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讓你好好去休息,你卻仍守在附近……”
明瑤華淡淡說道,眼中光芒卻是含笑輕柔的。
寧非無言,只是坐定在對面的蒲團上,取過桌上的清水,一飲而盡。
“這是城外鍾南山上的玉泉水,我早就給你備下了。”
明瑤華以手托腮,凝視著他的面容,神色間越見輕鬆愜意。
寧非將手中杯盞遞還於她,“果然清冽甘甜,讓人神清氣爽。”
明瑤華接過瓷杯,兩人指尖接觸時,那般溫熱細膩的觸感,卻是讓寧非一愣,他反手握住她的柔荑,兩人四目凝視著,卻是無聲勝有聲。
窗外的日光熾熱而明媚,金燦綿密的膠在樹木蔥翠間,微風一動,婆娑宛如人聲呢喃。
“天都城中一片混亂,你此去,倒是費心又勞神了……”
明瑤華輕聲一笑,眸光閃動間,清聖絕逸之外,竟顯仙子臨凡的妍麗,讓人心神盪漾,難以自己——
“我聽說,你在路上,跟丹嘉有所爭執。”
她笑聲清冽,眼波一動,卻是將木盆之中的冰鎮葡萄都取了過來,推在寧非面前,示意他自行取用。
提及丹嘉,寧非眷戀欣悅的目光頓時一黯,面上現出幾分怒意,
“我認識她也有數年了,倒是沒想到,她居然如此鐵石心腸,能將親身妹妹推入死地!”
說起此事,他面容冷沉,擡眼看向明瑤華,神色之間頗見覆雜幽邃,“你還記得,我們當初見時,我是爲何而來的嗎?”
明姚華目光一閃,笑容越發明燦,她微微探過身來,伸出纖指,將他脣邊的水痕抹乾,“你手提木劍,是爲殺我而來。”
“我是爲了小離而來……
寧非低嘆一聲說道,眼中閃過苦澀與憐惜,“她這些年……實在太苦了,經歷了那麼多磨難,只爲自己的孿生姐妹討個公道。”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明瑤華竟是絲毫不見怒色,明澈美麗的眼中閃過真切悲憫之色,伸出手撫過他的掌心,柔聲安撫道:“所以,我的答案,一如當初,你隨時隨地可以替她報仇,即使是取了我這條性命,我也毫無怨言。”
這一句雖然清婉柔和,卻是決絕不二,一字一句,斬金碎玉。
寧非的雙眼,緊緊盯著眼前那雪白晶瑩的皓腕玉手——並無任何首飾,也不塗蔻丹,只是那腕間的一束錦繡綾緞,隨意的交疊纏繞,微微一動,就輕拂過他的眉眼,不知怎的,讓人心魄盪漾,茫然舒暢,好似沉浸在一場永不醒來的恬美幻夢之中。
“我不想殺你。”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低沉卻又堅決的說道。
一如,初見時,他的劍架在她的預頸之上,他所說的話。
溫潤纖長的手指,撫過他的眉間,好似感受到他心中的矛盾糾結,她微微一笑,揚起頭,看入他的眼中。那是比萬千星辰更爲璀璨絕美的光芒!
她的嗓音並不大,卻是清晰到每一個角落——
“我不想對你做任何解釋,也不想說,煉化聖童一事與我無關——這樣的虛僞謊言,我明瑤華從來不屑!”
“我清韻齋,數百年來,從未有過強逼他人作爲犧牲之事——爲天下蒼生,我們雖然有霹靂雷霆手段,卻只針對邪魔歪道而施,絕不會以術法威逼凌辱凡人,若違祖訓,將受天雷九劫滅殺!”
錚錚一言,從這般弱不禁風之人口中說出,卻盡顯清度——正道第一門派,果然名不虛傳!
寧非默然無語,他知道明瑤華所說的都是真話,可內心總有一個角落,隱隱約約的,是一張無助哭泣的少女麗顏……
絕望的,悲愴的,瘦弱的少女身影,雙目盈盈,流下的是心底最痛的血淚!
他不由得打了個冷戰,緊緊的閉上了眼。
一雙微涼的玉臂攬住了他的肩,再睜眼時,明瑤華竟靠在他寬闊的背上,靜靜道,“其實……當初我們尋遍天下,唐國的那名小公主並非是唯一的人選,但其餘人家一聽到需要聖童的血肉練化,都痛不欲生,想盡辦法半夜逃離而去,根本不願與我們合作——只有唐國石氏,居然從上到下都爽快同意,唐國主和丹嘉甚至親身去說服那孩子,這纔得到了那孩子的首肯。”
“這樣的父母,這樣的姐妹……”
寧非哽住了——世上心狠手辣之人不甚其多,但如此樂於將自己親生骨肉獻祭的,卻是聞所未聞!
“你所說的小離,就是那個孿生的妹妹,丹離吧?”
明瑤華靠在他背上,輕聲問道,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目光卻是前所未有的犀利一閃。
“是……”
寧非說起這事,語調就是沉重苦澀,“直到十幾日前,我去行刺昭元帝,這才發覺,原來他身邊的寵妃,唐國的庶出公主丹離,便是我朝夕相處的師妹小離——在師門這麼多年,她從來沒說起自己出身在何等家庭,就連講述孿生姐姐的慘劇,也只告訴我,那是一個名門貴閥之家——你可知道,那天我乍然見到她,該是怎樣的震驚?!”
他越說越是痛心,聲調也激越高昂起來。
“唐國的丹離公主……原來當初來行刺的那個小姑娘,竟會是她!”
明瑤華低喃著,眼中閃過若有所思的光芒:“世事無常,唐國王族因爲戰敗,都落入昭元帝之手,你那位師妹小離,看來還頗得他的寵愛,已經青雲直上,被封爲賢妃了。”
寧非想起那日,丹離一身阻擋他對昭元帝的殺招,眉頭不由皺得更深,“昭元帝暴虐荒淫,可說是聲名狼藉,遲早遭到天下共誅,小離跟在這種人身邊,簡直是明珠暗投!”
明瑤華拍了拍他的背,溫柔的示意他不要煩躁,“你要勸她回頭,只能慢慢來——現在她對你我都有成見,是聽不進任何勸說的。”
寧非想起著一團錯綜複雜,又嘆了一口氣,端起桌上的清水,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