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在慈寧宮請安后,由錦妃牽頭邀了珍妃、馮昭儀、沐婉芙、祺嬪、祥嬪、良嬪以及福貴人等到自己宮里吃茶敘舊。雖說錦妃沒有邀請與沐婉芙同住的月貴人,但太后曾口口聲聲要沐婉芙與月貴人好好敘敘主仆情誼,沐婉芙自然是不敢忘記的,所以便借口回宮換件衣裳再來吃茶。錦妃見此也未攔她,只囑咐她早去早回。
回了福泰宮,寶娟帶著繡鳳在暖閣里伺候沐婉芙更衣梳妝,沐婉芙從鈿盒內取了支五福捧壽的簪子在手中把玩,柔聲吩咐跟在寶娟身邊搭手的繡鳳:“讓麻四帶人去偏殿請月貴人過來。”
“奴婢遵命!”繡鳳頷首道是,便放下手中的簪子躬身退了出去。
寶娟自然了解沐婉芙的用意,莫不做聲地服侍了沐婉芙換上湖藍色蜀繡大朵海棠團花氅衣后便扶了沐婉芙去外間吃茶。動靜間,端正的把兒頭兩端的赤金芙蓉寶石流蘇輕輕晃動著,沐婉芙剛剛端起茶盞,麻四那邊也已領著身著淺綠色衣衫的月貴人走了進來。
“臣妾給禧貴嬪請安,禧貴嬪吉祥。”月貴人福身向沐婉芙行禮問安。
“奴婢見過禧貴嬪,恭祝貴嬪娘娘萬福金安。”月貴人身后的小環亦跟著自己的主子朝沐婉芙行禮。
沐婉芙放下手中的茶盞,起身去扶了月貴人起來,親昵道:“你我姐妹何須這般拘禮,快些起來吧。”
月貴人原以為沐婉芙喚自己到主殿來,想必是百般無聊要拿自己消遣出氣,沒想到她竟對自己如此的客氣,一時也吃不準沐婉芙究竟想怎樣,只心虛地道了句:“臣妾不敢當。”
沐婉芙笑著牽上月貴人的手邊往外走邊道:“錦妃娘娘邀了咱們去宮里吃茶閑聊,方才妹妹走的急所以才錯過了。咱們還是快些過去吧,免得讓錦妃娘娘與其他姐妹們在宮里等急了咱們,若是那樣倒顯得咱們不懂禮數了。”被沐婉芙左一個咱們,右一個姐妹的弄得有些暈乎的月貴人與沐婉芙出了正殿往宮外走去。
到了宮外,友福早已備好了輿輦,沐婉芙吩咐月貴人身旁的小環與友福,“扶貴人上輦,錦妃娘娘還在宮里等著咱們呢,若在路上耽擱了倒顯得我們不懂禮數了。”
小環自然不敢拂逆沐婉芙的意思,友福當然也不會跟她月貴人客氣,兩人幾乎是把貴人架上輿輦的。
沐婉芙見月貴人那邊已經坐好,自己也扶著寶娟的手上了輿輦吩咐麻四道:“讓他們腿腳都放麻利些,誰敢誤事本宮定不輕饒。”
“奴才遵命!”麻四垂首答應著,而后大聲呵斥抬輦的轎夫們:“都用心了自己手中的差事,若是誰誤了主子的事情,我一定不輕饒你們。”
沐婉芙漫不經心地理了理氅衣上的褶皺,滿意的看了眼麻四,“恩,有幾分大總管的派頭了,讓他們快些起轎吧。”
“主子謬贊了,奴才不敢當。”麻四謙虛道,復又拉長了嗓音高聲唱道:“起轎!!”
月貴人雖然不情愿的被架上了輿輦,但也十分警惕的告訴自己:沐婉芙如此反常的舉動下定沒安什么好心,所以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半個時辰后,輿輦停在了延福宮外。祺嬪與福貴人的輿輦恰巧在對面停下,福貴人素來就不喜歡包衣出身的月貴人,更覺得她是個賣主求榮的小人,在下輦時極為不悅地對同行的祺嬪說了句:“真是晦氣,這么好的日子竟遇上了這個小人,當真是晦氣極了。”
“再不愿意你也得忍著,別忘了我跟你說過的。”祺嬪的聲音壓的極低,但沐婉芙卻字字聽得真切,想必月貴人也是一字不漏的聽全了。
祺嬪與福貴人下輦后,向沐婉芙行禮道:“禧貴嬪吉祥!”
沐婉芙和顏悅色地扶了她們起來,笑道:“都是宮中姐妹,況且又是錦妃姐姐的宮里做客,妹妹我可不敢喧賓奪主呢。”因祺嬪她們比自己早年入宮侍奉,所以沐婉芙也客氣地喚她們一句姐姐。
“二位姐姐金安!”月貴人款步行至沐婉芙身后,謙恭柔順地向祺嬪、福貴人問安道。
“月妹妹同安。”祺嬪頷首回了禮,與祺嬪并肩而行的福貴人也不痛不癢地說了句。
問完安,沐婉芙搭著寶娟的手道:“咱們還是快些進去吧,免得錦妃姐姐等急了。“說完,便顧自走在前面,祺嬪與福貴人緊跟起后,月貴人則跟在她們的身后進了延福宮的垂花門。
還未走至正殿,便聽見殿內傳出的陣陣歡聲笑語,“錦妃妹妹還說了,永基小時候也好不到哪兒去,那時乳母來我宮里說的最多的便是這事兒了。”殿內傳來珍妃的聲音。
“禧貴嬪吉祥!”殿門兩側的宮女內監忙不迭跪下請安道。
沐婉芙領著寶娟款步進殿,祺嬪、福貴人也緊隨其后進了殿。殿內,珍妃、馮昭儀同坐在錦妃的左側吃茶,右側的祥嬪、良嬪也已在座吃茶,見沐婉芙進來后一一問了安才又坐下繼續吃茶。
“去換貴嬪喜歡的鐵觀音來。”錦妃吩咐身后的巧兒,玩笑地看向沐婉芙道:“妹妹這身衣裳換得真久,我還以為妹妹在來的路上被皇上召去養心殿伺候了,可叫姐妹們好等呢。”
“錦妃姐姐教訓的是,可不都是妹妹的不是嘛,改日妹妹定在宮中設宴向各位姐妹們賠罪,還請各位姐姐就此原諒妹妹一回。”沐婉芙接過錦妃的話茬,欠身向在座的珍妃、馮昭儀等人賠罪道。
眾人說笑間,巧兒已帶人重新換上了茶點。對于沐婉芙的再次回宮,珍妃等人對她也都客客氣氣的。祥嬪、良嬪本就是十分安靜的人,所以席間未曾插什么話。
“若說陪不是,我還得向禧妹妹賠句不是呢。”珍妃優雅的放下茶盞,流轉的美目掃過坐在最末端的月貴人身上。
沐婉芙故作不知的看向珍妃,錦妃與馮昭儀亦聽得是一頭霧水,更別說在座的祺嬪等人。
珍妃見她們都不明白,這才道出了其中的原委:“禧妹妹回宮那日,我本該親自去福泰宮向妹妹道賀的,不想卻被永基那孩子纏著不放,倒叫我在錦妃妹妹這里不好見禧妹妹了。”
“珍妃姐姐這話就顯得見外了。”沐婉芙溫婉地糾正道,“咱們姐妹本就是天子妃嬪、理應多多體諒才是,況且珍姐姐又為皇上誕下了二阿哥,這份兒功勞可是妹妹萬萬比不得的呢,若是珍妃姐姐不嫌棄,妹妹我倒是樂意日日去姐姐的宮里取些經呢。”
珍妃“哧”地笑了起來,連連道:“都說禧妹妹林牙利齒果然不假,今日我總算是見識了一回。”
“珍妃姐姐才知道呀,我可是早就領教過禧妹妹的厲害呢。”錦妃也從旁附和道。
沐婉芙忙辯解說:“珍妃姐姐別聽她的,錦妃姐姐那是誑你呢。”
馮昭儀等人聽后也都不由掩嘴笑了起來,這話題自然而然就扯到了二阿哥和大格格的身上,難得珍妃與馮昭儀都愿意講,所以沐婉芙等人也都聽得津津有味。倒是月貴人,被眾人晾在了一邊尷尬地吃茶。
殿外暑意正濃,眼看著再過半個時辰就要傳膳了,眾人閑聊了一晌午也都覺得累了,便都起身辭了錦妃。錦妃帶著巧兒親自送到宮外,見他們各自乘輦遠去后方才回宮。
當祺嬪與福貴人的輿輦行至御花園時,憋了一晌午的福貴人終于如釋重負地向祺嬪抱怨著:“禧貴嬪倒真是好性子,對別人寬厚也就罷了!可她是個什么東西,當初禧貴嬪被廢掉位份遷往樂壽堂靜思已過還不都是那個賤人在背地里搞得鬼,若是換作我,不把她大卸八塊已算是萬幸了。”福貴人咬牙切齒地說著狠話。
“你又不是禧貴嬪怎么可能知道她的心思,興許皇上就是懷念禧貴嬪的寬厚仁德才赦免她回宮的。這話你當著我的面說說倒也無妨,但我絕不允許你在外面這么說,小心給自己惹禍上身。”祺嬪刻意壓低了聲音囑咐福貴人道。
然而福貴人卻不以為然地冷哼了聲,繼續道:“她本就是賣主求榮的狗奴才,還不知道使了什么下三濫的手段勾引了皇上,還真把自己當個東西看了;如今見舊主子得勢了便又拋棄一手提拔她的蓉妃娘娘。厚顏無恥的奴才我倒是見得多了,可沒見過她這么不要臉的。”
祺嬪也是淡然一笑,“若沒有她這樣的人,墻頭草的典故是如何來的。妹妹也算是宮中的老人了,難道連這點都看不透徹。”
福貴人心中雖有些不服氣,但祺嬪說的話卻也說的字字在理,所以便也不再與祺嬪爭辯。
待祺嬪與福貴人的輿輦走遠后,躲在叢林中,身著粉色宮服的寶姝閃出半個身子:自己這些日子一直苦于尋找她月貴人的把柄,沒想到這么輕易就抓到了她的小辮子。當真應了那句老話: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衍慶宮
寶姝不動聲色地回了衍慶宮,將守在殿外的宮女都打發了下去。殿中,蓉妃慵懶地斜倚在貴妃榻上小憩,紫檀木的茶案上放著一盞剔透的空琉璃盞,此時蕓初不在跟前兒伺候定是下去張羅傳膳的事宜了,寶姝對打扇的兩名宮女使了個眼色。
兩名宮女退出殿時也輕輕帶上了殿門,殿內只余下蓉妃與寶姝兩人,寶姝單膝跪于榻邊輕輕喚道:“主子…主子…”
朦朧中聽見有人在喚自己,蓉妃緩緩睜開雙眼,慵懶道:“又發生什么事了,瞧你這慌張的樣子,就那么丁點兒的心事全寫在臉上了,要是別人有心捉你的短處豈不是要連累本宮與你一起背黑鍋。”
“奴婢不敢。”寶姝的聲音極低,眉目低垂,似乎在盤算是該如何開口月貴人的事情。
蓉妃理了理鬢角的濕發,“你的話都端到了嘴邊兒,本宮真要是不讓說出來,你的心里能舒坦嗎?”蓉妃目光凜冽地鎖定垂首跪于腳邊的寶姝,迫使她不得不對上自己的眸子,“說吧,若你在外面受了委屈本宮自然會給你討個公道。”
“奴婢謝主子恩愛。”得了蓉妃這句準話,寶姝的心里大抵也有了底,“奴婢并沒有在宮外受什么委屈,只是碰巧聽到了一件與主子有關的事情,奴婢覺得事關重大不敢耽擱,所以才遣走了宮人單獨向主子稟報此事。”
蓉妃將信將疑地看著眼前的寶姝,試探了句:“據本宮所知,福泰宮近來一切如常,月貴人與你也沒什么過節,該不是你做了什么虧心事所以心虛多疑了吧?”
寶姝見蓉妃誤解了自己的意思,忙替自己辯解道:“以訛傳訛的空話奴婢哪敢拿到您面前來說辭,今兒個若不是奴婢在回來的路上湊巧聽見了祺嬪與福貴人的談話,恐怕咱們現在還被月貴人蒙在鼓里呢。”
“怎么又和月貴人扯上關系呢?”蓉妃聽了她這不著邊際的話語心下更為疑惑起來。
寶姝上前扶了蓉妃坐了起來,才把自己聽到的事情一一講于了蓉妃聽,“奴婢聽福貴人忿忿不平的向祺嬪娘娘抱怨:說月貴人再次賣主求榮,已經向舊主子禧貴嬪投誠了?”
“月貴人向沐婉芙投誠了?”蓉妃的臉色忽然陰沉了下來,“你最好不要編這些謊話來誑本宮,別以為你的心思別人不知道:月貴人忽然成了正兒八經的主子,你的心里即妒忌又害怕,你害怕被那個賤人報復,所以才到處捕風捉影,拿這些事情當借口,你把本宮當傻子嗎?”
“奴婢敢用自己的性命發誓:若今日在主子面前說了半句假話必遭五雷轟頂!”寶姝言辭懇切地向蓉妃保證道,“主子您想想看,要是她月貴人真與禧貴嬪沒什么特殊的情誼,禧貴嬪為何要時時刻刻的關照她,延福宮的錦妃與禧貴嬪一向交好,連錦妃娘娘那邊都默認了月貴人是自己人,難道這還不足以說明一切嗎?”
寶姝的話也不無道理,蓉妃開始有些猶豫了……
見蓉妃陷入深思,寶姝又在旁趁熱打鐵,“月貴人當初為了自保已經敢明目張膽的在主子眼皮底下勾引皇上換來現在的位子,從前她就知曉主子與禧貴嬪之間的恩怨,如今禧貴嬪再次回宮且頗受皇上的厚待,她月貴人怎會不為自己的以后打算一番。”
“沐婉芙那個賤人不是沒有腦子的女人,她這么做無非就是想借本宮之手除掉不忠不義的月貴人,這樣一來本宮就會成為眾矢之的,皇上自然也會以為本宮是小肚雞腸的人,因容不下禧貴嬪所以才會使出如此不堪的手段。如此一來……”蓉妃目光一冷,看定前來告發月貴人的寶姝,“本宮便會被你這個忠心耿耿的好奴才害死!!”蓉妃的話語冷得如同寒冬的堅冰。
“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寶姝嚇得連連俯身于地下磕頭如搗蒜,“奴婢怎敢陷主子于不義,月貴人她知曉主子的眾多秘密,要是她與禧貴嬪聯手到皇上哪兒把主子的舊事重新翻出來,勢必會危及娘娘的地位啊!所以,奴婢以為月貴人萬萬留不得呀!”
“是你害怕自己性命不保或是別的什么只有你心里最清楚,月貴人即便是與沐婉芙那賤人聯手了又如何,本宮是當今的蓉妃娘娘,是先帝胞妹榮安公主的嫡長女,就憑她們那雙賤手也想把本宮從現在的位子上拉下去,簡直是癡人說夢!”蓉妃的花容月貌徹底扭曲,雙拳因握得太緊連指節也顯得蒼白無力。
“主子息怒…主子息怒…”寶姝再也不敢多言,只苦苦哀求著。
稍稍平復心中的怒意,蓉妃的語氣也緩和了許多,“日后這種不著邊際的事情少拿到本宮這里來嚼舌,不過你倒是提醒了本宮一件事情。”蓉妃心里已想到了對付她們的法子,兩頰升起明媚的笑靨,又吩咐寶姝:“今日的事情萬不可走漏了風聲,只是月貴人那邊你得替本宮多留心點兒,若她真敢做出什么不利本宮的事情,那咱們也不必對她手下留情。”
“奴婢遵命!”見蓉妃終于采納自己的建議,寶姝這才安心的舒了口氣,喜滋滋的滿口答應了下來。
“讓蕓初帶人進來傳膳吧!”蓉妃淡淡吩咐著。
“是。”寶姝應了是,打開殿門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