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微涼,寒意頓生。
屋中燭火通明,緊閉的屋門阻隔了外面呼呼而過的寒風。
嵐桃花與蕭世子坐了片刻,隨即,蕭世子倒是懶懶散散起身,只道:“我出去一會兒。”
“哪兒去?”嵐桃花兩眼一挑,淡問。
他勾唇笑笑,妖異如華的面上滑過幾絲媚然如光的惑人:“反正是干正事。”說完,便轉身離去。
嵐桃花眸子微微一瞇,目光直鎖蕭世子的背影,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她才稍稍垂眸,滿臉沉雜。
夜色已深,屋子周圍也一片寂寂。嵐桃花今夜無眠,神色深邃無底。
今夜,注定不平。先不說宮中興許會風云巨變,就連這表面平靜且寂寂的刑部官邸,想必也定是暗藏濤瀾吧!先是有人毒害,后又是御林軍把守,呵,這刑部官邸的嚴密程度,怕是都比得上那禁宮了。
不多時,屏風外傳來開門聲,隨之而來的,是嘈雜細碎的腳步聲。
“慢點端慢點端,打翻了可別怪小爺翻臉!”魅惑悠然的嗓音道來,帶著幾許挑高,雖說是略帶威脅的提醒之言,但入耳卻是如柔水般的溫和,勾人不淺。
這嗓音熟悉,語調欠揍。嵐桃花眉頭微微一皺,心頭了然。
那妖孽,此番又要玩哪出?
正思量著,便有幾名小廝繞過屏風而來,他們手中,不僅搬著矮桌,端著棋盤、茶水、甚至還有點心與香爐。
嵐桃花怔了怔,挑眉探尋,待目光掃到繞過屏風而來的蕭妖孽,她問:“你這是干什么?”
“長夜漫漫呢!”他勾唇一笑,僅道了這幾字,然而這幾字卻以他那特殊的魅惑腔調道出,著實令人想入非非!
幾名小廝皆是錯愕的朝他偷偷的望了一眼,隨即眼角的余光朝嵐桃花瞥來。
嵐桃花臉色微微一沉,落在蕭世子面上的目光也稍稍凌厲了一分,他便忙別過臉去,隨即若無其事般指揮小廝們擺放矮桌的位置及擺放棋盤與糕點。
待一切放好,蕭世子便將小廝們全數趕了出去,隨即媚笑盈盈的望著嵐桃花,才道:“想必娘子今夜應是無心睡眠,如今長夜漫漫的,不如……你我來對弈?”
他說得魅惑,話語風雅,但卻令嵐桃花起了雞皮疙瘩。
聽這妖孽說話,著實是磨人。先不說她嵐桃花性子痞然,大大咧咧,最瞧不慣的便是這種魅惑做作之人,若面前這人是個女人,她僅會嗤笑一聲做作的嬌女,而這人偏偏是個男人,那便只有送他一聲冷笑,外加幾道審視或如看怪物似的怪異眼神。
然而,雖說她那審視怪異的神色極其到位,但面前這妖孽卻未有半分尷尬,反而是尋了只矮凳就坐,那撩袍子坐下來的動作倒是瀟灑風雅,惹得嵐桃花又是一陣眼抽及冷笑。
“莫不是我長得著實好看,惹得娘子少看一眼便覺得可惜?”半晌,他笑盈盈的迎上了嵐桃花的目光,拋來一記調侃似的眉宇,又道:“娘子如今的眼光,可如黏在我身上一樣呢,你若一直這樣,我也會感到不不自在呢。”
嵐桃花眼角猛抽,連臉色都有些僵。
她收回目光,凝于面前裝著棋子的棋盒,纖細的手指自里面挑出了一枚白子,落于棋盤上后,才道:“你這妖孽可莫要胡說八道!”說著,目光朝他掃去,威脅道:“還有,若是再敢提‘娘子’二字,我真對你不客氣了。”
他眸色微微滯了一下,隨即媚笑開來:“你要如何對我不客氣?”
嗓音一落,也自棋盒內取出一枚黑子在棋盤上落下。
嵐桃花心情起伏不大,又落下一子,只道:“你自該知曉我的意思。妖孽,莫要逼我揍你!”
他眸中的亮色稍稍一減,興意闌珊的道:“又是這話,你除了揍人,還會什么?再說,你如今勢單力薄,打得過小爺么?”
嵐桃花瞪他一眼:“打不打得過,試過便會知曉!”
蕭世子輕笑,“呵,你這性子,倒真不討喜。以前是橫行于市,宛如女痞,如今稍稍收斂性子了,卻是不茍言笑,動不動就要威脅人,我說爛桃花,你好歹也是個女人,在風流倜儻,瀟灑偏偏的小爺面前,你就不知扮扮柔女?你就不怕小爺改變了主意,不愿娶你了,讓你真應了世人皆傳的那句‘嫁不出去’的預言么?”
嵐桃花臉色微微一變。
她嵐桃花自然不在意是否嫁得出去,但這話自這妖孽的嘴里說出去,聽著還真有那么幾分不暢。
她冷眼朝蕭世子一掃,他迎上他的目光,煞有介事的又道:“瞧瞧,就是你現在這樣,你這什么眼神,這什么態度,好歹小爺也在好言與你說,你可是又要怒了?”
嵐桃花心頭一怒,默了半晌,才垂眸下來,指尖再度在棋盤落下一子,冷道:“該你了。”
蕭世子垂眸瞥了一眼棋盤,隨即又瞅了瞅嵐桃花的臉色,而后在棋盤上落下一子,嗓音突然減卻了幾分魅惑,增了幾絲正經與深沉,道:“我說爛桃花,你與以前的變化倒是大,小爺還是喜歡你以前那掩藏鋒芒,大咧囂張的模樣,你如今深沉起來,還真有那么幾分慎人。”
嵐桃花一怔,心頭突然滑過一道漣漪。
她變了嗎?
此番憶來,她似乎沒變,但卻又變了。
就如蕭妖孽之言,她以前會橫行于市,痞性使然,欺善怕惡,當街調戲俊美公子,使得街頭小兒皆是懼她三尺,京都那些忌諱她身份而不敢公然得罪她的俊美公子則是甚少在京都街頭露臉,想來,以前的她,著實是聲名狼藉,乃京都市井之流的風云人物。
而如今呢?
雖說狼藉的聲名已然半毫未減,但這心態,卻是完全的變了。
以前百般掩藏鋒芒,肆意做個敗家痞女,而現在,她卻是鋒芒顯露,難以遮住,更不能遮住,她一步一步謀劃,一步一步的前進,只不過近些日子過得,卻不如以前那般恣意快活!是以,她似乎真的變了,將以前內斂的深沉全數公諸于眾,只不過,她嵐桃花行到這一步,也無疑是被人逼迫。
被局勢所逼,皇帝所逼,被太子所逼,被鳳黎淵……所逼。
突然間,心頭有些沉重,嵐桃花眸光微微沉雜,里面有光影閃動,深邃如夜辰。
這時,手被人拉起,嵐桃花回神,才見蕭世子拉起了她的手,將一杯熱茶裹在了她的掌心。見她望他,他朝她笑笑,道:“你若是再跑神,這盤棋,你怕是贏不了。”
嵐桃花眸色動了動,只覺他此番的笑容倒是不讓人心生厭惡,反而是略帶幾分春風盎然。
她愣了愣,才舉起茶盞喝了一口熱茶,那茶水順著喉嚨一直蔓延而下,暖意似乎流遍了全身。
“怎又愣著了?”他又輕笑一聲,磁厚的嗓音舒人耳膜。
嵐桃花轉眸望他,默了片刻,才稍稍垂眸,卻是轉了話題:“妖孽,日后,你可否背叛我?”
蕭世子一怔,朝她擠眉瞪眼:“怎說到這個了?難不成小爺很像要背叛你的人?”說著,瞪她一眼:“你疑心果真是重!”
嵐桃花全然沒理會他的話,僅是自顧自的淡聲道:“我平生最不喜背叛之人,一旦有人背叛我,我定會在他身上還回來。”說著,落向他面上的目光深沉了一許:“我此番能相信你,能讓你參與我同一條船,便是拿出了幾分信任,你若是背叛我,我定不會饒過你!”
蕭世子面上妖柔之色也驟然縮減一分,“還真是嫉惡如仇之人!難不成小爺日后背叛你了,你會殺了小爺?”
嵐桃花眸色一沉,點了點頭。
蕭世子眸中的光影迅速滯了片刻,隨即突然間無畏的輕笑一聲,那精致的桃花眼里全溢出了笑容,就如三月里的桃花,絢爛中卻給人一種浮華之感。
“據我所知,祈王爺也背叛了你,那夜在禮殿中與你同坐一桌,相互依存,如今他卻是棄了你,另攬高枝,你不是嫉惡如仇嗎,不是最恨別人背叛你嗎?你此番能點頭說一旦小爺背叛你你就會殺了小爺,那你怎未對那祈王爺動殺心?”他尾音挑高,說著,面上的笑容越發的燦爛。
話音一落,他突然越身過來湊近嵐桃花,雙眼直直的與她對視,眸底雖帶滿妖柔笑意,但卻泄露出了一絲突然的寒氣:“嵐桃花,好歹這么多年來,你與小爺斗來斗去,也不過是市井中的小打小鬧,你見小爺哪次是真正傷害過你了?那鳳黎淵與你接觸才多久,你便這般包庇他,能對小爺這般毫無顧忌的點頭說‘殺’,你對他呢?怎連半分殺心都沒有?嵐桃花,你也是聰明人,你身邊這些男人,小爺無疑是唯一一個未曾害過你的吧?只不過,你如今似是將小爺對你的容忍當做你威脅小爺的資本了!”
“那你想怎樣?再說,你如今沒害我,但不代表日后你不會害我!你敢說你沒存半分害我或算計我之心?”嵐桃花心思陳雜,面色也有些沉重。
這妖孽突然變臉,話語威脅,還真有些令她不慣。
常日里見慣了這妖孽懶散成性,妖嬈魅惑,便是與她針鋒相對,也是大吼大吵,毫無形象可言,而如今,這妖孽竟是這般笑里藏刀的對她說出這席話來,著實令她微愕與沉重。
“你這女人這般要強,還怕小爺背叛你?再說,小爺也不想怎樣,就想等你出了這刑部官邸,就嫁給小爺,也好讓小爺能安心的助你完成你的計劃!”蕭世子眸色一閃,興致缺缺的放開了嵐桃花的手,坐端身子后,朝嵐桃花略微失望的瞪來:“往日,我若是這般鉗住你下顎說話,你怕是早朝小爺掄拳頭了!你這女人如今這陰沉沉的性子,還真沒意思!”
“你這廝的臉倒是變得快!”嵐桃花冷嗤一聲。
方才還云雨之兆,如今這廝又這副模樣,說來,她與他著實是一類人,性子捉摸不定不說,也都是帶著面具說話。
就如他此際,繞著彎兒說來說去,卻未真正回答他是否會背叛她。
暗自斂神片刻,嵐桃花不再言語,僅是一心下棋。
蕭妖孽瞥她幾眼,也跟著沉默,最后卻是嵐桃花連贏他幾局,他斗志被激發,勢要與嵐桃花來個徹夜對弈。
臨近清晨,彼時,嵐桃花已是面露疲憊,蕭世子卻是滿臉憤懣與不甘,妖異如華的俊臉也顯得微微泛黃,連帶那本是整整齊齊的發鬢也顯得有些凌亂。
“再來再來!”一局終了,蕭世子語氣不暢的道了句,說著便開始撿著棋盤上的黑子,勢要與嵐桃花再來一局。
嵐桃花瞥他一眼,淡道:“這般久了,你贏的次數倒是屈指可數,你這妖孽的棋術何時變得這般差了?”
此話似是瞬間點亮了蕭世子的受屈的自尊,他朝嵐桃花瞪來:“誰說小爺棋術差了?沒感覺到小爺今兒讓了你多局么?若不是小爺好心讓你,你以為你能贏這么多次?”
嵐桃花輕笑一聲:“睜眼瞎說,你……”
她后話未落,屏風外便傳來敲門聲,隨之而來的是一道略微急促的嗓音:“蕭世子可是在里面?”
嵐桃花眸光猝然一深,后話一噎,目光朝蕭妖孽掃去。
憑她所覺,外面揚來的嗓音應是刑部侍郎的無疑。只不過,他現在來找蕭妖孽何意?
“不識相的人!竟是這時來打攪小爺!”這時,蕭世子將手中的黑子一扔,朝嵐桃花道:“你先坐著,容小爺大發那人后便來與你再戰一局!”
說完,干脆起身便往屏風外而去。
嵐桃花神色平靜,巋然靜坐。
不多時,屏風外響起開門聲,隨即而來的便是蕭妖孽的挑高且不暢的嗓音:“喲,這不是刑部侍郎嗎?來找小爺何事?”
那妖孽完全沒有身在別人地盤上的自覺,出口之話,竟是如主人家般在審問那刑部侍郎。
嵐桃花眼角微微一抽,而后又聞那刑部侍郎略微戰戰兢兢的道:“哎呀世子爺,著實是下臣不恭了。昨夜忙著去追查給太子爺酒菜下毒之人,也不知曉世子爺已然來了這里,若是早知曉,定會早些來招待世子爺的,如今……”
“行了行了,奉承之話便莫要再提,小爺忙著呢!”
“誒誒……等等,等等,世子爺先莫要關門,下臣還有話說!太子爺方才急令,稱讓下臣將世子爺立即請入宮里。”
“太子讓你來請小爺入宮?”
“是啊是啊!下臣方才已得急令,世子爺若是不信,可看太子爺的印箋。”
聞得這些話,嵐桃花臉色頓時一沉,心頭波瀾橫生。
那皇家崽子竟要讓蕭妖孽入宮?此際,那崽子應是該焦慮如何讓老皇帝一命嗚呼才是,怎還有心思顧及著讓蕭妖孽入宮?
另外,她如今與那蕭妖孽呆了一夜,也不知那皇宮境內究竟如何了,難道,宮中生有變故了?
正兀自想著,卻聞有腳步聲越來越近,那聲音依舊懶散拖沓,她眉頭一皺,片刻抬頭之際,便見蕭妖孽慢騰騰的繞過了屏風。
見她望他,他朝她挑挑眉,媚笑一聲,模樣頗有幾分吊兒郎當,只道:“這回無法陪你下棋了,太子招我入宮,我也不好相拒。”說著,嗓音稍稍一頓,修長的桃花眼朝那棋盤一掃,又道:“沒了我的相伴,你若是覺得無聊了,便多研究研究棋局,待小爺歸來,再好生讓你見識見識小爺的棋術!到時候你輸了可別埋怨小爺不對你憐香惜玉。”
說完,也沒瞧嵐桃花的反應,干脆轉身而去。
嵐桃花勾唇一笑,眸中半是深沉,半是諷刺。
這廝棋術甚差,卻愛面子的嘴硬,說來,這廝在她面前歷來是妖嬈之人,仿佛即便是魅惑到極致,但又讓人發覺他僅是點到為止而已。這種人,看似魅到骨子里,乃風流的浪蕩子,可正是這種人,興許才是最為涼薄的人。
蕭世子一離去,嵐桃花自然沒了心思靜坐著。矮桌上的棋局被她自行對弈擺弄成了殘局后,她興致缺缺,起身繞過屏風行于窗戶邊,推開窗便低著嗓子帶著幾許僥幸之意的喚暗衛,然而卻是無果。她那幾名暗衛,竟是如憑空消失般,完全未能給予她半點回應。
剎那間,她倒是有些擔憂起那暗衛頭子,流光。
暗衛們消失得太過詭異與蹊蹺,萬一流光這人也有問題……那情況倒是不妙。她如今將流光留在花滿樓惠姨身邊,萬一流光起了歹心,那么……
無論如何,惠姨絕對不可有事!先不說這桃花軒內,她最為信任之人就是她了,就憑她知曉她所有的計劃,她便不能有半分的閃失。
一想到這些,嵐桃花緊了眸色,忙轉身出屋。
這刑部府邸高墻壯闊,雖說府邸內甚少見到小廝與下人,但偶爾之際,余光也能掃到那隱藏在圓柱后或是廊檐盡頭的侍衛。
她心頭明然如雪,無疑,她是被人監視著的,即便不是明著監視,但這種暗中窺探與監視,更令她有些不暢,只因她的一舉一動,完全逃不過那些人的眼睛。
是以,想在這刑部府邸內干些什么收買人心讓他們替她傳信之事,又或是想法子與桃花軒之人接頭,怕是有些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