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一片血紅的顏色,那不是朝霞,也不是暮靄,就只是深沉而充滿死亡味道的血紅,我懷疑,這血紅的天空是被地面映出來的。沒錯,地面。
我所在的地方,是一條紅土路,也許,這里曾經(jīng)是黃土吧,只不過現(xiàn)在全都被染紅了。道邊、路上,一具具尸體隨意的傾倒著,有的身首異處,有的開膛破肚,那一具具尸體看得人心頭發(fā)寒。
褲腳,似乎被什么東西給拽住了,低頭一看,卻是一個跪坐在我腳邊的小女孩兒。
女孩兒大約八九歲的樣子,雖然衣衫襤褸瘦骨嶙峋,卻依舊能看出昔日的甜美可愛。我正想彎下腰抱起她,卻見眼前什么東西閃了一下,小女孩兒就不見了蹤影。
緊接著,原本死寂無聲的曠野上多出了許多不和諧的聲音。那是男人們的嬉笑聲,女人和孩子們的哭喊聲,馬匹的奔跑與嘶叫聲……抬頭望去,只見兩匹快馬在我前面的血路上奔馳,馬上坐著兩個穿著胡服的漢子,馬后面,還拖著兩個已經(jīng)沒有了人形的婦女,而那個小女孩兒就被其中一個胡服漢子拎在手上,不停的哭叫著。
似乎是作為一種游戲,或者是為了比試相互的力量,兩個胡服漢子居然在馬匹奔馳中把那個小女孩相互拋擲給對方,就好像我們小時候玩丟沙包那樣的隨意。
“放下那個孩子!”我的怒火頓時被點燃了。對著兩個胡服漢子大吼了一聲。可是讓我沒想到的是,那兩個胡服漢子在聽到我的吼聲之后,居然撥轉(zhuǎn)馬頭向我的這里奔了過來。他們沒有抽出馬刀,而是在歡叫聲中,一人抓住小女孩的一條腿,在距離我不到三米遠的地方向兩邊分開。
慘叫聲中,一股溫熱的腥臭液體,帶著一塊塊的內(nèi)臟,把我整個人澆了個通透……畜生,這兩個畜生這是在做什么!“你們給我站住!”我轉(zhuǎn)回身來又吼了一聲,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有些不同。
那兩個胡服漢子在我身后勒住了戰(zhàn)馬,嘻嘻哈哈的看著滿身鮮血的我發(fā)出了一陣又一陣的笑聲。然后,其中一個對我喊了一句什么,我竟然聽懂了,他說的是:“兄弟,你不會這么開不起玩笑吧?還是說你看上了那個漢人的小丫頭,要是你喜歡這口兒,晚點我給你弄上十幾二十個讓你玩?zhèn)€夠。”
怒火,不停的燃燒著,我抬起左手大喊了一聲“炎天”。然而我的左手心中并沒有隨著這聲咒語而噴出火球,相反的,我看到自己的左手里竟然握著一桿長矛。
“我說兄弟,是漢人的不羨羊把你弄得神魂顛倒了么?連我們偉大的胡天的名字都被你喊錯了。”另一個漢子張開大嘴嘲笑著我,可是,我卻不覺得這其中有什么好笑的地方。
胡天,是拜火教的供奉的神明呢,呵呵,拜火教,是羯族人么?我的嘴角微微的翹了起來,沒有烈火,可是,我還有長矛啊。
“噗呲”一聲,人頭飛上半空,然后重重的跌落在這條血路上。可是,另外那個胡服漢子非但沒有抽出馬刀來向我劈砍,反而在旁邊撫掌大笑,直呼“痛快”。
我愣了,難道這些羯族人殺人殺的太多了,看到自己人被殺也會那么高興么?
然而當我看向那顆掉在地上的頭顱時,我卻楞了。那顆頭顱,并不屬于那個被我殺掉的羯族人。或者說,我殺掉的那個也根本不是羯族人。那是一顆老者的頭顱,不管是發(fā)型還是面龐,都是標準的漢人模樣。
我踉蹌了一步,想上前去查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兒,卻覺得自己的腰間沉甸甸的。低頭一看,卻見我的腰上掛著一顆又一顆血淋淋的人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一個個怒目圓睜,用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的盯著我。
下一刻,我驚駭?shù)陌l(fā)現(xiàn)那些人頭的嘴唇都動了起來,然后一個個音節(jié)從他們的嘴里吐了出來。“胡狗”“漢奸”“國賊”“不得好死”……一個個字眼就好像一把把刀子一樣插進我的心里。我是胡狗?是國賊?不,不,我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是這樣的人!
右手揮動,一把鉤戟,將那個兀自在馬上狂笑的胡服漢子給勾了下來,然而當我用鉤戟的刃口斬下他頭顱的一剎那,那個胡服漢子竟然變成了一個滿臉淚痕的少婦。
青絲,裹夾著鮮血,在空中飛揚,我這是在做什么?我這究竟是在做什么!
四周的場景突然變換了,我不是在那條滿是漢人尸骸的血路上,而是在一座滿是胡服之人的軍營了。這座軍營,沒有我們通常認知中的那種肅穆,放眼望去,盡是粗狂與不堪的畫面,不知多少漢人女子被凌辱致死,不知多少幼稚孩童被殺來取樂……極盡惡人之能事,就連小鬼子都比不過他們……
而我,竟然就這么坐在一個火堆旁,和七八個胡服漢子一起舉著酒碗,火堆旁的木架上穿著的烤肉,分明是個人形……
“怎么樣,看夠了么!懦夫!”隨著一聲粗狂的怒吼,整個軍營,乃至整個天地全都肅靜了下來,靜止的火堆中,走出了一個如山岳般的魁梧壯漢,用他鋼鐵般的臂膀揪住我的衣領(lǐng),把我從地上拎了起來。
“你……你不是已經(jīng)……”我看著眼前的壯漢,喃喃的說不出話來。
“老子在問你看夠了沒有!”一巴掌,狠狠的抽在了我的臉上,天地之間是那么的寂寥,以至于那聲耳光的清脆程度遠超出我的想象。
“看,看夠了……”何止是看夠了,如此的場景,我一眼都不想再多看了,那些披著人皮的胡狗,我真的想把他們刀刀斬盡刃刃誅絕,可是我的每一刀下去,砍死的卻都是自己的同胞。
“老子當年,因為長輩被俘,屈身侍奉胡狗,過的就是這樣的日子,看著自己的同胞被屠戮,被當做取樂的工具,老子的刀柄都要捏出血來了,卻沒辦法向那些胡狗揮刀,你懂老子當時的感覺么!”沒錯,這個把我拎起來,對我怒吼的壯漢不是別人,而是已經(jīng)和我神魂和一的武悼天王冉閔。
神魂和一,現(xiàn)在聽起來好像個笑話一樣,難道不應(yīng)該是我們已經(jīng)成為一體了么?為什么還有他和我的分別呢?
“懂,我懂……”那種無力感,我怎么會不懂,當時我的他比我更加無力,更加心痛吧,好歹我還可以揮動手中的長矛鉤戟去斬殺那些胡狗,可是他不能,他必須韜光養(yǎng)晦等待著一個足以讓他翻身,推翻羯人統(tǒng)治的機會。
“你懂?你懂個屁!”他的大手猛地一揮,我的身子就飛了出去,砸倒了一邊的軍帳。我沒感到疼,只感到了他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滔天怒意。冉天王大步走過來把我拎起來照著臉上就是一拳。
“喂!雖然你是我的前世,可是也不能這么過分吧!”我怒了,本來看到那些畫面我就積攢了滿腔的怒意,現(xiàn)在又被他這樣毆打,徹底把我的怒火給點燃了,抬起左手對著他的胸口大喝了一聲“炎天”,然而,預(yù)料之中的火焰卻沒有在我的手中出現(xiàn)。何止是火焰,就連一個火星都沒有見到。
“想不通是不是!你不明白為什么不能用火來燒我是不是!”他狠狠的把我摜在地上,地面都被我的身子砸的產(chǎn)生了龜裂。五臟六腑在不停的翻騰,為什么,為什么你要如此對我……
“你知不知道天人命是什么?天人命,天下人,那是要帶領(lǐng)著一族百姓雄踞天下開創(chuàng)盛世的命格!”他的大腳狠狠的踩在了我的胸口上,“可是你現(xiàn)在在干什么?我前半生做羯人的走狗是出于無奈,你呢!你也要去做外族的走狗么!你的火球不來燒我不是因為它不聽話,而是你根本就不配擁有天人命!”一口唾沫,狠狠的吐在了我的臉上。
“我,我沒有……我沒想過要去做外族的狗……”我的呼吸,也開始急促,他在說什么?我做外族的走狗?殺戮自己的同胞?這可能么?
“沒有?那你剛剛是在做什么?你還記得你自己說過什么話沒有!一個女人,你就為了一個女人,你說只要她告訴你她的歸屬,你就可以跟她走,你不知道她身上的疑點么!她要是告訴你她就是外族的探子,你就跟她走了是不是!幫著她一起去禍害我們?nèi)A夏同胞是不是!”
他怒了,只因為我的那些話么?
“我什么時候說我要做貝組織的走狗了!”我也怒了,這些日子里,我和貝組織的家伙殊死搏殺,從來沒想過要去投降,然而今天,卻被我所崇敬的男人罵做走狗……“我只是說,如果她是,我們就……”
“閉嘴!”我那句“歸隱山林”還沒說出來,他就把我拎了起來,再次扇了我一個耳光,然后伸手指向了一邊,我看到一副詭異的畫面,同樣的容貌,同樣的裝束,兩個胡人在一邊揮舞著馬刀,一邊對匍匐在地上的漢人女子狂笑,然后,他們同時揮下了刀。
接下來的場景,就好像是人生ab劇一樣,左面那個女子被胡狗砍下了頭顱,而右邊那個女子,卻因為一個魁梧漢子闖過去砍殺了那個胡狗,抱著漢子喜極而泣。
扭回頭來,看向冉閔,他的表情陰冷而剛毅,“當為不為,即是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