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依然發脾氣有些突然，但并非一時的不愉快，更非對張揚不滿，而是心疼和氣惱，心疼是為他，至于氣惱……連她自己也分不清楚，到底是因他還是因己。

這種情緒早已經郁結在心中，或許是從楊雨婷生日宴發生的事情開始，或許在更早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

她咬著嘴唇，淚光瑩瑩地望著他，帶著哭腔道：“寫小說，是武俠小說第一人，出專輯，一張專輯兩百多萬銷量，寫詩詞，已經可以流傳后世了……你還不到二十歲啊！其中任何一個，都足夠讓人少年得志了，可是你呢？”

她吸了吸鼻子，眼淚又滾落下來，“我不想看到你這樣子。”

張揚沒有說話，伸手將她攬入懷里，緊緊擁住，林依然也反抱住他，還在輕輕抽噎著，張揚柔聲道：“你想多了，我這段時間，可能確實有點迷惘，不知道該怎么走以后的路，有點急功近利了，但不是為了證明給你爸媽看，更不覺得受了委屈、忍辱負重。

自從渡過了最初的適應期之后，生存的目標就一直明確地擺在張揚的眼前，決定參加音超之后，這個目標進一步的清晰起來。

通過宿慧記憶這個寶庫，把自己包裝成為擁有國民級人氣的頂級巨星，以此保證自己的生命。

音超是他邁出的第一步，雖然有巧合、幸運的成分在，但以結果而論，張揚無疑圓滿地完成了預期目標。

隨后第一張專輯的火爆，更令他站穩了一線歌手的地位。

然而張揚的目標并不僅止于歌手，他想要成為手握資本，站在娛樂圈金字塔上層的人，所以音超之后，在新的開始面前，他多少有些迷惘。

歌手這條路已經有了清晰的規劃，每年一張專輯，按照周杰倫的路往前走就行了。

那么影視呢？

張揚沒有任何經驗，洛神也無法提供切實的幫助，源于宿慧的迷之自信與源于理智的惶恐心虛，不斷地交替著主導他的思維，與此同時，《射雕》《神雕》兩部武俠劇的明確目標、在歌手領域的巨大成功，以及和林依然之間的家庭鴻溝，又都在鞭策著他迫切地想要獲得更大的成功。

這種矛盾之下，他只能向無頭蒼蠅似的，每天都讓自己忙碌著，上課、戀愛、錄歌、拍MV、聽寫小說，有點空閑，也要花費在整理劇本、構建未來藍圖上面去。

忙碌，但并不充實，只覺得無趣。

事業、愛情，都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并不是說它們就是生活本身。

生活有目標，有方向，是一件好事，但如果只顧著往前走，而忽略了路上的風景，這算不算顧此失彼，甚至是本末倒置呢？

比如自己這樣努力，最重要固然是為活下去，但未嘗沒有想要讓林依然過得更好、更開心的念頭，結果反而為此而導致她覺得內疚、不安。

如果自己不是一直往前看，多顧及一下當前和身邊，是不是就能避免這樣的誤會呢？

張揚回想了一下，覺得就算自己沒有陷入誤區，大概率也未必能發現她的異常，小妮子心思藏得太深了，一點征兆都沒有。

或許她自己此前也沒有察覺到，剛剛她準備與自己說事情的時候，顯然也沒準備哭，跟沒想過會說出「我寧愿不跟你在一起」這樣嚴重的話來。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張揚幽幽地嘆了口氣，“這詞要不是晏殊寫的就好了。”

林依然有些沒聽明白他后面的那句話，在他衣服上蹭了蹭，抬起頭來，疑惑地眨了眨眼，“什么？”

“沒事。”

張揚笑了笑，輕輕抹去她臉上淚痕，想要重新抱住她，林依然卻“嗯——”了一聲，很嫌棄地把他手撥開，嗔道：“你不要抹在我衣服上……”

張揚沒好氣地道：“那你都蹭我衣服上了怎么不說？”

“你隨時可以換嘛。”

林依然終于破涕為笑，抽了一張紙巾，把臉上淚痕擦干凈，這才吸吸鼻子，水汪汪的大眼睛望著張揚，有些羞澀和赧然，低聲道：“對不起，我沒想過要跟你發脾氣……”

張揚笑道：“一句對不起就打發了啊？”

林依然咬了咬唇，明眸如水，靜靜地望著他問：“那你要怎么樣？”

張揚往自己臉上點了點，林依然瑩白如玉的臉頰騰地紅了，嗔道：“不要！”

洛神還在看戲呢，張揚也不強求，伸手再將她擁入懷里，嘆道：“你提醒的很對，我這段時間確實有點魔怔了，整天就想著忙著忙那，該這樣該那樣，差點都忘了，我已經可以到處去裝X了……”

說話的同時，下意識地扶著她柔順的長發，撫了兩下，意識到似乎有些不大對勁，趕緊停住了。

林依然伏在他懷中仰起臉來，大眼晶晶閃亮，盯著他看，張揚有點心虛地干笑一聲，正要說話，卻見她疑惑地問：“裝什么？”

張揚暗暗松了口氣，笑道：“裝大尾巴狼！”

林依然皺皺鼻子，環腰抱住他，好一會兒，才輕聲道：“我剛剛說的，都是認真的。如果因為跟我在一起，讓你有這么大壓力，那我寧愿跟你分開好了。”

張揚扶著她的肩，望著她道：“先不說事實如何，就算真是這樣，哪怕再大的壓力，我也寧肯扛著，也不跟你分開。有事說事，以后不準再說這樣的話，聽到沒有？”

林依然盯著他看了兩秒，展顏甜甜一笑，輕輕“嗯”一聲，主動投身到他懷里，過了一會兒，悶悶地道：“我錯了……以后不說了。”

張揚輕輕抱住她，大感滿足，笑著解釋道：“就像你剛剛說的，詩詞、小說、音樂，每一個都足夠讓人少年得志了，我就是啊，只是我的得志猖狂跟別人不一樣，我想要更高更遠的目標，所以這段時間，確實有點……”

想了想，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形容，笑道：“不過還好，我媳婦比我清醒，當頭棒喝，把我給敲醒了。”

林依然微嗔道：“我又沒敲你。”

張揚習慣性地撫著她柔順的頭發，笑道：“以后不會再這樣了，踏踏實實的，活一天是一天，走一步是一步，不讓你再擔心了。”

林依然輕輕“嗯”一聲。

張揚又道：“你剛剛那些話，應該也想說不止一天兩天了吧？以后如果有什么事情，不要憋在心里，你要是早點說出來，我不就早就醒過來了嗎？”

林依然嗔道：“我又不知道你睡著了。”

張揚正要說話，手機響了起來，轉頭一看，來電顯示「師兄」二字，放開林依然，順勢握住她的手，一手接通了電話，“喂”了一聲，問道：“師兄你到了嗎？”

張洪康道：“嗯，在樓下。”

“好，我這就下去。”

張揚掛掉電話，才發現有短信，是張洪康五分鐘之前發過來了，消息內容也是：“我到樓下了”，顯然是先發了消息，然后沒等到回復，所以才又打了電話來。

林依然也看到了短信，瞅瞅張揚，張揚再瞅瞅她，然后同時說一聲：“都怪你！”

說完之后又同時笑起來，林依然白他一眼，小跑著去衛生間洗了臉，張揚也跟著進去洗了洗手，然后攜手一塊出門下樓。

大概由于剛剛反思的緣故，張揚有種脫胎換骨的錯覺，覺得連電梯里面的廣告都變得具有美感起來，見了張洪康，也覺得師兄平平無奇的長相變得帥氣起來。

“師兄不好意思，剛剛沒注意到你發消息。”

上了車，張揚與張洪康解釋了一下，張洪康自然不會因此而介懷，笑著說沒事，又問去哪。

張揚看看林依然，林依然想了想道：“要不去「雅舍」？”

這段時間以來，張揚和林依然這段時間多少發現了幾個比較對胃口的餐廳，「雅舍」是一家私人餐館，價格不菲，不過環境、味道都配得上，而且不必擔心明星光環帶來的困擾。因為不少顧客就是娛樂圈的人。

“聽你的。”

張洪康閑著沒事就開車溜達記路，道路一熟，位置就好記，也不需要看地圖，車子駛出小區，就頗為自信地往「雅舍」方向駛去。

不到十分鐘的車程，由于堵車，花了二十分鐘才到，張洪康停了車，也不必張揚再勸，就主動跟著進去了，找到座位，張揚與林依然已經點了餐，他也不說話，默默地在旁邊坐著，裝一個不存在的透明飯桶。

三人都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模式，張揚把杯子推到張洪康面前，問林依然：“你說李長歌約我見面，該不是想拍吧？”

林依然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不過他好像是有職務的，應該不會接普通的電視劇吧？”

李長歌曾是《三國演義》的總導演，是在華夏衛視有編制的，自然不同于普通的導演，正常來講，只會接臺里給的任務，確實不可能會接其他的拍攝項目。

張揚道：“所以我才覺得奇怪，他當時聽說我有《射雕》《神雕》影視版權，好像挺興奮的，尤其是《神雕》……不是自己想拍，還能有什么原因？”

林依然想了想，問：“如果他愿意拍呢？”

張揚沉吟了一下，苦笑道：“如果真是那樣，就有點為難了，老實說，我不大樂意，鬼知道他會不會亂改，要真改了，我還真不好跟人家爭。”

林依然蹙眉道：“就算他要拍，哪怕是華視要拍，總也要版權的……到時候我們就作為出品方之一，你又是原作者，不說要一言堂，總要尊重你的意見才行。”

張揚點點頭，如果李長歌真想要拍《神雕》的話，那就真有可能是華夏衛視對這部劇感興趣了。

這算不算天上掉餡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