢,也就舒了口氣,把錢袋從左少陽手里取了回來:“弟,我們走吧,太陽要落山了,再不走,路上就要黑了。”
左少陽將那麝香又愛不釋手地端詳了片刻,這才揣進懷里放好,背著藥背簍往回走。邊走邊說:“這姑娘別是啞巴吧?從頭到尾就只見她笑,沒聽她說一句話。”
“什么啞巴,剛才還跟我說話來著,想必是農家姑娘,怕生,見到你這大小伙子害羞。”
仿佛為茴香這話做印證,遠遠地傳來了清脆的山歌聲,聽聲音正是那打柴姑娘:
“日落了,
灘頭的水去忙忙。
哪人流的灘頭水,
妹去西邊留太陽。”
左少陽站住了,回頭望去,已瞧不見那打柴姑娘的身影,耳畔之后那裊裊的山歌回響在山間,不覺有些癡了。問道:“這山歌真好聽!——姐,她說叫什么名字了嗎?”
“這到沒說,我在下面見你摔下來掉在上面懸崖上,我想爬上去又爬不上去,急得在崖下直哭。她正好挑柴路過,問我怎么了,我說了,她立刻爬上懸崖,把你救了下來。總共就說了這么一句話。”
“姐,你也真是的,人家救了我,你都不問人家名字。”
“你一直昏迷不醒,我都嚇傻了,哪里顧得上問這些。——怎么?對人家姑娘動心了?嘻嘻”
“我哪有啊,只是人家救了我,總該問問吧。”
“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該成家了,不過,說句話你別不愛聽,別看我們現在家境不好,但爹自詡書香門第,挑兒媳婦眼光高得很,她這樣的農家姑娘,爹是絕對看不上的,你就別存這指望了。”
古代婚姻的門第觀念是很濃厚的,這左少陽學歷史知道,讀書人就算再清貧,一般也看不上泥腿子莊稼漢(陶淵明之類的極少數‘另類’除外),孟子就說過“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唐朝大文學家劉禹錫盡管住茅屋生活清貧,卻不屑與平頭百姓為伍,在《陋室銘》就清高地說道:“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而自古以來,從醫的大多數都是做學問不成的文人轉行從醫的,正所謂“不為良相,愿為良醫”。所以老爹左貴有這想法也就不足為奇了。
左少陽邊走邊回頭道:“姐,瞧你說的,我才不著急呢,打光棍不也……哎喲!”
左少陽光顧說話,沒留神腳下一滑,差點摔倒,幸虧他身后的茴香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拉住:“小心點!路上全是雪,專心走路吧,別想人家姑娘了,走慢點!別踩雪,就走泥地,鞋子臟了好洗,踩雪地鞋濕了當心著涼生病!”
左少陽耳中聽她嘮嘮叨叨的,不禁笑了。道:“姐,我們背簍里好多都是桑樹根,你挖這么桑樹根做什么?”
“剝桑白皮啊。”
左少陽知道桑白皮是止咳平喘的常用草藥,問道:“就算做藥材,也該各種藥材都挖一些啊,怎么都挖的是桑白根,占了背簍里一大半!”
茴香嘆了口氣,卻沒有回答。左少陽也沒追問,他更好奇古代的社會生活,一連串問起各種事情起來,包括吃什么,用什么,親戚朋友都有誰,所在州縣有多少人,大家都干些什么等等,把對古代的好奇一股腦都問了。
茴香聽他問的這些都是些很幼稚的事,哪里想到他的弟弟已經真的死了,眼前這位是從一千多年前穿越過來的現代青年,充滿了對古代的好奇,還以為他是腦袋摔壞了失憶,不禁心中更是擔憂,臉上卻不敢表現出來,耐著性子有問必答,好在告訴他什么立即便記住了,想著這樣幫他回憶,應該能把以前的事情都記起來的。心中這才稍稍安生。
沿途左少陽看見很多平整的良田土地都長滿了荊棘,想必是多年撂荒了,又問道:“姐,這些地咋沒人耕種啊?晃著多可惜。”
“耕地得有人有耕牛才行啊。這些年四處兵荒馬亂的,青壯勞力都給抓兵打仗,死了很多人,連尸骨都埋不過來,全是些青壯莊稼人,活下來的,差不多都是些老幼婦孺,哪種得了這么些地呢?只能眼睜睜瞅著荒蕪唄。”
左少陽對歷史大事件還是知道的,晉朝崩潰之后,接下來的兩三百年里,都是群雄割據,長年累月的戰亂,消停的日子不多,人口數字肯定上不去,在農耕年代,一切都靠勞動力,人口銳減,勞動力奇缺,土地荒蕪那是正常的,眼望這些荒蕪的良田,不禁感嘆。
兩人一邊說一邊走,左少陽從茴香那知道,他們采藥的這座山,命叫千仞山,因為山峰數量多,而且大多是高聳入云的懸崖峭壁,故得名。他們家所在的縣城,名叫石鏡縣,所屬合州,是州府所在地。
在太陽快落山的時候,他們終于回到了合州府石鏡縣城。
遠遠看見這城池,也不如何高大,城外一條護城河,倒是綠水悠悠,吊橋有些破爛,碗口粗的鐵鏈拉著,橋上能并行兩架馬車。城門口,幾個身穿鎧甲的兵士,手持長矛,腰胯彎刀,正警惕地望著進進出出的人們,發現有扎眼的,便拉到一邊盤問。
左少陽十分好奇地東張西望,盯著那些兵士瞧了好幾眼,這是第一次見到古代的兵士,跟電視劇上的差不多,只是顯得更加精神一些。這些兵士對他們也沒搭理,兩人順利進了城。
第一眼看見古代的城鎮,簡直讓左少陽大跌眼鏡,比起電視劇《水滸傳》、《三國演義》之類的古裝劇里的布景來大大不如,不僅破敗不堪,而且還有不少是殘垣斷壁,盡管已經到了貞觀年代,可這才是元年,貞觀之治的福澤還沒有沐浴百姓,戰爭的創傷遠未平復。百姓衣著更是簡陋,這寒冬臘月的,好多穿得都很單薄,凍得簌簌發抖。左少陽有些奇怪,這些人的冬衣差不多都是葛麻布單衣,沒見到穿棉衣的。他卻不知道,棉花在唐朝的時候雖有種植,但遠未普及,百姓鮮有能看見棉花者。
路兩邊,都是衣衫襤褸的乞丐,蜷縮在墻角,面前放著一個破碗,用無神的黑洞洞的眼睛,茫然地望著過往行人。偶爾也能見到酒酣飯足,搖搖晃晃做歌而行者,衣著卻很灰暗,遠不及電視劇里鮮亮明快。
茴香帶著左少陽穿過大街小巷,終于在一棟陳舊的木屋前站住了,回頭笑道:“我們到家了。”
左少陽抬頭一看,這是一棟三開間的瓦房,正中是個大廳,四扇開木門都敞開著,木門兩邊掛著桃木板的桃符,雖然簡陋,但刨得很平,上面題寫的聯句字跡古樸蒼勁,很有功底,寫的自然都是繁體字。大門上方,掛著一塊牌匾,也是直接在刨平了的桃木板上寫的,大書三個字——“貴芝堂”。字跡跟楹聯上一樣,顯然是同一個人所書。只是字跡早已陳舊不堪,若不是站在下面瞧,隔得遠一點的話,便看不清寫的是什么了。
大堂靠門邊有兩根長條板凳,靠里的位置,橫著一張已經看不出顏色的長條木桌。再往里,由于已是傍晚時分,里面很昏暗,看不清陳設了。
門檻成弧線往下凹,上面滿是砍痕,想必是平時圖方便在這上面砍東西削東西留下的。左少陽跟著茴香跨步進了大堂,便看見那長條木桌后面坐著的一個老者,身形干瘦,頭戴幞頭,滿臉皺紋,下巴上一縷花白的山羊胡。身穿一襲黑色長袍,這袍子太過寬大,四下撐開,好象一座灰暗的金字塔,塔尖冒出一個滿臉滄桑的長著山羊胡的小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