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行司用了把該用的刑罰都用畢後,又各賞了友福與小環一百大板,小環因敵不過刑訊之苦已咬舌自盡,待一百板子打完後內務府便著人把友福送回了福泰宮交給沐婉芙處置。
奕瑄唯恐再有奴才生事擾了沐婉芙安心養胎,所以下旨讓月貴人遷回與良嬪曾同住的灝雪宮。夜膳過後,沐婉芙將關在後院柴房的友福提到了前殿審訊。
殿內,沐婉芙身著了家常桃粉色博古紋氅衣斜靠在貴妃塌上,繡鸞替沐婉芙輕輕捏肩解乏,友福拖著滿身的傷痕被麻四等人提到福泰宮的正殿。此時,殿外的宮女、內監都已被寶娟打發了下去。
沐婉芙手中把玩的一支銀簪子忽然應聲而斷,友福死寂如水的眼眸中毫無半分求生的念頭,“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淡道:“奴才給主子請安,主子吉祥。”
殿中的麻四與寶娟都憂慮地看了眼跪於地下的友福,沐婉芙將斷了的簪子扔在了友福身邊,罵道:“一支破簪子就能把你唬住了,看來是本宮這個做主子的對你們這些當奴才的太過寬容了。”
“主子,太醫交待過,您萬不可動怒啊!”寶娟已看出了沐婉芙眉間隱隱上升的怒氣,忙勸慰她道。
友福以頭點地,聲音平靜如水道:“奴才自知自己罪孽深重所以不敢懇求主子寬恕,但求主子在賜死奴才後,把奴才送去城外靜水庵的後山上葬了便可。”
“都死到臨頭了還在此兒女情長的,本宮看你的腦袋當真是不想要了,虧得皇后娘娘還在皇上面前替你求了情面。”沐婉芙恨鐵不成鋼的罵道,連茶案上的一盞金絲燕窩也一併打翻了,“寶娟,替本宮掌他的嘴,一直打到他清醒爲止。”
“主子……”寶娟喃喃的喚道。
見寶娟不上前領命,沐婉芙忽然拍案而起,怒道:“怎麼著,本宮還是不是這福泰宮的主子,你們一個個的耳朵都聾了嗎?替本宮掌他的嘴,你們都聽到了沒?”
“麻四,你去給本宮掌他的嘴!”沐婉芙再次吩咐麻四。
不管友福是不是爲了名利背叛了沐婉芙,但他淪落至此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麻四一時間也站在原地不挪身子。
沐婉芙倒吸了一口冷氣,從貴妃榻上緩緩起身,寶娟正要上前來扶她卻被沐婉芙一把打開了,冷冽的目光毫不留情的刮過麻四與寶娟的臉上,“好,你們都好!本宮叫不動你們,也沒那個本事請的動你們,那本宮就親自動手不勞煩你們了。”
“奴才惶恐!”
“奴婢惶恐!”寶娟與麻四忙不迭跪了下來。
然而沐婉芙根本不再理會他們二人,徑直走到了友福的身邊,凜冽的掌風夾雜著諸多的痛心狠狠劈在友福的臉上,“這一巴掌是爲你的糊塗而打,一支一模一樣的簪子就能讓你失去了理智爲他人所利用,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和衝動。”
緊接著第二掌與第三掌也接連落下,“爲什麼你不將事情告訴本宮,你怎麼就知道本宮不會幫你處理好那些事。本宮從來沒拿那你們當外人看過,可你就是這麼報答我的嗎?在你的心裡,我們福泰宮的所有人都敵不過你宮外的妻室嗎?虧得寶娟當時還爲你求情,說你絕不是那樣的人。”
“主子不必爲奴才這種人感到惋惜,這都是奴才的命,奴才今生已經對不起小艾了,難道還要她爲我死嗎?”友福的聲音有些哽咽。
“爲保那個女人的性命你就要犧牲我們所有人的性命,本宮真後悔當初從辛者庫把你救出來,你還不如被亂劍刺死的春兒呢,起碼她還有些血性。”沐婉芙再也不看友福,吩咐寶娟,“去把內務府賞賜的美酒端上來,本宮要親自送他上路。”
友福俯身於地下,謝恩道:“奴才謝主子隆恩,恭祝主子萬福金安、常樂無極。”
寶娟起身端著毒酒走到了沐婉芙的身邊,沐婉芙斟了一杯酒遞給友福,“你我主僕情分就此爲止,日後你去了該去的地方還當好自爲之,再也不要給自己和別人惹些不必要的禍端了。”
友福接過瓷杯一飲而下,瓷杯落地過後麻四連忙喚人前來將友福的屍體擡了出去。一聲嘆息過後,寶娟已走到沐婉芙的身邊輕聲問:“主子,您沒事兒吧?”
“你們是不是都覺得本宮太狠心了,非要至友福於死地?”沐婉芙的聲音顯得有些憔悴無助。
寶娟上前扶了沐婉芙一把,開解她:“主子能給友福留個全是已算是格外的開恩了,若換了別的主子,肯定會把友福處以極刑甚至還會禍及他的親人。”
“本宮未動手以前也和你的想法一樣:他是跟著本宮出生如此過的人,怎會這麼容易就對本宮起了逆反之心。”沐婉芙忽然輕笑了聲,喉間似有萬般的無奈,“正所謂人算不如天算,我們終究還是忘了他從前在宮外還有個未成親的妻子。因爲在他眼裡,我們都比不過那個人,所以他不惜背上賣主求榮的罵名爲小人所用。”
“主子是說友福在進宮之前有過妻室?”寶娟疑惑地問道。
“若非本宮察覺了月貴人的心思,也不會讓內務府去查友福入宮前的卷宗資料,他之所以進宮不過是換那五十兩救命的銀子。”沐婉芙將原委簡略的說與了寶娟聽,“月貴人能牽制友福用的也是這個法子。”語畢,沐婉芙從袖中取了支與剛纔碎了的一模一樣的素簪子。
寶娟的臉上立馬換上了詫異的神色,又忽然明白了什麼,“這是……”
“讓麻四備輦,今夜衍慶宮應該是最熱鬧不過的吧!”沐婉芙喃喃自語道。
已經戌正時分了,再者沐婉芙已經有了身孕,寶娟一時也放心不下,“主子,天色很晚了,況且蓉妃娘娘一直對各宮有孕的妃嬪心懷不善,您若是此時去了奴婢恐怕……”
“沒什麼好怕的,投鼠忌器,蓉妃也不是傻子,自然不會讓本宮在她的宮裡有個好歹。”沐婉芙不以爲然道,已經走在了前面。
宮外,麻四已帶人備好了輿輦,寶娟扶著沐婉芙款步走上輿輦:“起駕!”隨聲麻四的一聲高唱,輿輦已平穩的行駛在了甬道內。
衍慶宮
衍慶宮今日叫了南府的戲班子在宮內演著蓉妃素日愛看的曲目:《貴妃醉酒》、《紅娘》、《四郎探母》。
殿外,沐婉芙的輿輦已緩緩停下。殿外的內監見是禧貴嬪來一時也不敢怠慢,一個首領模樣的太監上前施禮道:“奴才周慶魁見過禧貴嬪,禧貴嬪吉祥!”因沐婉芙現在懷有身孕,衍慶宮的一干人等自然也不敢怠慢了她。
沐婉芙走至衍慶宮的宮外,殿內與她先前料想的一樣:蓉妃果然在宮中大肆的慶賀,不過是個奴才而已,她還真以爲自己得手了嗎?
“去告訴你家主子,本宮如約前來找她敘舊,就說本宮帶著即將出世的小阿哥或小格格來看她了。”沐婉芙輕輕撫上自己的小腹慢悠悠道。
那周慶魁也是個十分機靈的奴才,躬身道:“勞煩貴嬪主子在此稍後片刻,殿中此時樂聲正隆,奴才唯恐會傷了貴嬪主子腹中的龍胎,請貴嬪主子容奴才前去回稟。”
“大膽!”寶娟見那周慶魁如此放肆,便忍不住怒聲呵斥他。
沐婉芙擡手示意她不必再說下去,溫婉道:“倒也不妨,本宮已經許久都沒欣賞過這麼好的月色了,難得今日有這個機會又怎會輕易的錯過呢。”
“奴才謝禧貴嬪恩典。”周慶魁謝了恩便轉身進了宮內稟報。
沐婉芙臉上掛著得體的笑意,溫和道:“有勞了。”
周慶魁小跑著進了殿內將沐婉芙到訪的消息回稟給了蓉妃,蓉妃原本笑顏舒展的臉上忽然沒了笑意,“她怎麼來了?”蓉妃眉頭微蹙,極不待見沐婉芙的樣子。
“她說是如約前來找娘娘敘舊的,奴才一時也不敢自作主張,所以被過來向娘娘請命,若娘娘不願見她奴才這就隨便找個藉口打發她回去。”周慶魁探著蓉妃的口風。
蓉妃攏了攏袖口,吩咐身邊的小眉:“你們下去備最好的茶點上來,這位禧貴嬪現在也是咱們紫禁城裡第一金貴的人呢。”
周慶魁再次回到宮外時,畢恭畢敬地迎了沐婉芙往正殿去了,宮內尚有在收拾行頭的南府教習,見了沐婉芙帶人走過忙不迭行禮道:“奴才們給禧貴嬪請安,禧貴嬪吉祥!”
守在殿外的宮女亦福下了身子,殿內寶座上端坐著一位著翠綠色衣裳的貴婦,見沐婉芙進來了仍顧自啜著茶,寶座右手處擺放著幾樣精緻的點心和一盞燉盅。
小眉與迎春忙朝沐婉芙行禮道:“奴婢們見過禧貴嬪,禧貴嬪吉祥!”
“你們都下去吧,本宮與貴嬪要單獨坐會兒,沒有本宮的吩咐你們誰都不許進殿打擾。”蓉妃冷聲吩咐周慶魁等人。
“奴才遵命!”
“奴婢遵命!”周慶魁領著小眉等人應了是便也徐徐退了出去。
周慶魁帶人走後,寶娟扶了沐婉芙坐到了蓉妃身側,蓉妃笑吟吟的盯著沐婉芙的小腹:“月黑風高的,妹妹就這樣出來了難道不怕有什麼閃失嗎?”
“妹妹在此謝過娘娘的關懷和體恤,宮裡誰不知道蓉妃娘娘的衍慶宮可是全紫禁城城裡福祉最多的地方,妹妹不過是來沾沾喜氣罷了,相信也沒什麼人敢胡來的吧。”沐婉芙端起茶案上的燉盅,“先撇開福祉不說,就連娘娘宮裡的血燕都要比妹妹宮裡的強多了。”
蓉妃冷笑一聲,挑釁地看向沐婉芙道:“妹妹若是喜歡大可以讓內務府送去妹妹的宮裡便是。本宮可不比得妹妹,從前聽宮裡的老嬤嬤們說:只有村婦家的牲口才會使勁兒的生孩子,看來妹妹也是如此呢。”
沐婉芙聽後面不改色的舀著血燕食用,聲音極輕卻能讓蓉妃聽的清清楚楚:“是牲口又如何,總好過一些常年不下蛋的雞,整日裡恩寵無限,可肚子就是一直沒動靜。”
蓉妃的臉色已然十分的掛不住,沐婉芙放下燉盅取了帕子點了點嘴角,言歸正題說:“娘娘就當是妹妹胡說的吧!妹妹瞧著娘娘宮裡今日又唱曲兒又敲鑼打鼓的自然是不敢壞了娘娘的好興致,可娘娘若見不著妹妹這張臉的話怕是連就寢都不得安寧呢,所以妹妹便不請自來了,還望娘娘見諒。”
“你這話說的倒是奇了,本宮什麼時候與你的感情這麼深厚呢。”蓉妃故作不知的說道。
“深不深厚當然只有姐姐心裡知曉的。”沐婉芙冷冷盯著蓉妃的側臉,“妹妹宮裡的奴才受人唆使做出那等忤逆犯上的事情,想必姐姐也有所耳聞了。不過妹妹在此奉勸姐姐一句,這樣的生意其實不做也罷。”見蓉妃仍舊裝傻,沐婉芙又繼續道:“妹妹宮裡歿了兩個宮女,原本輸得一敗塗地,而娘娘卻是穩賺不虧的;怎奈天意弄人,娘娘宮裡的寶姝與蕓初爲了掌事姑姑一職斗的你死我活,最終也逃不過一死一瘋的下場。只不過娘娘始終還是技高一籌的,一招引蛇出洞便讓妹妹把友福給搭了進去,原以爲姐姐這回肯定也是贏家了,只可惜妹妹的肚子在關鍵時刻起了作用,小環那個賤人敵不過重刑也咬舌自盡了。三比三,妹妹與娘娘也終於打成了平手,這都要多謝娘娘誠懇相讓呢。”
蓉妃忽然拍案而起,怒喝道:“本宮聽不懂你說什麼!”
“聽不懂也沒關係。”沐婉芙笑得不甚得意,“只要姐姐懂得投鼠忌器便可,皇上既然能與妹妹冰釋前嫌自然都要感謝仁惠皇貴妃的庇佑;姐姐即便是正二品的妃位又如何,只要妹妹給皇上產下一兒半女後,終究是要與姐姐平起平坐的。姐姐與其每日這樣算計來、算計去,倒不如讓榮安公主給姐姐弄些受孕的藥來,日後無論生了個格格還是阿哥,總歸都是有個依靠的。有個孩子在身邊依靠,是不是也能去孩子府裡住段時日,也好過孤身一人待在掛寡婦院度日的強不是。”
“你……”蓉妃氣急的指著沐婉芙,手臂不住的顫抖著。
沐婉芙輕輕把她的手按了下來,笑道:“姐姐何必動怒了,難道妹妹說的不正是姐姐心中所想的嗎?”沐婉芙忽然湊近了蓉妃的耳邊,低語著:“若是妹妹今兒個回去有個閃失的話,姐姐和宮裡所有的奴才都得給我腹中的孩子陪葬呢。”
“寶娟,天色很晚了,咱們就不在此叨擾蓉妃娘娘沐浴就寢了,回宮。”沐婉芙再也不看正氣得發抖的蓉妃,只淡淡吩咐寶娟。
“是!”寶娟垂首應是,隨即扶了沐婉芙走出了衍慶宮的正殿。
穿過影壁,沐婉芙款款走出令她窒息的宮室:友福這個時候應該到了安全的地方吧。如水的夜風也沐婉芙忍不住打了個激靈:不論爲了誰,她都要繼續走下去,此生唯有權勢纔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