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你怎麼不辦入境簽證?”賽繆爾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我和列維希主教都加入了江南戶籍,有身份文書,而且我又不是從海外過來的,可以直接離開隔離區的?!鄙嶝悹柦忉尩?。
賽繆爾點了點頭,對於已經沒有故國的猶太人,加入其它國籍是很正常的事情。
這天,舍貝爾帶著賽繆爾在一家旅館住下了。這家旅館不是很大,但是卻很乾淨,讓賽繆爾住得非常舒服,加上晚餐時可口的中國飯菜,讓賽繆爾感嘆是他有生以來住得最舒服的一家旅館。
“那是自然,江南的律法非常森嚴,而且規定得非常細。旅館歸這裡一個叫戶務局的『政府』機構管理,定期都會有人來檢查,衛生不合格是要被關門的,而且一旦有住客投訴被查證屬實,嚴重的光是罰款足以讓旅館的老闆破產。”舍貝爾不愧入了江南戶籍,對這些東西非常熟悉。
“戶務局?”
“是的,是當地官府的一個機構。這裡是劉家港,歸江蘇省蘇州府崑山縣管,戶務局是專門管理百姓戶籍、福利和衛生醫館等等,也就是除了百姓的戶籍,撫卹救濟之外,所有的醫館、飯館、旅館都歸他們管?!?
“那剛纔的入境簽證呢?”
“那不歸他們,歸法務部直屬的出入境總局管理?!?
“法務部,江南有專門負責法律的機構嗎?難道是審理案件的法院?”賽繆爾越聽越好奇。
舍貝爾一邊吃飯一邊耐心地解釋道:“法務部不負責審理案件,它只是負責保障法律的施行,維護官府的法律利益和保障法律對所有百姓的權益?!?
“真是一個很奇怪和獨特的職責?!辟惪姞柭牪淮蠖?
“很簡單,如果有什麼案件發生,就歸法務部的巡檢部門偵查,得到證據後交由都察院審查,再由按察司審理。”
“這還簡單,我的頭都快要繞暈了?!辟惪姞柭裨沟?。
“出去後如果有空我帶你去看一場按察司的審理,到時我再解釋一下你就明白了,要知道我可是江寧大學法學教授和江南弘文院的法學院士?!?
“弘文院法學院士?”賽繆爾不由詫異了,大學教授他知道,可是這院士是什麼,不過他清楚比他大十來歲的舍貝爾最喜歡研究跟法律有關係的東西,從古巴比倫法到古希臘法再到羅馬法和現在的歐洲、阿拉伯法律都有過研究,不過這些都不能當飯吃,舍貝爾最後還是放下他的最愛,投身經商,並在十幾年前來到了遙遠的中國泉州,想不到這麼多年沒見,他似乎在這裡找到了自己的夢想。
“是的,弘文院是前兩年丞相設立的一個諮詢機構,與格物院並立,一個是負責法學、商學、醫學等方面,一個負責技術方面。每院有一百二十名院士,都是從各大學教授中選錄,專門爲丞相和內閣處理國事提供諮詢參考?!鄙嶝悹柌粺o得意地說道。弘文院和格物院是劉浩然於龍鳳八年設立的,院士可是地位非常尊崇的,各大學教授打破腦袋都想獲得一個院士名號,因爲有這個名號也就意味著你在某一方面具有學術權威的地位。至於儒學爲主的文學方面,劉浩然將他們單獨劃進以宋濂爲首的國史館,也算是自成一派,但是相對而言對中樞的影響卻遠不及兩院了。
“那好,”賽繆爾抿了一口中國白酒,隨口應道。
第二天,舍貝爾便帶著賽繆爾來到隔離區的醫館,這裡坐滿了人,很多都是昨天在入境簽證處看到的那些人,正野橫二、三嶼商人、阿拉伯人和那個黑人都在那裡,還有不少中國水手,聽說是剛靠岸的兩艘捕鯨船上的水手。
等了有一個多時辰,終於叫了賽繆爾的甲九十六號,舍貝爾做爲翻譯也隨之走了進去。房間裡坐著四個穿著長衫的醫生,首先是一個年紀比較大的醫生在桌子上把住賽繆爾右手的脈門,細細聽了一會,然後在紙上寫了些什麼。
舍貝爾走上前去,低聲問道:“我這朋友可有什麼問題?”
“好的很,身體很強壯,只是有些胃寒,要注意飲食?!贬t生很和氣地答道。
聽完舍貝爾翻譯過來的話,賽繆爾不由詫異了,他對自己的身體很有信心,曾經參加過軍隊的他當然算得上身強力壯,而且做爲一個虔誠的猶太教徒,他非常嚴格地遵從著教義,從不出去“『淫』穢”,所以也不擔心染上什麼『性』病。只是四處流浪,加上行軍打仗,經常餓一頓飽一頓,這胃的確有些問題,時不時會犯酸作痛。怎麼把下自己的手腕就看出來了,真是神奇。
“可有什麼好辦法?”賽繆爾急問道。
“這裡不是看病的好地方,到了江寧我帶你去找醫學院的教授,那些可都是名醫。”舍貝爾笑著說道。
接著一個醫生拿著一個奇怪的東西走了過來,要求賽繆爾解開上衣,然後把一個聽筒放在他的胸口上,另一端掛在醫生的耳朵裡。按照翻譯過來的醫生要求,賽繆爾大口的吸氣再緩緩出氣,來回折騰幾次,終於完結了。
“你的肺也沒有問題,沒有肺炎之類的傳染病?!?
接著兩個醫生跟舍貝爾嘰裡咕嚕說了幾句,然後舍貝爾走過來笑著說道:“現在是要檢查你的皮膚和是否有『性』病,需要你脫光衣服檢查,當然了,你可以不接受,但是卻無法通過醫生檢查而被允許進入江南境內。你選擇吧?!?
賽繆爾一時說不出話來,脫光了身體檢查,這實在有點匪夷所思,不過萬里海路都過來,總不能半途而廢吧,賽繆爾猶豫了一會終於同意了。
兩個醫生帶著他來到房間的一個角落,那裡被用屏風圍住了,賽繆爾脫光了衣服站在那裡,兩個醫生左右上下仔細看了一會,發現一點問題還用手去輕按一下,連下陰部都沒有放過,幸好那裡醫生沒有用手去觸『摸』。
“我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標本。”穿好衣服的賽繆爾低聲埋怨道。
“在這些醫生眼裡,你就是一個標本而已。”舍貝爾笑著回答道。
“沒有問題了,可以去醫館覈準蓋章了。”舍貝爾拉著賽繆爾走出房間道。
“這樣檢查有用嗎?”賽繆爾將信將疑道。
“江南醫學院已經總結出一套經驗來了,你有傳染病都會在身體上出現一些徵兆,醫生就是根據把脈、聽診和皮膚可以初步判斷出你是否有傳染『性』質的疾病,不過這些只是預防工作,無法阻斷一些傳染病進來。”
“你是說曾經有人帶著傳染病進來?”
“是的,有些病總是有潛伏期的,表面上是看不出來的,不過江南有一套防止瘟疫和疾病蔓延的制度,相當有效?!?
“江南的醫學發展到了這個地步?”賽繆爾不由驚問道。
“那是當然,江南是我知道的世界上第一個給軍隊配備醫官和醫護兵的國家,以前是一千個士兵有一個醫官和四個醫護兵,現在好像是一個營就有一個醫官和四個醫護兵,每個團還一個醫官長和一支醫護隊,極大地提高了將士們的戰場生存能力?!?
“這太讓人意想不到了。”賽繆爾感嘆道,他上過戰場,知道很多士兵不是當場就死亡的,而是因爲沒人管最後流血過多死的。
“我悄悄地跟你說,江寧大學醫學院開始進行屍體解剖,提高外科手術和病理研究?!鄙嶝悹柷穆曊f道。
“上帝,這麼恐怖的事情也允許!”賽繆爾不由大吃一驚,據他所知,在歐洲進行這樣的試驗是要被處以火刑的,但是做爲一個追求科學真理的他也知道,進行屍體解剖卻是提高醫學的一個重要途徑。
“這是一個叫卡扎維的阿拉伯醫生提出的,他原本是阿拉伯商船的隨船醫生,不過他讀過蓋倫的《醫經》,非常善於外科手術,後來被聘請爲江寧大學醫學院的教授。不過當時他提出屍體解剖學受到極大的反對,甚至差點被一幫文人告上按察司了?!?
“不過這事得到了丞相的支持,他說爲救活千百人而廢一具屍體是件大好事,於是就由海軍部出面,以軍事醫學研究名義委託卡扎維教授利用死刑犯的屍體進行屍體解剖研究。”
舍貝爾說得輕描淡寫,當時發生的爭論時的激烈程度可謂是如火如荼,衆多名士恨不得生生撕裂了那個大食妖醫。劉浩然出面力挺,除了剛纔所說的理由之外,還舉出了許多例子,如中國醫學寶典-《黃帝內經》的《靈樞.經水篇》就曾言“若夫八尺之士,皮肉在此,外可度量切循而得之,其死可解剖而視之,其髒之堅脆,腑之大小,谷之多少,脈之長短,血之清濁,氣之多少,……皆有大數?!?,前宋年間有名醫楊介就對死刑犯進行過解剖,留有《存真圖》,種種類類,反正就是一點,對屍體解剖中國自古以來就有的,對提高醫術是大有好處,最後劉浩然發了狠話了,自古以來千刀萬剮這種酷刑你們都不反對,搞屍體解剖你們卻起來鬧,如果實在不行,我就恢復千刀萬剮酷刑,改由醫生執行好了,終於堵住了一部分人的嘴。
經過爭論後,劉浩然最後提出一個折中辦法,由軍隊出面組織這個“臭名昭著”的研究項目。原本想讓陸軍部出面,可是劉基在衆多名士的壓力下表示不願意,於是便轉到了海軍部。
“真是難以想象,”不知賽繆爾已經是第幾次說過類似的話了,“這份追求科學真理的勇氣和執著,我在世界上任何國家都沒有見過?!?
“你終於明白列維希主教急著要你來的原因了吧?!鄙嶝悹栃ξ卣f道,“我告訴,江南還有很多讓你意料不到的地方,你看過那些鍊鋼廠、機器廠、棉布廠、絲綢廠、印刷廠之後你會感嘆了。我告訴你,江南最頂尖的技術現在全部集中在格物院下屬的幾個研究所裡?!?
“研究所?”賽繆爾不由眼皮一跳,想不到江南已經專門有機構分門別類地集中展開研究了。
“正是如此,格物院下屬有化學研究所,聽說已經研究出一種新的火『藥』,比江南現在所用的黑『色』火『藥』厲害多了?!鄙嶝悹柷那牡卣f道,他是江寧大學法學院教授,當然消息靈通,不過知道的都是些皮『毛』,跟核心的東西還差著十萬八千里。
“有機械研究所,聽說在研究什麼新動力機器,有船舶研究所,專門負責開發設計新式海船的,有營造研究所,專門負責研究房屋、道路和橋樑等建築設計的,有礦產研究所,專門研究礦產勘探和開採的,有農牧研究所,專門研究耕種和牧養,還有最神秘的兵器研究所,專門研究新式火器的。值得一提的是,這些研究所不光是發展新技術,還要負責在新技術上進行理論研究。”
“那你們弘文院有沒有研究所?”
“當然有,除了醫學研究所,還有商學研究所,法學研究所和算學研究所,我告訴你,丞相是個天才,他不但精通軍事、政治、經濟等多門學科,還非常精通算學,也就是我們所說的數學。他不但知道古希臘的幾何、有素數和無理數知識,還提出以文字符號代替數學方程式,引入阿拉伯數字,並提出了代數和代數方程式的概念,規定了一系列數學符號和規則。在幾何方面,他還提出了分指數記法和座標制,讓數學研究所的衆多的算學家敬佩不已,幾個從阿拉伯來的精通數學的人更是佩服的五體投地。聽說他們現在正在完善函數,準備向解析幾何和微積分進軍。”爲了解釋這些新的數學名詞,舍貝爾也耗費了一番腦筋。
而聽到這裡的賽繆爾不由驚呆,一時站在那裡走不動路了,數學是一切科學的基礎,做爲一個執意追求科學真理的人,賽繆爾對數學的研究很深,聽到這些他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名詞,心裡感嘆著原來世界的尖端卻在遙遠的東方。
他和舍貝爾都不知道,這些對於這個時代算是非常高深和尖端的數學知識,劉浩然在高中和大學一二年級的高等數學就學過了,正因爲他開了這個金手指,世界古典高等數學就要從中國開始了。
交了醫生檢查報告,賽繆爾的入境簽證很快就被蓋了個醫館的印章,他的手續就算辦齊了。當他和舍貝爾走出醫館時,看到兩名巡檢帶著一個哭哭泣泣的印度人走了出來,一打聽才知道這個想來中國淘金的人因爲患了肺炎而被檢查出來了。按照舍貝爾的說法,等待他的只有兩條路,自己搭船回去,或者在蘇州洋外的浪港山島收容醫館裡醫治,有幸醫好了再入境打工還清這筆醫療費。
走出隔離區,賽繆爾覺得裡面沒有太大的區別,只是一道柵欄隔著而已,巡邏警衛也不不是很嚴,難道這只是裝裝樣子,於是賽繆爾向舍貝爾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你以爲這只是做做樣子?告訴你,江南的戶籍管理是我見過的最嚴密的。每一個孩童出生便有了戶籍,直到死亡纔可能取消。而一個戶籍編號將伴隨他們一生,他們和我一樣,每個人都有一本身份證明,讀書、找工作,入伍、領工資、納稅、參加基金、生病都要用到它。而任何一個入境的外來者持有入境簽證只能呆一個月,一個月以上必須到當地戶務局辦理暫住證。賽繆爾,不要小看了這個身份證明和暫住證,你沒有它在江南將會寸步難行?!?
於是舍貝爾開始講述沒有身份證明和暫住證是如何寸步難行的,你在江南任何一個地方入住旅館,首先要看的就是你的身份證明或者暫住證,沒有的話旅館會立即通知巡檢;你搭船坐車,買票和持票上車上船時必須拿出你的身份證明;你走在大街上,巡邏的巡檢有權隨時檢查你的身份證明或者暫住證,哪怕是你走到深山老林的小村落裡,那裡的村長地保也有權檢查你的身份文件,沒有?那就去巡檢司走一趟。如果是非法入境,按照江南的法律,你得先到設在孤島上的收容所裡一邊勞動一邊呆上三年,這三年如果沒有查出你曾經在江南境內幹過違法的事情,那你就哪裡來回那裡去,三年的勞動差不多夠給你買上一張船票了。不過你已經留下案底了,如果你第二次入境,覈實指紋後發現是重犯,那麼你就待上五年再回去,如果第三次犯,那你就不要回去了,在孤島上勞動一輩子吧。
聽完舍貝爾的解釋,賽繆爾不由咂舌,想不到果真如此嚴密,可能是防止北邊蒙古人派遣『奸』細吧。不過賽繆爾對舍貝爾的身份證明感興趣,接過他掏出的那張紙片仔細地看了起來。
一張較硬摺合的紙張,不過兩個巴掌大,上面滿是表格,寫著一些漢字。舍貝爾解釋說,上面有他的中國字名字,『性』別,出生年月日,戶籍所在地,最下面是一行中國字和阿拉伯數字混合的編號,丁戌-10200010423100125。
舍貝爾解釋道,這行數字正是戶籍編號,是江寧直隸府的編號,丁戌是舍貝爾出生年月換算成中國曆以天干地支爲準的年份,1020是戶籍所在縣的編號,舍貝爾的戶籍落在江寧大學,102正是江寧大學的編號,0001是出生年份,不過現在都是0001,聽說劉浩然稱帝改年號以後再按第幾年就是幾來編了。0423是舍貝爾的出生月份,100125是個人編號,男的是單數,女的是雙數。
在另一面,上面一半是一段話,舍貝爾說對自己相貌的描述,江南專門總結了一套言詞用於描寫人的相貌特徵,雖然無法做到如實,但是也算是簡單明瞭,突出特徵。下面就是重頭戲了,總共六個指紋,上面是右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下面則是左手的,顏『色』藍黑,非常清楚。另外就是在身份文件的中間蓋著一個鮮紅的大印,舍貝爾說,這正是應天府江寧縣戶務局的公章。
不過讓賽繆爾值得注意的是,這份身份證明正面印有一個一行字,裡面上印有不少花紋,紋路清晰卻非常複雜,還有幾處細節如果不注意還發現不了。
“這些防僞的印記,這身份證明的紙張原本就不簡單,直接從江寧印刷廠出來的,一般人是仿製不出來的?!?
“真是讓人難以想象,江南會花費這麼大的人力物力進行這方面的管理,到底有什麼好處?”
“當然有好處,江南戶籍管理雖然嚴密,但是不僅百姓四處走動,你只要帶著這個身份證明便可走遍江南各地。你想啊,很多商人學生時常要走動各地,每次都要去辦理文書多麻煩,這一次『性』就搞定,即保證了人口隨意流動,又便於人口的管理。”
“的確如此。”賽繆爾想了一會,最後承認道。有了這個身份證明,你想去哪裡都可以,但是官府隨時都可以查驗你的身份,如果有懷疑,直接去文到戶籍所在地調閱原檔就是,按照江南的規定,戶籍資料總共有三份,縣戶務局一份,省戶務廳一份,內閣戶部一份,哪裡近就調哪裡的原檔對比。而且按照舍貝爾的說法,如果有案犯逃竄,法務部會將該案犯的戶籍編號和指模文件發放到各處,發現你有問題,對照這些編號和指模就可以了。
想到這裡,賽繆爾不由對這個管理制度嚴密有效卻充滿活力的神秘國度更加產生了興趣。這裡真是一個充滿傳奇和時時讓人驚喜的國家,或許列維希讓自己來的確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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