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浩被達措活佛認定為岡金貢保轉世,這個稱號對他羈靡西北諸族、爭取宗教勢力的支持具有十分強大的效果,所以楊浩一直有意無意地對此進行宣傳。既然官家是佛家護法,手下人哪有不乖巧的,自然不會對這寺廟有什么破壞的舉動,因此已被兵災洗劫過一次的寺廟,總算沒有再遭受第二次劫難。
遼國特使墨水痕在禁軍侍衛的引導下走進了寺廟,廟中雖然空空蕩蕩的,卻是十分整潔,地面灑掃干凈,各處殿閣門窗嚴整,繞過鐘樓,便是正殿前一個方方正正的院落,正前面是大雄寶殿,左右偏殿分別供奉著八大金州羅漢。
遼使墨水痕被引進左廂一座偏殿,這座偏殿里供奉的四位金剛已經在上次宋軍圍困幽州時被拉倒摔碎,將這房間做了侍衛們夜宿之處,現在被楊浩清理出來,倒還顯得空曠干凈,便做了自己休息之處。偏殿中燃著幾堆燒得極旺的炭火,熱流涌動,溫暖如春。
墨水痕自外面剛進來,身穿一件貉皮裘袍,頭戴狐尾皮帽,腳下一雙黑緞皮靴,服飾貴重,腳步穩健,神態從容,完全看不出幽州城已處于進退兩難的窘迫狀態。可是,既已主動乞和,即便態度上表現的再如何從容,又怎能掩飾他們現在的窘迫?
楊浩將他神態看在眼里,不由微微一笑。
楊浩此時穿著一身燕居的常服,儼然一位斯文儒雅、風度翩翩的佳公子,完全看不出竟是一位統治中原,親自控御著數十萬大軍的君主,他此時手中拈著一杯酒,正綺在沙盤旁,悠然地俯視著沙盤,時而指一指,點一點,說上兩句,就會有人走過去,在他指點的位置插一面小旗,或拔一面小旗。
墨水痕快步上前,偷眼一瞄,認得那沙盤是幽州地圖,登時上了心思,可眾目睽睽之下,卻又不便細看,正鬼頭鬼腦間,忽見楊浩看他,忙做出目不斜視的模樣,上前見禮,長揖道:“外臣墨水痕,見過宋國皇帝陛下。”
楊浩睨了他一眼,笑道:“大家老朋友了,何必如此見外,來來來,坐下。”
墨水痕答應一聲,急忙在他對面的行軍馬扎上坐下,趁機又偷看了幾眼沙盤,眼見上面有紅藍兩色小旗,從分布來看,紅色代表的是宋軍,藍色代表的是遼軍,眼見幽州四面所有關隘密密的都是紅色小旗,就是幾處遼國援軍聚集的地方,紅色小旗也隱隱露出合圍鉗擊之勢,墨水痕不由額上冒汗。
楊浩微笑道:“蕭后派你來,要對朕說些甚么呢?”
“啊?哦……墨水痕一驚,連忙收斂心神,向楊半談起了此行的目的。
“……秦始皇派蒙恬北擊匈奴,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抱怨,結果呢?漢高祖不是一樣遇到白登之圍?到了漢武帝,傾全國之力,把文景之治里攢下來的錢花了個干凈,又能如何。隋文帝雄才大略,只略施小計,便令得突厥東西分裂,內耗不止,到了唐朝則又打又拉,好不容易把突厥磨沒了,契丹人又崛起了……
陛下目前雖然占據上風,但是想滅亡遼國,卻也是絕對做不到的,草原大漠,終究是游牧人的天下。外臣也是漢人,雖為遼臣,卻絕無仇視中國之意。在外臣看來,宋遼睦鄰友好,遠較刀兵相向,更利于兩國發展、宇內和平……”
真難為了這位墨大人,他滴滴不絕足足講了有大半個時辰了,從盤古開天辟地,一直講到三皇五帝,從禹定九州,又講到秦始皇一統天下,墨水痕一面慷慨陳辭,一面仔細觀察楊浩的臉色,揣摩他的心意,隨時改變自己游說的話語,爭取能夠打動他,時不時的還要抽空瞄一眼沙盤,看看宋軍的詳細部署,盡量地記在心里,一心三用,著實了得。
楊浩聽著,時不時呻一口酒,不喜不慍,淡然自若,很難從面色上看出他心中的想法。
其實楊浩也盼著和談,如今故井從容淡然,只是想爭取談判的主動而已。
戰場上的勝負,在很多時候其實是取決于戰場之外的因素,楊浩有意縱使遼國上京的信使入城,就會為了加強自己談判的礎碼,現在蕭綽困于城中,遼國的情報系統也遠沒有他的飛羽秘諜有效率,無法掌握現在宋國的真實而詳盡的情報,這就為楊浩盡力掌握談判的主動創造了條件。
事實上,楊浩也無法堅持太久了,幾十萬軍隊的消耗,巨大到不可想象,漫說他是受禪當國,就算是子繼父業,傳承大統,剛剛登基便遠離國土,且把帝國的積蓄消耗一空,也是一件很危險的事,他并沒有能力繼續擴張下去,可他想最大限度地保證既得利益。
這一戰,他利用遼國準備不夠充分,迅速占領并控制了山前七州,民心士氣將得以振奮,他的個人威望升至巍峰,新朝的權威得以更加穩固,通過戰爭,把軍權完全掌控在手中,對國內的官吏們也適時進行了一些梳理,政治意圖已經達到,是該見好就收的時候了。
等到墨水痕說完,楊浩放下酒杯,正容道:“太后既有誠意和解,朕亦不為己甚,和談可以,諸事可談,但是朕有一個條件,這是朕答應和談的前提條件,這一條“做不到,一切免談!”
姜水痕肅然起身,長揖道:“陛下請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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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一天起,宋軍對幽州城的進攻停止了。
邊打邊議和一個辦法,停戰而議和也是一個辦法,用哪個辦法,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在楊浩看來,讓早已陷入絕望的幽州軍民看到一線希望,更容易讓他們做出讓步。
雙方的使者開始頻繁往來,只有雙方的最高層才知道他們在談些什么,外線遼國援軍也獲知了雙方君主正在談判的事情,整個遼帝國從西到東,從南到北,全部進入休戰狀態,所有人都在注視著幽州,等候著最后的結局。
楊浩提示的條什,是遼國正式簽署文件,割讓被宋軍占領的山前六州,包括現在仍在遼軍手中的幽州給宋國,這是息兵談判的大前提,這一條做不到,一切免談。
遼國則提出了變通的其他各件,遼國可以向宋稱臣,向宋履行朝貢、朝覲、賀正在內的各項臣子義務,宋國則退出占領的遼國領土。
楊浩自己就向宋國稱過臣,對這種毫無意義的臣服比任何人認識的都深刻,他豈肯答應?楊浩一言否之,根本不予商量的余地,墨水痕怏怏而歸。
經過幾次磋商,遼國又拿出了新的方案,遼國皇帝可以向宋國皇帝稱兒皇帝,兩國永結父子之國,并可以皇族宗室為人質入質于宋國,遼國臨邊諸州永不駐兵。楊浩聞言失笑,什么父子之國,遼國的小皇帝本來就是他的骨血,這個名號聽起來的確夠勁兒,傳揚開去足以令中原百姓揚眉吐氣,足以令中原的士子文人激動的熱淚盈眶,足以創下前所未有的風光,讓天可汗的輝煌稱號也要撕讓三舍,可那有任何實際意義沒有?
曾經的天可汗統御的領土現在在哪里?子民在哪里?曾經尊稱中原皇帝為天可汗的那些單于、可汗,一俟中原虛弱,馬上就化身虎狼,狠狠咬上一口,這個稱號或許換一個皇帝聽了會感到非常的動心,但是對楊浩來說,它屁都不值。
耶律隆緒是他親子的秘密,是永遠也不能宣諸于眾的,那么遼國未來的皇帝們,及其文武、子民,就會永遠把這“兒皇帝”的稱號視做奇恥大辱,一有機會,他們就會再度挑起戰爭,每一個遼國的儲君,從立為儲君之日起,他畢生最大的志愿,恐怕就是要打敗宋國,削去自己屈辱的稱號。
梟雄之輩,哪個不是能屈能伸的人,他們可以忍受一切常人難以忍受的屈辱,臥薪嘗膽等待一切卷土重來的機會。勾踐連把老婆送給仇人曖床,自己去吃仇人糞便的事都干得出來,最后結果如何?答應這個毫無意義的各件,不過是幫遼人確立了永以宋人為敵的目標而已。
當然,蕭綽肯提出這種很多人寧可舍了性命也不肯答應的各件,一方面是能忍人所不能,另一方面也許是想用父子之情來打動他,或者讓這對不能相認的父子有一個可以見人的身份,未必就有那么長遠的打算。
楊浩卻看的很清楚,答應這條件,無異于確立子兩國但存一日,必為世仇。
祖宗丟的土地,如果沒那個能力拿回來,后世的子孫可以擱置不議,可以裝聾作啞,但是直接加諸其身的“兒皇帝”稱號,你叫他怎么逃避?怎么去忍?也只有石敬塘那種極品,才會無恥到這種境界。
雙方的交涉越來越頻繁,蕭綽卻不肯再做更多讓步了,楊浩覺得有必要用武力敲打敲打,讓仍然心存幻想的遼國朝廷清醒一下,某一日,楊浩再度對幽州發動了進攻,外線也同時發動了進攻,潘美親自指揮,消滅了一路遼軍援軍,幽州大驚,終于開始正視他們繞不過去的和談條件:割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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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三是什么日子?
三月三是人祖日,據說這一天是伏羲和女奶成親,人類從此得以繁衍的日子,因此伏羲被尊為“人祖爺,”這一天也就成了善男信女們紀念人祖的日子。
農歷三月三日,也是道教真武大帝的壽誕。真武大帝生于上古軒轅之世,是道教中主管軍事與戰爭的正神。因此這一天又是道家盛事。
三月三又是上巳日,該日官民皆沐浴清潔,祜病除垢,臨水宴賓、賞春踏青。
三月三,又是中原人的情人節,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繡羅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銀麒麟。頭上何所有,翠微圭葉垂鬢唇。背后何所見,珠壓腰被穩稱身……
今年的三月三,無異是一個更加令人高興的日子,因為這一天,宋遼兩國終于達成協議,兩國將在城南寶光寺簽署國書。
提前一天,圍城宋軍后退二十里扎營,一大清早,蕭撻凜和楊繼業率精心選擇的精銳士兵抵達宴光寺,部署防務,做好一切準備。
直至中午時分,楊浩的儀仗和遼國太后、皇帝的儀仗才向寶光寺進發。
寶光寺山門前搭起了高臺,此為祭告天地之處,一進山門,直至正殿前,地上都鋪著紅氈,正殿盡頭,矮幾陳設,文房四寶,一應俱全。
在親信重臣的陪同下,兩國首腦從偏殿中出來,步入會場。
楊浩一眼就看甄了牽在蕭綽手中的遼國小皇帝耶律隆緒,小皇帝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皇帝袍服,小小年紀,還要扮出一副很威嚴的模樣,只不辦……小孩子沒城府,那氣鼓鼓的神色終究是掩飾不住,國家大事他還不懂,他只知道對面這個家伙就是欺侮的他娘親很久都沒有露出一次笑臉的大壞蛋。
楊浩凝視著他,忽然向他微微一笑,小皇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哼地一聲翹起了下巴。
楊浩又是莞爾一笑,目光輕抬,這才看向蕭綽。
舞綽身穿綻青色左衽襪衣,前衫拂地,后披曳地,衣上雙垂杏黃帶兒,腰懸玉佩,絡縫烏靴,頭戴九龍四鳳冠等,高貴、嬌媚,當高貴與嬌媚融為一體,便也把女人的魅力發揮到了極致,天生尤物,莫過于此。見楊浩向她望來,蕭綽目光閃過一絲恨意,小瑤鼻兒微微一翹,和她那寶貝兒子一般神氣。
楊浩暗暗苦笑,這對母子,可真的讓他得罪的狠啦。對宋國來說,幽燕之地是北方屏障,據有此地,防御草原虎狼的安全系數就會大增,這對中原國家來說是最重要的,對普通百姓尤其是江南百姓來說,卻并不樂見朝廷收復幽燕,由于水土和氣候原因,南方遠較北方富裕,所以南方的賦稅比北方高,江南像輸血一般通過漕運源源不絕地供應著東京汴梁和北方邊地的糧米需求,如果疆域向更北方擴張,他們的負擔就會更重,雖說即便如此,江南仍較北方富裕,可是誰會怕錢咬手呢?
而對遼國來說,燕云十六州的意義卻不止于軍事上,燕云十六州是遼國的主要農耕區,對遼國的井用,大體和江南對宋國的作用是一樣的,同時,燕云十六州是與宋國接壤的地區,這是遼國汲取中原文化,融入中原經濟的重要渠道,如果燕云十六州易手,那遼人將重新回到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封建帝國的政體也將很難得以維持,立國六十年,剛剛從經濟和文化上興旺起來的遼國將從此走上下坡路。
燕云十六州等同于遼國的經濟命脈和政體基礎,如今楊浩趁著遼國政壇動蕩,軍事失敗,太后和皇帝被困,硬生生逼她割讓了山前七州,蕭綽心中怎能不恨。她唯一爭取到的,就是在女真和室韋的屬臣身份上楊浩做出了讓步,最初的計議中,室韋和女真都要納入宋國屬臣轄下,并派兵駐守,女真人看不出其中深意,蕭綽卻看得出,最后據理力爭,楊浩總算退讓一步,約定女真向宋稱臣,由宋駐軍,室韋向遼稱臣,由遼管制。把女真人和蒙古人一刀切開,在楊浩看來,只是為了避免他們合力坐大,而在舞綽看來,這就是楊浩對她唯一的施舍。
她仰起頭,硬生生將盈起的淚光忍回去,再看向楊浩時,眸子已經有些發紅。
看到她那強忍委曲故作堅強的模樣,楊浩真想走過去,接住她削瘦的肩膀,低聲輕語安慰一番,可是……可是他只能硬起心腸,淡淡一笑,拱手道:“請入坐。”
一切是早已議定的,就連國書的內容都是雙方逐字逐句推敲過的,無須再議,只是拿過來雙方帝王當場簽署,用印罷了。
楊浩要的,就是山前七州。幽云十六州,山前七州,山后九州,十六州之地合計約十二萬平方公里。山前七州撫守著燕山和太行山北支的長城一線,沃野千里,北限大山,重巒復嶺中復有險關,是將中原漢族地區和北方游牧民族區域分隔開來的天然屏障,戰略位置最為重要,乃中原之北大門,命帥屯兵,撫其險阻,戎馬不敢南牧。若失幽薊諸州,則千里之地,皆須應敵,千里皆平原,則中原常不安。而今,終于功德圓滿。
此時新年已過,楊浩雖未還都,但年號已定,且頒布天下,該年是為永和元年,此次和議由宋國主導,因此和約以宋國年號為準。各自簽字,蓋印,交換國書,眼看著年幼的兒子費力地搬起沉重的國壘,在內侍的幫助下將那鮮紅的大印端端正正地蓋在國書上,蕭綽鼻子一酸,終是忍不住潛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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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書簽罷,因遼國皇帝年幼,由聽政太后代為祭天,楊浩和蕭綽各自手捧和約,緩緩登上土筑高臺,高臺較大雄寶殿屋檐還高出一頭,左側一階階上肅立的是遼國侍衛,而左側臺階上站立的則是宋國侍衛,高臺上,鋪設香案,紅氈漫地,除了二人,空蕩蕩再無一人,兩國的文武大臣都在臺下恭立,只有兩國的起居舍人降三階侍立。
舞綽手捧和約,臉色蒼白,悵望著眼前可見的一切,很快,這里就要姓宋了,她得偃旗息鼓,帶領她的臣民離開這兒,也許……再也無法回來。
楊浩輕咳一聲,說道:“太后……不念誓詞么?”
舞綽冷笑一聲,道:“楊皓,你今日遂了心意,想必是快活的緊了?”
兩人手捧和約,肅立于香案前,神色冷竣,目不斜視,看在臺下兩國文武眼中,倒似正莊重地向天地祈告一般。
楊浩沉默有頃,幽幽嘆道:“若宋遼易萎而處,太后會怎么做呢?”
蕭綽終是一代人杰,轉念一想,心中恚意便減輕了許多,只黯然道“:你攜乓乘危,泊我割地,中原人便該有好日午討,我的兒女,便活該風餐露宿,逐水草而居,世世代代、乎乎孫孫苦厄貧窮么?”
楊浩目光望向大雄寶殿宏偉的殿宇,悵然道:“我能說什么?眾生平等么?便是口口聲聲眾生平等的佛祖眼中,也有天、人、阿修羅三善道;畜生、餓鬼、地獄三惡道,善惡之道中又有上中下三品,何況我一介凡間帝王?誰有大神通,顧得所有人?便是我宋國,南北之民、西東之民、城卓山村之民,同樣是大宋子民,又哪能做到盡居錦繡之地,盡享榮華生活?”
楊浩輕吁一聲,又道:“我并不想……可是我知道,我今日不取幽燕,來日遼國決不會滿足于擁有幽燕,若無幽燕,宋國一馬平川,無險可據,縱然貧民冗兵,耗十倍之力,亦不足以自守。”
舞綽冷笑:“好理由,你奪我之食,濟你之口,倒是理直氣壯天經地義了?”
楊浩淡淡一笑:“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我也沒有打算只顧自己。可契丹一族,一遇天災**,生計無著,便思南侵中原,這是事實,居其位,謀其政,我得先為自己打算。孟子有云,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對一君子是如此,做為帝王,我想也該如此。”
舞綽只是冷笑。
楊浩睨她一眼,問道:“你……可曾聽過火宅的故事么?”
舞綽微微露出詫色:“什么火宅?”
楊浩悠然道:“這是佛祖釋迦牟尼講給他的弟子聽的一個故事,故事里說,很久以前,有一個很大的國家,國都王城附近的村莊里有一戶很富有的人家,人丁興旺,子女眾多,田園寬廣,房舍眾多。有一天,宅子起了大火,可是宅子里的孩子們渾然不覺,還在后院里玩耍。
有個人跑去告訴他們著火了,可他們根本不相信,只顧四處奔跑玩耍。這個人不管怎么說都沒有人相信他,于是他想了一個辦法,他告訴孩子們,村口有人帶來了很多奇異有趣的小動物,還有許多好玩的玩具,如果不趕快去看,那個人就要帶走了。
孩子們聽了迫不及待地催他帶自己去,他們都跑出了莊園,整座莊院都燒成了灰燼,但是孩子們一個也沒有燒死。村口當然沒有什么奇異的小動物,也沒有好玩的玩具,那個人騙了孩子們,但是孩子們的性命卻保住了。”
蕭綽也著他,冷冷地道:“什么意思?”
楊浩道:“我的意思是,手段不重要,結果才重要。
你不要只看到我的手段好不好,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的一番苦心。”
舞綽黛眉蹙起:“井么苦心?”
楊浩自顧自地道:“我只是一個凡人,凡人做不到眾生平等,對人總有親疏遠近之分,我沒有一個完美的法子讓所有人都絕對滿意,但我會很努力……我要活,我也得讓人活……”
蕭綽的耐性漸漸耗光了,眸中泛起危險的火星,恨聲道:“你到底在說什么?”
楊浩回眸一笑,寶相莊嚴:“我現在說了你也不會相信……但是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嗯?”
大結局(上)
大宋永和五年。
楊浩當國,經過五年的發展,金陵重又恢復了往日興旺繁華的氣像,而且尤有過之。秦淮河兩岸,別墅河房,雕欄畫檻,綺窗珠簾,富麗堂皇。夜晚的時候,燈船來去,宛若火龍,船內絲竹歌吹,自聚寶門至通濟門水關,喧鬧達旦。
大街上,織緞、綾裱、羅硝、縐紗、絲棉、絨線、頭巾、荷包、顏料與染坊,一家家店鋪比肩而立,往往是一個上端行業的興起就會帶動一條龍的行業興起,金陵百業興旺,生機勃勃。
就拿眼前這家門臉極大的綢緞莊子來說,五年來三次擴張,仍然是供不應求,綢緞莊中那些昂貴華麗的絲綢大多都是外銷的,北朝需要、南邊的大理、交趾也需要,最大的客戶有兩個,一個在東,一個在西。
西邊那個是河西鹽州的一個李姓大商人,這位李公子在金陵設點,長年收購,經過他手的絲綢、瓷品據說遠銷天竺、大食、大秦甚至更避遠的西方國家,僅他一人每年的采購量就達到了一個驚人的數字。
另一個大客戶來自東面,飄洋過海遠來自東瀛。這位大客商姓薛,操著一口地道的汴梁口音,不過他的真實身份卻始終叫人摸不清,有人說他是一個極了得的江洋大盜,理由是有人曾經見過長江、秦淮等幾條河道上混口食的船幫老大,在他面前都畢恭畢敬像個孫子似的。
又有人說他是日本國一個大領主的女婿,挾天皇以令諸侯,在邵島國上勢力以大,并且壟斷了該國所有高級消費品的采購微銷售,理由是曾經有海商見過他在日本國威風八面的樣子。還有人說此人實際上是一位大宋皇室的內侍總管,理由是這廝沒蓄胡子,而且有人見過他出入大宋皇城。
眾說紛紜的,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管他呢,這人雖不明來歷,可他的金銀卻不是假的,隨著大宋這幾年日漸興旺,市面上最短缺的不是物資,而是貨幣,雖有西域的、南洋的金銀不斷流入,還是不能滿足日益豐富的物質流通需要,而此人在大宋各地都有生意伙伴,交割貨物一概以成色極好的黃金白銀支付,那可是所有商家和地方官府最歡迎的客人。
絲綢生意興旺,隨之而來的,蠶桑養殖、織染、刺繡、制衣等上下游整個行業就得不斷擴張,更何況,官家已把杭州灣列為五大海上貿易通商口岸,唐家制造的大海船每日進進出出絡繹不絕,豈只是絲綢,瓷器、茶葉、首飾,各種商品現在都是供不應求,手工業者如今是大大增加,崔家在江南建造的幾家大織染坊,每處招工已不下數千人。
金陵最繁的雞籠坊,一行四人緩緩而行,東張西望,看來十分的悠閑。瞧他們模樣,這是一對夫婦和一雙仆從。走在前邊的,是一個年約三旬,氣度雍容的男子,面如冠玉,眉目俊胡,顧盼之間,自有一種居上位久矣的氣派。
在他旁邊,是一個身穿碧羅衫兒的美麗女子,長身玉立,纖腰弱柳,正是女人家風情容貌最成熟美麗的時候,面上雖罩著一層薄紗,但是俏麗的五官仍然若隱若現,更顯嬌媚迷人。
后邊跟著的是兩個青衣男女,男子二十上下,身著仆裝,肩上鈄挎一個包袱,舉手投足卻是氣宇軒昂,另一個青衣女子面上也罩著輕紗,步履輕盈,身段娉婷,雖然梳著雙丫鬟,可那模樣,較之大戶人家的閨秀千金還要優雅高貴。
金陵百姓見多了達官務人,一瞧這四人氣質,就曉得是一戶極尊貴的人家,閑來無事,游逛市井,所以那些沿街叫賣,店前拉客的生意人便不敢上前打擾,四人自顧行走,倒也逍遙自在。
一路走過,只見各色店鋪琳瑯滿目,“抽絨老店”、“勇申布莊發兌”、“糧食的豆谷老行”、“銅錫老店”、“梳篦老鋪”、“畫脂胭粉名香宮皂”、“靴鞋老店”、“西北兩口皮貨發售”、“遼上京鑌鐵刀具店”、“大秦珠寶首飾鋃鋪”等比比皆是,還常有高鼻藍目的異國人物擦肩而過。
碧衣美人兒依在那年約三旬的貴人身邊,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品評著沿街的店鋪:“自從官人于科舉之中另開工科、理科,百業杰出人才亦可從政為官,這幾年咱大宋的新鮮玩意兒可是層出不窮,官人你看,這家鋪子的主人就剛剛研制出了一種工藝極精的彩色妝花緞「還有帶縐紋的銀條紗,雖訂價極高,卻是供不應求呢。”
三旬貴人微笑點頭,美人兒拍手笑道:“真好,富麗堂皇,雖不及長安莊嚴氣象,但繁華猶有過之,別有江南風味,此行不虛呀。”
她妙眸一轉,又吃吃笑道:“可惜了,最好動的子渝姐姐又懷孕了,還是沒福氣隨官人巡澇天下,嘻嘻,子渝姐姐也是真能生啊,五年生了三個兒子,照變么生下去,折楊兩家加起來都要瞠乎其后了。”
貴人輕咳一聲,苦笑道:“這個……子渝……呵呵,子渝也的確是太能生了些,罷了,以后我與她親熱該多用雙修之法,不然的話,這一輩子她連宮門兒都不用出了。”
身后的一對青衣男女聽了,眸中也露出忍俊不禁的笑容。這一行四人,自然就是楊浩、竹韻、穆羽和馬娥。
竹韻笑道:“可是駙馬家里卻是一連生了兩個女兒,把個羅老頭兒愁得胡子都揪掉了一大把。想給駙馬納個妾吧,又怕你見了心中不喜。
楊浩笑道:“老羅家里子孫滿頭,克敵不生兒子,也沒甚關系吧?我看老羅可沒你說的那么不堪,克敵任幽州留守兼管駐女真五衛兵馬才不足三年,老羅就整日介跟我嘀咕,想讓克敵調回長安,說他想那時小孫女了。”
竹鉻哼道:“羅老頭口是心非罷了。對了……”
她忽地止步,似笑非笑地看向楊浩:“據我所知,遼國那位耶律雅公主迄今仍是云英未嫁,駙馬一到幽州,她就尋個籍口跑了去,官人著駙馬鎮守幽州,可是別有打算呀?”
楊浩摸摸鼻子,干笑道:“我那妹子可是大長公主,就算克敵真要納妾,對方的身份也不能太低了不是?這個嘛,還要看緣份,接下來如何,我可管不著了。”
竹韻撇撇嘴,輕哼一聲,眼見前面到了十字路口,竹韻身形一頓,說道:“官人雖令儀仗緩行于后,不過算算時1蛋這時候也差不多該到了,咱們這便去行宮么?”
楊浩輕輕搖頭,佇足沉吟片刻,說道:“你先去行宮,多年不曾涉足金陵了,故地重游,我想單獨走走。”
竹韻應了一聲,翩然轉身,人群中早迎過一群扮做普通士子文人、販夫走卒的侍衛來,又趕一輛馬車,竹韻登車,剛剛進入車中坐下,忽又一掀轎簾兒,探入螓首,帶著促狹的笑容道:“官人,阿古麗不日將來金陵朝覲敘職,你打算…拿人家怎么辦呢?”
什么怎么辦?
竹韻輕哼一聲道:“人家對你的心思,瞎子都看的出來了,你道我們不知道么?人家替你鞏固隴右,穩定甘州,現在功德圓滿,又把大權交出來,任由你委派流官。一個女兒家,能有多少青春可以磋砣?冬兒、子渝,還有焰焰她們可是首肯了的,你楊大官人若真是個鐵石心腸呢,那就當我沒說好了。”
竹韻放下轎簾,一行侍衛護著馬車離去,楊浩搖頭一笑,這才轉向穆羽,沉聲問道:“交代你做的事做的怎么樣了?”
穆羽忙上前一步,一邊隨他前行,一邊說道:“遵官家囑咐「臣隨太子與太傅先去了幽州,太子很喜歡那兒,未出關中前太子還整日哭鬧,說是想念官家和皇后娘娘,現在已經好多了,吃得下、睡得著,駙馬送了太子一匹小馬,太子年紀雖小,可彎弓射獵,本領卻是不小。
楊浩欣慰地一笑:“甚好,讀萬卷書,還得行萬里路才是,決不能讓儲君長于深宮,養成晉惠帝邵般不是白癡,勝似白癡的皇帝,鬧出?何不食肉粥’的笑話來。諸皇子,今后慈從此例,每個太傅,每年換攜一位皇子,半年居于宮,半年行于外,要設成常例。”
穆羽道:“是,之后臣去了上京,迭官家吩咐,向蕭后娘娘遞交了國書和私信,不過不過官家的囑咐,臣只完成了一半”
楊浩眉頭一蹙,訝然道:“完成手一宇,此話怎講?”
穆躬苦笑道:“官家約蕭后娘娘會唔,商討兩國進一步開放邊市、擬定詳細的貿易律法一事,蕭后娘娘答應了。不過……官家著臣交給蕭后娘娘的東西,娘娘只收下了一半。”
“哦?又是一半?”
穆羽說著,摘下身上包袱,取出一封錦匣,楊浩接在手中,打開看了看,又仔細想了想,漸漸露出會心的笑意,胸有成竹地道:“你把錦匣收好,待朕會唔遼后時,一定要帶上。”
這幾年,宋國完全開放了榷場和邊市,對各種商品的輸入和輸出不再設置種種障礙,隨著磨合期過去,兩國邊境貿易日趨興旺,在宋國的貿易總量中已占了五分之一,而在遼國那邊甚至達到了二分之一強。
茶葉、鐵鍋、布匹等物資暢通無阻,關稅很低,這且不說,楊浩還大力扶持北朝農業和手工業的發展。永和二年,朝廷兵發交趾,歷時八個月的戰爭,滅了叛逆小朝廷,設州府流官治理,并且將該地高產生的糧種帶回北方,經雜交培育,適應了北方氣候之后,也毫無保留地提供給了北朝,雖說交換代價是北朝需向宋國提供十年的一定數量的馬匹、牛羊,但是哪一方得惠更多,顯而易見。
遼國的山后九州是漢人聚居區,也是遼朝的最大的農耕區,他們是優良糧種及其養植技術的最大受益者,同時,由于日趨興旺的邊境貿易,他們也是受益最大的人群。幾年下來,生活環境大為改善的北朝漢人和其他諸族百姓對宋國親近感大增,再也不會那么冷漠甚至敵視了,盡管兩國之前如生死大敵,這種情形與后世美日之間的關系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楊浩的目的很簡單,我要活,也得讓人家活,要不然,大家都別敖
活的太平。
世界上沒有哪個國家像宋園一樣,在它身邊有這樣一片廣袤巨大的草原,有這樣一個強大的草原民族,以中原五百年一出的杰出領袖,傾中原之全力,御千古之名將,也是殺不光、滅不掉,讓北方狼成為中原揮之不去的夢魘。
楊浩知道,北方草原民族不屈不撓的南侵,和歐州}草原上的居民,生存環境惡劣,只能通過不能食用的野草轉化為動物的乳品和肉類來滿足生存需要,他們只能在不同的李節里趕著他的畜群在荒涼的草原上尋覓自然植被。
他們征服了自然環境,同時也成了自然環境的奴隸。當自然環境惡劣到難以活命的地步,他們唯有通過戰爭來掠奪,那么能掠奪哪里?更貧窮更荒涼的北極嗎?自然是揮軍南下,客觀地講,草原民族自有史有來,就不斷地南侵,主要決定因素不是統治者的個人野心,而是老天爺的決定。
所以他們比中原人更好戰,比中原人更能戰,也比中原人更不計較戰爭成本,還有什么成本是比生存更重要的?
大結局(下)
楊浩沒想到丁承業當年背部中箭,落入糞渠競然沒死,可是面對這樣一個殘廢的乞丐,他真的是下不了手,這樣的結局,或許比殺了他,是更好的懲刮。
楊浩沉郁著臉色只是前行,見他神色不愉,就連穆羽和馬碳也不敢多言,這書院甚大,到處徘徊的士子也多,楊浩此去,是往靜心庵的,靜心庵是靜水月當年清修之地,自從趙光義遇刺以后,壁宿從此下落不明。直至不久前,楊浩想起靜心庵,著人到這附近打探,才曉得此庵已改做寺庫廟,寺名就叫靜心寺,而壁宿就在此處出家,此番巡幸江南,他正想去看一看故人。
跨過秦誰河上一道木橋,人流本該稀少了,可是前方偏偏有許多士子圍在那里,偶有高聲,夾雜著女子清脆的聲音。
楊浩眉頭一皺,慢慢踱過去,暗影侍衛早已搶先一步,將人群擠開,為他騰開一條道路。
到了人群中向前一看,只見前邊是一所書院,青瓦白墻,小院朱扉,門梢上一道匾額,字跡娟秀,寫的是“蓮子書寓”。
門下三層的石階,一道淺淺的門檻兒,門檻前站著一個翠衣小姑娘,眉目如畫,俏臉緋紅,雙手插腰,氣鼓鼓地瞪著面前這群士子。
士子群中一個老朽,面容清翟,三縷長髯,滿頭花白頭發梳得一絲不芶,精神很是叟爍。他身穿著一件云紋長袍,發挽道髻,慈眉善目,令人望而生敬。這老先生捻著胡須,不屑地道:“官家倡導女學,用心之良苦,陸某自然不敢非議。只是佛家有言,因文解義,三世佛冤,官家倡導女子識字學文,以解蒙昧,卻不是真個要你們婦人如男子一般得立朝堂。
識字,使得。學文,也使得。諸如、等等,蓋因女子通文識字,而能明大義者,固為賢德,然不可多得;其它便喜看曲本小說,挑動邪心,甚至舞尖弄法,做出許多丑事,反不如不識字,守拙本分更好,所謂,男子有德便是才,女子無才便是德。,就是這個道理了。
可你家先生教的是些什么呢?哼!政略國策劃倒也罷了,就連俚曲小調、曲本雜藝也皆有所授,真是荒唐。五倫之中,男女有別,男為天,女屬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男女各歸其位,則天清地寧,女子們要有才不顯,甘居坤位,謹守婦道,才是道理。
你們先生教授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已是誤人子民,還敢妄言將來官家必開女科,以此盅惑世人,騙取束帽,老夫得見,怎么能為江南士林一匡正義,掃除邪妄。”
這老頭兒引經據典,濤涵不絕,聽得眾書生頻頻點頭,楊浩一瞧這老頭兒模樣,差點兒笑出聲來,陸仁嘉!這老夯貨,多年不見,居然又于江南復起了,難道江南士林不知道他在汴梁被罵到吐血的糗事?
小姑娘氣的頓足:“呸,老不修,說的冠冕堂皇,一肚子男盜女娼,你道我不知道你垂涎我家先生美色,軟硬兼施,用盡手段卻不能得手,這才藉詞報復!”
陸仁嘉的老臉騰地一下紅了,惱羞成怒地道:“信口胡言,信口胡言,老夫年老德昭,于江南士林素有賢明,你這小娘子,竟敢如此辱罵老夫,真是豈有此理。你們看看,你們看看,挺好的一個小女子,已然被那無良的先生教壞了。“
旁觀眾士子盡皆點頭,深以為然。
楊浩見此情景,不由暗嘆一聲:“不知這書院的先生是誰,倒有一雙慧眼,看得出我倡開女校,為的就是有朝一日開女科,讓女子也如男子一般為國家效力,只是看這情形,雖然唐宋時候女子遠較明清自仒由,要改變人們的觀念,仍然是任重而道遠吶。”
他唷然嘆息一聲,挺身而出道:“若依我看,這位小姑娘所言天有道理,陸先生是有前科的人,若是你垂涎人家先生美色,軟硬兼施,妄搬大義,我覺得倒正合你的為人。“
與此同時,院中一個清幽的聲音道:“梨香,關了門吧,莫去理會這班俗人。“
隨著聲音,一個窈窕女子自院中姍姍走來,這女子穿一襲月白色紗羅衫,小蠻腰低束曳地長裙,頭發盤成,驚鵲髻“清麗如晴空小雪,碧水玉人。
楊浩越眾而出,笑望著陸仁嘉,并未回頭看那女子模樣,可那女子甫一現身,瞧見楊浩,不由得如五雷轟頂,整個人都定在那兒,眼見得羽袖簌簌抖瑟,顯見心中震驚已極。
陸仁嘉聽得有人嘲諷,大怒回頭,一眼瞧見楊浩,不由得臉色大變。昔日害得他身敗名裂的楊浩,如今已貴為當今天子,他當然知道,如今一見楊浩站在那兒,便知當今天子微服私訪,一時間又驚又恐,也不知是該伏地膜拜,叫破他的身份,還是佯做不知。可不管怎樣,一見楊浩在此,他真的走進退失據,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那些士子們本來還在紛紛呵斥,忽見陸先生神氣古怪,好象恐懼之極,不由紛紛住口,詫異望來,楊浩笑道:“這位小姑娘所言,本可為證。依陸先生人品,這樣的事未必干不來,陸朱生還要反駁么?”
陸仁嘉如見鬼魅,倒退幾步,忽然怪叫一聲,撒腿就跑。虧他偌大年紀,一把推開眾士子,把其中一人椅在臂彎中的書籃擠到地上,文房四寶散了一地,居然一溜煙逃的飛快,就此失魂落魄,逃的不知去向。
楊浩哈哈大笑,上前俯身拾起筆墨紙硯,略一沉吟,喚道:“小羽,來,且扮一回書案。”
穆羽答應一聲,上前俯身,楊浩將一張紙鋪在他的背上,提筆游墨,若在所思。
站在臺階上的梨香小姑娘見這公子一句話便罵跑了囂張不可一世的陸先生,不由驚奇起來,說道:“這位公子,你是何人,為何那姓陸的這般怕你。”
楊浩笑道:“那姓陸的吃喝嫖賭,五毒俱全,欠了我好多的銀子,自然是一見我就跑啦。“
他笑吟吟地說著,目光一閃,忽地站在那立在小院中的白衣女子,神色頓時一怔,那女子身形一晃,似欲躲避,最終卻只走向他勉強一蕪
那天真爛漫的小姑娘并未察覺這位公子與自家先生的眉來眼去,猶自點頭道:“原來如此,若我欠人一屁股債,也只好逃之天天了。”
楊浩哈哈大笑,懸腕移筆,一邊移動紙張,一邊在穆羽背后寫下了四個大字:“金陵女校“。
方才見他一言罵跑了道德文章俱屬上佳的陸老先生,那些士子都又驚又疑,不曉得這氣宇不凡的公子有何經天緯地之材,竟然讓陸先生連面對他的勇氣都沒有,一見他要動筆,那些士子都屏住呼吸,懷著敬畏朝圣的心情,靜待他一展風采。
不料楊浩這四個字寫下來,安才意境固然沒有,那字更是丑得不堪入目,一眾士子險些跌倒,就是那小姑娘見了,臉上也訕訕的,有心夸他幾句,可是實在不好昧著良心說話。
楊浩倒不在意,寫罷四個大字,歪著頭欣賞一番,自得其樂地一笑,又喚道:“小燚。”
馬燚答應一聲,自懷中摸出一只四四方方的錦盒,打開來,取出一方翠綠欲滴的玉印,在那紙張左下首端端正正蓋上一個紅印。
旁邊有那眼尖的書生一眼瞧去,赫然是“永和御筆”四個幕字,驚得那書生倒退幾步,好半天才怪叫起來。
“呼啦啦……“四下里反應過來的士子們已手忙腳亂地跪了下去,七嘴八舌地高呼,有功名的自稱小臣,沒功名的自稱草民,紛紛膜拜天子。
楊浩卻只望向俏立在院中的白衣人,柳朵兒深深地呼吸了幾下,努力平息了自己的心情,這才款款舉走,走了出來,向那四個大字一瞧,眸中隱隱現出一絲笑意:“你的字……還是那么丑……“
楊浩也微笑道:“你的人,卻是清減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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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那幅字制成匾額,就能保證再也無人去刁難她們,還能讓金陵興起女子向學之風?”馬燚天真的問。
楊浩笑道:“那是自然,江南女子,本就有讀書識字的傳統,何況,那可是大叔的御筆親提。皇帝的話,就是金口玉言,不容任何人違逆的,就算是皇帝自己也不可輕易收回成命,如果行之于筆端,那就更加鄭重了,所謂一言九鼎,莫過于此了。“
“喔……“馬燚輕輕點頭,目中異彩頻閃,不知想到了什么。
可惜走在前面的楊浩渾未察覺,猶自沉吟道:“對啊,若論風氣習俗,西北是一塊璞玉,隨我雕琢,固而推行容易。而其他地方,倒以江南風氣最為開放,如果先從河西與江南著手,逐次鋪開女子上學、科考、從政務業,想必就會容易多了。嗯……,河西可把此事交予龍靈兒,金陵么,就交予柳朵兒,小燚,這事兒記下,回頭去見金陵留守時,把柳姑娘也喚來,我想她是愿意承擔此事的。”
馬燚咬著薄唇,目光閃爍,也不知正在掙扎什么,聽得楊浩吩咐,連忙下意識地答應一聲,然后才小聲地向穆羽問起。
前邊到了靜水庵了,歷經戰火硝煙的靜水庵,如今修繕一新,只是門握上換了一塊匾,庵改成了寺。
楊浩停住腳步,望著那寺廟怔仲不語,一個暗影侍衛悄然靠近,稟報道:“本寺主持德性大師正在**,可要屬下屏退善男信女,請官家與大師相見?”
楊浩搖了搖頭:“不必驚擾,聯……自己進去。”
大殿上,許多佛家信徒合什聽經,佛祖像下的蒲團上,盤腿而坐一個獨臂僧人,正用清朗的聲音道:“當年世尊誕世,見風則長,邁步行走,連走七步,一步一蓮花。遂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曰:天上天下,唯我獨尊。佛祖又以蓮花為臺,端坐蓮花臺,藏身世界海,蓮花臺邊三千葉,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堂。是為三千大千世茶……”
楊浩靜靜地站在那兒,只見昔日的那個小偷兒神情恬淡,一身灑脫,與眾人結緣**,和其光,同其塵,仿佛與身后那尊高逾三丈的世尊佛像渾然一體,楊浩靜靜地看著,靜靜地聽著,雙眼漸漸濕潤了。
壁宿高聲宣法,轉眼間,看到了靜立于殿門一側的楊浩,他不驚不訝,不喜不慍,只是雙手合什,向楊浩稽首一禮,繼續講經:“世尊所言,天上天下,唯我獨尊”并非自喻崇高偉大。此我非小我,乃眾生之大我。
眾生皆有佛性,一旦覺悟,便擺脫了各種貪欲,再也沒有什么可以迷惑你,天上地下還有什么能夠控制你呢?此之謂唯我獨尊,正如所言: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嗯……“
楊浩雙手合什,默默一禮,緩緩地退了出去,在他耳畔,仍然回蕩著壁宿清朗而恬淡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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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一聲**,可是美人兒并沒有醒,只是因為那舒服的抱枕居然移開了,于睡夢中嗲出的一聲不依。
曲線跌字、嬌美誘人的**,雪蕭嫩玉般的大腿和雙臂,春光滿室,可欣賞者卻只有楊浩一人。
楊浩的抽身離開,讓美人兒有些不太舒服,竹韻蹙了蹙秀氣的雙眉,懶洋洋地轉過身子,把被子都卷到了身上,只是顧頭不顧腚的,嬌臀外露,如一盤滿月,在朦脆的燈光下放出炫麗奪目的絲光綢色。楊浩好笑地在她翹臀上拍了一記,臀浪輕蕩,極具韌性和彈力的肌膚帶著一手溫軟細滑的手感將他的大手彈開。
楊浩搖頭一笑,自顧起身。
今晚小飲了幾杯,一番歡娛之后,竹韻滿足地睡去,他卻想要方便一下。
輕輕披上袍子,帶子淺淺一記,楊浩便向屏風外行去。
這里是他的行宮,利用原唐國宮室翻修改建而成,寢宮很大,方便之處設在前軒偏殿,也不甚遠。
宮壁上有一盞盞的梅花壁燈,緋色燈光十分柔和,楊浩睡眼朦脆,剛剛繞過屏風,走不出幾步,眼前突然冒出一個人影兒來,閃閃發亮的一雙眼睛,紅撲撲的一張臉蛋,嬌艷欲滴如同成熟的蘋果。
楊浩嚇了一跳,連忙拉緊袍子,遮住袍襟下一雙大腿,吃驚地道:“小燚,深更半夜的你不睡覺,跑到這兒來干什么?”
狗兒已經長大了,至少她自己認為自己已經長大了,十八歲的大姑娘,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以前只要陪在大叔身邊就好,可是現在……,身為楊浩貼身侍衛,近水樓臺,她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偷聽那些令人浮想連翩的聲音,那些嬌媚、急促的喘息,那似歡愉似痛苦的呻吟,甚至……,偷看那光彩搖曳的一雙人兒,據說那叫妖精打架。
漸漸長大的狗兒被一次次妖精打架弄得意亂情迷,她很希望自己能是那個在榻上被大叔欺侮得似哭泣嬌啼,又似****的女子,可是……可是……大叔似乎從來也沒有把她當成一個女人。
觀音合什,所拜何人?求人不如求己!
狗兒決定,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堅決推倒大叔!
行動就在今日!
狗兒一咬牙,義無反顧地沖上去:“我……我……,我看大叔今日為柳姑娘題的字……很……很飄逸,我……我想……想讓大叔給我也起……簽個名字……”
狗兒心跳如擂鼓,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可是總算把一句話說完了,說完之后,她就拿出一支蘸飽了墨的筆,一塊折起來的硬紙板兒。
“不會吧?這是搞的哪一出?”楊浩的睡意還沒完全清醒,不過也感到有點不對勁,可是狗兒已經迫不及待地催促起來。
“簽就簽吧,不管她玩啥花樣,反正狗兒是永遠也不可能害我的。”
楊浩無奈地笑,無奈地搖著頭,接過筆來,就著狗兒的手,在那硬紙板上很認真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大叔!“
一見楊浩簽完,狗兒喜極而泣,忽地一把撲上來,緊緊地抱住楊浩,像只小狗兒似的在他臉上舔來舔去,這就是馬燚暗中觀摩,半車的所謂熱吻。
楊浩懵了,傻傻地站在那兒,任由狗兒的小舌頭在自己臉上舔來舔去,怔怔地道:“什么情況?發生了什么情況?”
狗兒眼淚汪汪,卻破啼為笑,她緊緊攀住楊浩的手臂,打開那對折的硬折板,得意洋洋地湊到他的面前,楊浩一看,睡意也沒了,酒意也醒了,張口結舌,目瞪口呆。
狗兒手中拿著的竟是一份以鴛鴦戲水圖案為紋飾的《許婚文書》,自己的大名就端端正正地寫在上面。
“狗兒,你……你竟然騙大起……,你……”
“大叔要是覺得不開心,那就打人家屁股好啦。”
狗兒得意地笑,甜甜地叫,削肩、纖腰微微款擺,眉梢眼角一片春意,緋色燈光下,分明就是一個嫵媚含羞的小女人。
楊浩忽然發現,一直像影子一般隨在他身邊的狗兒,真的已經長成一個很可愛的……大姑娘啦!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