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允中道:“你還記得突然把你叫進宮去辨別年款的事吧!大皇子住在慈寧宮,有人以皇后的名義送了蒸糕給大皇子,結果大皇子吃了上吐下泄的,把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嚇了個半死。查到最后,坤寧宮的人說是安喜宮的人送過來的;安喜宮的人說他們沒送。到現在還是筆糊涂賬,紀妃偏偏又在這個時候病了。”
紀妃是大皇子的生母。
宋積云不由“啊”了一聲,急急地道:“那大皇子知不知道紀妃病了?她的病要不要緊?”
“大皇子應該不知道紀妃病了。”元允中道:“至于紀妃的病情怎么樣,我也不好打聽后宮的嬪妃。不過聽我一個在行人司的師兄說,好像不是什么要緊的病。”
行人司是天子近臣,能知道紀妃的病情不稀奇。
“估計是有人看見你進宮,借著你的手把大皇子帶出宮的。”元允中道,“否則以大皇子,是沒辦法躲在你的轎子里的。”
宋積云皺眉。
元允中笑道:“你不用擔心,看皇上這樣子,應該是事前就知道了大皇子的事。派徐光增和邵青過來,估計也有這樣的考量。這孩子也可憐。你就好生照顧他一些日子,讓這孩子也能松口氣。”
宋積云想到大皇子吃飯的樣子,苦笑著搖了搖頭,道:“還不如尋常百姓家呢!”
“誰說不是。”元允中說到這里,笑了起來,道,“皇上已經同意我去景德鎮了。只是這段時間發生了很多事,可能要過幾個月才能成行。”
“真的嗎?”宋積云聞言也很高興。
能不得罪皇上,順順利利地回去,多等些日子就多等些日子好了。
“那這是喜訊。”她轉念又想到元允中這次去景德鎮要長住,肯定很多平時慣用的東西都要帶過去。
她不由笑盈盈:“吃的好說,家里就有現成的蘇杭廚子。景德鎮的衣服料子肯定沒有京城多,但我們可以在南京的時候采買。但京城的皮裘肯定比南京的好,我跟周正說一聲,讓他幫我們都采買點毛皮帶回去。用的恐怕得王華幫忙了……”
她算了算日子道:“這個時候開始收拾東西,幾個月之后啟程,正好。”
元允中笑著點頭,兩人跑去了書房列單子。
王華進來道:“公子,宮里來人了,讓你趕緊去趟干清宮。”
元允中有些消極怠工,道:“可說了是什么事?”
他對宋積云解釋道:“最近我一直在幫皇上處理家務事,聽皇上抱怨。要是沒什么要緊的事,我決定請個假。”
“是寧王的事。”王華道,“好像是說瑞昌郡王過幾天要進京了,讓您帶著禮部的人去迎一迎。”
瑞昌郡王是寧王的親弟弟。
難道是和元允中所說的“換個人做寧王”有關系?
宋積云問元允中。
元允中輕描淡寫地“哦”了一聲,道:“他被圈禁了。”
宋積云訝然。
她可半點風聲都沒有聽到。
元允中笑著幫她把飄落在發間的石榴花花瓣拿下來,笑道:“要不然瑞昌郡王怎么會進京呢!”
可南昌府離這里千里迢迢,怎么也得走兩、三個月吧?
不會是他早就打算把寧王留在京里了吧?
宋積云道:“那寧王會怎么樣?”
“不怎么樣!”元允中笑道,“畢竟皇子皇孫,不管有沒有爵位,都會好吃好喝的供著。比一般人強多了。”
可正是因為享受過煊赫,才更加難以忍受寂寞。
但這與她和元允中有什么關系呢?
宋積云笑著給元允中整了整衣襟,送他上了轎子。
*
四夷館的東跨院,寧王望著砸無可砸的廳堂和瑟瑟發抖地躲在大紅色落地柱后面的小太監,氣得一把將落地花罩掛著的帷帳瘋狂地扯了下來,丟在地上使勁地踩了幾腳。
“元執,”他咬著牙,惡狠狠地道,“你他,媽的給我等著,老子不弄死你,老子不姓朱。”
他喊著元允中的名字。
小太監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吭。
寧王抬眼,從半開窗欞縫隙里看到了抄手游廊盡頭剛剛砌起來的紅磚。
他被困在了這小小的四方院子里。
他氣得發抖。
都是元執,都是元執。
那天要不是他總是圍著宋積云會燒瓷的事打轉,皇上怎么會懷疑他想娶宋積云是為了宋家的窯廠,是為了讓宋積云幫他燒瓷,是為了繼續走私。
皇上也是個蠢貨!
被元允中牽著鼻子走而不自知。
他就算是燒野窯賺點銀子又怎么了?他們家老祖宗連天下都讓給皇上,他弄點錢花花怎么了?
想到這里,他上前一腳,踹倒了用做隔間的多寶閣架子。
有幾個人魚貫著從鎖上的角門走了進來。
為首的人穿著朱衣,拿著圣旨。
他一愣。
秦芳已高聲道:“寧王聽旨。”
寧王想了想,還是跪了下去。
秦芳將繡著龍踏五彩祥云的明黃色圣旨朝著干清宮的方向恭敬地舉了舉,高聲道:“奴婢奉皇上之命問寧王。”
寧王低頭應諾。
秦芳這才將圣旨打開,道:“丁亥年四月初八,你是否收留流民三千五百六十四人?”
寧王一驚,愕然抬頭。
秦芳面帶笑意,只是那笑意卻怎么看都帶著幾分不屑。
“王爺,”他溫聲道,“奴婢也是奉旨行事,委屈您了。”
寧王嘴緊緊地抿成了一條縫。
秦芳雖然沒有追問他是不是,可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心顫了又顫,生出很不好的直覺。
“丁亥年十一月二十三,你帶著五十四名校尉去梅嶺山做什么?”
“戊子年五月十六,你帶著一百三十七名校尉去奉新縣做什么?”
“戊子年七月十三酉時三刻,你坐著船去鄱陽湖見了誰?”
“己丑年三月八日,你去龍虎山見了張天師,張天師給你批命,紫氣東來,你在上饒的驛站,可曾對幕僚說過‘天佑我這一支不滅’的話?”
寧王斗大的汗珠落了下來。
他跳起來就朝秦芳撲了過去,伸手想把那圣旨奪過來:“是不是元執?是不是元執?他冤枉我!他看見我要納他老婆,他就陷害我!”
秦芳眼底閃過一絲鄙夷,心想:你明明知道那宋氏是元允中的老婆,你還強搶臣妻,人家不整你整誰?
他連連后退幾步,身邊的人把他擋在身后。
“王爺,皇上還等著奴婢去回話呢!你天潢貴胄,何苦為難奴婢!”
如果元允中只是告寧王收留流民,圖謀不軌,可能寧王還有機會掙脫。可偏偏元允中在奏折里說他親自去了趟龍虎山,見了張天師,張天師還說他“紫氣東來”,有帝王之相。他不死誰死!
秦芳看寧王的目光,就像看個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