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倩玉是蘇淺語的姐姐,姐妹兩人長相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前者要稍微高一點。
言談舉止間,她給人的感覺就是溫文爾雅、大方得體,相較之下,蘇淺語就是個還沒長大的孩子。
“令妹活潑可愛,挺有趣的。”
丁當當然不會計較這等小事。
又過了一會兒,蘇倩玉起身離去。
不久,宴會進入尾聲,周圍的客人被仆役一一引入客房休息。
“也不知今晚江伯相中了誰?”
鄰座一位公子哥兒走過來,艷羨地看問。
“今日難道不是為江伯慶生的嗎?”
丁當故作不解,挑了挑眉毛,驚訝地反問。
這位公子哥看了丁當一會兒,突然一笑,輕輕拍著手道:
“不錯,今晚正是為江伯慶生而來。”
他伸出右手,自我介紹:
“我住在江左,梅俊生,人稱江左梅郎的就是在下,未請教這位兄臺?”
丁當握住他的手,頓時有一種奇妙的感應。
兩人對視一眼,彼此看到不同的畫面。
丁當看到梅俊生頭頂有云氣結成一只紅色的麋鹿,腳踩白云,身披霞光,溫和地看著他。
梅俊生眼中又是不同,他瞧見一座青色的華蓋,垂下絲絲吉氣,其中隱隱約約有龍影不斷游走不定。
啪!
甩開那只手,梅俊生驚疑不定,退了半步。
“方才那是········”
丁當也是一時出神,隨后存想丹田之下一輪紅日自海面升出,漸漸升到胸口,停駐在那里,光芒萬丈,一切異象都被陽光遮掩住。
此是氣運遮蔽之法。
此時若是有人用粗淺的望氣術直接望來,首先會看到霧氣,再深入就會一頭撞上觀想而出的太陽,等于直視正午的陽光,雙眼刺痛、淚流不止。
“奇怪,今日是怎的了?突然間氣運顯化形態,差點就遮蓋不住了。”
丁當正仔細回想著今日的經歷,聽見梅俊生的問話,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還能是什么,你我氣數交感,彼此顯化。你在我眼中就是一只紅色的麋鹿,身披霞光,腳踩白云,這是輔星格局,歷來都是名臣謀士之象,今日正是風云際會、君臣想見第一兆。”
其實這話只能說半真半假。
梅俊生是輔星格局倒是真的,氣數交感也是真的,但君臣際會倒也未必。
只能說是丁當身懷龍氣,潛藏的是人主格局,眼下正處于一生之中的低谷,正是創業艱難之時,猛地遇見一位身懷輔星格局的梅俊生,這才迫不及待地打算定下名分。
所謂人道氣數,雖說跟人之命運密切相關,但其實本質也是一種元氣,自然會有動靜之分。
這次就是氣數推動,自行演化,所謂時來運轉便是如此。
主位副位、主格臣格,彼此氣數都是能夠相互增益、影響的。
果不其然,丁當再觀望自家本身氣數,華蓋之下,隱隱撫育紫意,這是之前沒有出現過的。
再看那居中一點挺拔顯眼的本命氣,這種本命氣看似和別的氣數完全相同,但若是認真去看就能發現差別。
別的氣數都是流動不休,好似云氣、霧靄,時時都在消耗、轉化,但這種本命氣卻好似磐石一般,堅定挺拔,昂揚向上,特征明顯。
本命氣在大團的金色氣團包圍下,筆挺地向上沖出六尺,粗細約有兩指,金光燦燦,仍是金黃色的。
只是上方末端處,隱約染上了一點青意。
周圍不時有一絲一縷的黃色云氣被這根挺拔的本命氣吸納,外圍全是一片金黃,再往外大片的赤色云氣呼嘯著往內圈盤旋、轉化,化為更為凝練的黃色云氣。
只有丁當本人,依稀還能聽到風聲,好似穿過山谷的大風一般。
“這么快!”
饒是丁當早有預料,也是一驚,氣數明顯有所增長。
他再打量下對面梅俊生頭頂。
一片紅光,外圍是白色云氣,云團之中一只小小的麋鹿沖著他點頭示意。
這時他聽見緩過神來的梅俊生說話:
“命格氣數··········這等事物我是不大相信的,不過說起來——”
他有些猶豫,吞吞吐吐的,看著丁當。
“說起來,我幼時曾有風水先生批命,說是輔星入命、良臣奇士,只是運壓過命,必然百病纏身、自幼體弱。”
說著,他走近幾步,從脖頸下抽出一根紅線,當頭穿著一枚玉牌,正面雕刻著麋鹿獻瑞圖,正是一方罕見的羊脂白玉。
“那位風水先生跟我家交好,所以留了這枚暖玉給我,每當我病重之時,把這玉當成藥,含在舌下就能緩解一二。”
“這些年我能一直活到現在,全靠這玉吊著命,不然我早熬不下去了。”
說完,他又把這玉戴回去,貼身護著。
丁當簡直目瞪口呆,哪有人初次見面就說了這么多隱秘事情的。
這是有多缺心眼啊!
“我叫丁當,曾經開國公的子孫,我家沒什么好說的,估摸著你們都知道了。”
梅俊生點點頭。
“至于別的,既然你都這么坦誠了,我也明說了——我家祖上有個本事大得沒邊了的老祖宗,據說成了天上的神仙,說點了我為潛龍,要我給老丁家掙下一份基業。”
“咳咳咳咳咳咳········”
梅俊生急促地咳嗽了幾下,臉上閃過一絲病態的紅暈,拿出一方手帕捂住口鼻。
在他的指縫間,丁當隱約看到了血絲。
“梅兄,你沒事吧?”
“習慣了,這不礙事。”
梅俊生平靜地將手帕折好,放入懷中。
“仙蹤縹緲,歷來鮮為人知。不過我大概知道丁家的老祖宗是誰了,不久之前,京城附近多處傳聞有仙人出沒,自稱其為丁令威。”
“最出名的是在一處城外華表柱上和詩一首,有鳥有鳥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歸···········”
“想來便是令先祖了。”
梅俊生有些激動,臉上的紅暈更是明顯了,只是他這一激動,又不免咳嗽。
咳嗽起來,好似要把肺部都咳出去一樣,讓人聽得都覺得心焦。
“如此說來,這事當是不假,丁兄看來是身懷龍氣的潛龍了。”
“若蒙不棄,請允許我追隨,我家好歹也是一地清流,雖然不比郡望世家,但多少也能幫助一二。”
“眼下大遼頹勢了然,種種弊政難以挽回,幾位皇子爭斗不休,外戚又手握兵權,不出半年,大亂將至,正是人發殺機,龍蛇起陸。那時,便是丁兄趁勢而起時。”
梅俊生誠懇地望著丁當。
他說這話并非一時沖動,而是經過一番思考。
一來方才他確信自己看到了那不可思議的一幕,二來也是自幼師從那位老師耳濡目染,了解不少隱秘。
他其實方才有話沒有說出,那位風水先生在他家附近定居十幾年,是他家的供奉,即使是家主都會不時前往請益。
自幼,他便跟隨這位先生讀書,學的是算術、地理、天文、刑名,通曉的是時局變化,至于各種經典書籍,不過略觀一二。
“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說的便是這樣吧?”
其實他本人,他的家族,也一直在等待一個機會,等著大遼這個龐然巨物倒下,踩著從前勛貴世家的尸體,讓自己的家族壯大,成為新的世家。
“等到那時,自然會去請梅兄祝我!”
“只是現在,請梅兄務必保密,此事不可對第三人講。”
丁當面色鄭重,微微躬身一拜。
梅俊生側身避過,苦笑著擺手。
“我當然不會對別人講,就連父母雙親,這事也是說不得的。只有你知、我知,就連老師·······我也不說!”
梅俊生這話說得斬釘截鐵,他的眼神很堅定,沒有說笑,是真地不會透露半句。
丁當知道自己也沒有開玩笑。
他遲早會去梅家走一遭,但絕不是此時此刻此地。
兩個少年,具都不滿十八歲,此時卻一本正經地談論著天下大勢、君君臣臣。
然而運數造英雄,英雄造時勢,能被命星、龍氣選中的人,自古以來便是不能以常理推測。
“等等,這是·······”
丁當從案上拿起一枚玉竹。
“兩枚玉竹?”
他又自口袋里取出另一枚玉竹,湊成一對。
梅俊生不無欣羨地說:
“江伯只有兩位待字閨中的女兒,不想都青眼丁兄,丁兄當真好福氣。”
好福氣?
丁當看著兩枚玉竹,一時間陷入了艱難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