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府州,便不能不去府谷。楊浩在府州兵馬的護送下徑直趕往府谷,公孫慶至此再也無計可施,他和他的那些部下被府州兵馬“掩護”得風雨不透,再也使不得什么花樣,這一路行去,最失意、最沮喪的恐怕就是這位宣旨使了。
士子落第,將軍被俘,后妃失寵,寡婦逝世兒,人生四大失意事。在公孫慶看來,自己卻比這四種失意人更加不堪。失意人逢失意事,還得強裝歡容,想效當初的程德玄一般借酒澆愁都不可能,公孫大人唯有以“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左丘失明而著論語。屈原放逐而賦離騷,孫子刑足而傳世兵法十三篇…………來自勉了。
這一次到府州,比前兩次都不雷同,記得兩年前第一次到府州時,漫說要見府州的土皇帝折御勛,就算要見他的兄弟代節(jié)度使折御卿都要費盡周折。而這一次,折御勛是儀仗隆重,先使都虞候馬宗強迎出城迎出十里,再使折御卿、任卿書迎在城門,最后自己親在百花塢前相候。
丹鳳眼臥蠶眉,赤紅臉長胡須的折大節(jié)度,儼然便是關(guān)云長模樣,站在百花塢橋頭,一見楊浩歡歡樂喜,兩下里談笑見禮一番,關(guān)二哥便攀著楊二哥的手臂歡歡樂喜地進了百花塢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的險峻城門。
至于那位失意的宣旨使公孫大人,已經(jīng)被直接打到館驛里去畫圈圈詛……,哦……是“文王拘而演周易……去了……
“楊太尉實在了得,少年好漢啊,古往今來,如此年紀而至人臣數(shù)峰者,屈者可數(shù),太尉風采,足以載之史冊了。”
“關(guān)二哥”笑吟吟地說道:“如今既經(jīng)過我府州,折某恭為地主,自當蝎誠招待,以盡地主之誼。太尉遠來辛苦,且請在我百花塢中稍息片刻,飲幾杯茶,折某已置備酒席,為太尉接風。”
“楊某勞煩節(jié)帥了。”
楊浩一邊說著,一邊友張西望,始終不見那個一身玄衣、笑容迎人的小丫頭,心中未免有點掃興,往前走著,猛一抬頭,楊浩忽地一怔,眼前涌現(xiàn)的赫然是白虎節(jié)堂。
置茶待客有在白虎節(jié)堂的么?認真說起來,白虎節(jié)堂就是折御勛的司令部,非軍國大事,不在此商議,折御勛……
楊浩仔細看了折御勛一眼,折御勛一臉莫測高深的笑意,向他擺手道:“楊太尉,請。”
“這位折節(jié)度對我如今的身份看來是有些捉摸不定了,好,開門見山,那才高興。”
楊浩主意已定,向他泰然一笑:“節(jié)帥請。”
白虎堂中,二人分賓主落座,小校沏上茶來,流水般退下,就連折御卿、任卿書、馬宇強這些親信大將也都藉故退了出去,節(jié)堂中只留下折御勛和楊浩兩人。
折御勛鳳目一張,沉笑問道:“楊大人以橫山節(jié)度、檢校太尉的身份而知蘆州,如此顯赫的身份,恐怕除了帝京汴梁,再無一處府尹如此尊榮。看來,官家甚是重視蘆州,不知此番太尉赴任,官家對西北有何提點?”
楊浩微笑道:“節(jié)帥自然動問,那本官就坦誠以告,官家許我極慷慨便,自然是盼望我能崛起于蘆州,鑄一支強軍,直逼節(jié)師腹心,再以朝廷大軍興師問罪,逼迫節(jié)帥順大勢而獻地稱降,兵不血刃地占領(lǐng)府州之地。”
折御勛先是一呆,隨即哈哈大笑道:“太尉說笑了,府州本是宋地,折某本是宋臣,本帥對朝廷忠心耿耿,素無二心,朝廷何故興師問果?”
楊浩道:“既然府州是宋地,節(jié)師是宋臣,為何府州百姓只納賦于節(jié)度,府州百官俱由節(jié)帥府出,這不是疏忽朝廷嗎?”
折御勛變色道:“先帝代江山于柴氏,時天下未定,我府州率先歸附,先帝感謝,曾在滿朝文武面前親口承諾:,爾后子孫遂世為知府州事,得用其部曲,食其租入,世襲其地,自轄其民。讀免費供給
,豈是我府州目無君上?
今上在《即位赦天下制》里也說:,猥以神器,付與沖人……凡開物務(wù),盡付規(guī)繩,予小子傾紹不基,恭稟遺訓(xùn)。仰承法度,不敢逾違,更賴將相公卿,左右前后,恭遵前旨,同守成規(guī)……,怎么言猶在耳,這就要自食其言么?”
楊浩輕笑道:“若非因為這個原因,楊浩何以重返蘆州,且被擢拔為一方使相,節(jié)度心中沒有疑慮么?”
折御勛眼力閃動,沉聲說道:“固有疑慮,方才延請?zhí)救胙蛱靡粩ⅰ!?
他站起身來,走到楊浩面前,朗聲說道:“這節(jié)堂中只有你我,不管說些什么,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一出此堂,概無證據(jù),太尉假如有什么話,盡可坦誠相告。”
楊浩摸著鼻尖四下看了看,微笑道:“節(jié)帥是說,不管如何大逆不道的話,在這個處所,都可暢所欲言?”
折御勛嘿嘿一笑,滑頭地反問道:“太尉雖離蘆州久矣,蘆州仍奉太尉為主,太尉該不會不知道,蘆州做了多少較之折某還要大逆不道的事吧?”
楊浩輕輕笑了:“蘆州與府州是近鄰,又承蒙節(jié)帥多方照顧,若說節(jié)帥沒在我那里安插眼線那才令人希奇。假如說我蘆州有些什么舉動居然瞞得住你折大將軍,那你折大將軍早就坐不穩(wěn)這府州之主的寶座了。
楊某認為,節(jié)帥一方雄霸,卻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如今夏州自顧不暇,府州少了牽制,以節(jié)帥的實力欲謀蘆州的話,未必不能得手,為何節(jié)帥一直按兵不動,楊某對此百思不得其解。”
折御勛冷曬道:“百思個屁!你蘆州逝世抱著朝廷的牌坊不放,那個張繼祖雖然狗屁不通,卻是朝廷明旨欽命的官兒,折某假如對你蘆州用兵,便給了朝廷口實,蘆州看似險峻,實為四戰(zhàn)之地,得之無益,失之不惜,尤其是得知你的部屬所圖在于夏州,那對折某更是有百利而無一害,折某圖謀蘆州何苦來哉?折某所欲,只是守住祖宗基業(yè)罷了。”
楊浩欣然起身道:“如此說來,那楊某與將軍就有共同利益,可以攜手合作了。”
折御勛一攬長須,丹鳳眼微微瞇起,懷疑地看向他道:“朝廷對太尉,恐亦不無忌,憚。今日官家不但縱虎歸山,面且授你節(jié)度,允你開設(shè)府第,設(shè)置官吏,其中緣由若不明了,折某終是放心不下。”
楊浩苦笑道:“我說是奉朝廷旨意謀你府州吧,你又不信,卻又對我衣錦歸來猜忌重重。”
折御勛冷冷地道:“我只想聽你說說真正的緣由。”
楊浩長長地嘆了口吻,說道:“真正的緣由……說來話長……
折御勛落座,舉杯,沉聲說道:“本帥有的是耐心,太尉盡管漸漸道來……”
這一通書說了大概有一個時辰,當兩人再度走出節(jié)堂時,親親切熱好得跟哥倆兒似的,看得折御卿、任卿書、馬宗強等一眾將領(lǐng)莫名其妙。
折御勛開懷笑道:“哈哈,今日楊太尉榮歸,本帥設(shè)下盛宴為太尉接風洗塵,諸位將軍都去做陪,今日不喝醉了,一個都不許走。”
眾將唯唯領(lǐng)命,楊浩卻擔心腸道:“我與節(jié)帥所議之事,子渝姑娘那里…………
折御勛鳳目一瞇,長須一拋,拿出關(guān)二哥豪氣干云的氣派,威風八面地道:“依你我方才計議,明日本帥就令人去見楊崇玉,具體情況,待你我三人相見后再說口至于子渝,何須顧忌于她?楊老弟,我折家世居云中,三百年的世家,折家的女兒家教森嚴,都是很懂規(guī)矩的,她豈敢胡亂插嘴?這是男人和男人之間的事……,
折御勛神情飛揚,正說得唾沫橫飛,馬宗強在一旁偷偷扯了扯折御勛的衣袖,折御勛不悅地瞪他道:“做甚么?”
馬宗強往旁邊花叢里努了努嘴兒,折御勛扭頭一看,不由嚇了一跳。
只見旁邊花叢灌木中靜靜地站著一個少女,白衣勝雪,長如瀑,她的一只小手掌心向上,一頭小小北鹿正親切地舔著她掌心的食物,三五只彩蝶張著她的芳軀正翩躚飛舞。而那如畫的少女,卻正微側(cè)螓,一雙盈盈妙目冷冷地瞟著他。
正在大放厥詞的折大將軍立即左顧右盼道:“本帥忘了,節(jié)堂里還有一樁要緊事沒有處理,我百花塢風光甚美,令人留連忘返,太尉且請駐足觀賞片刻,本帥去去就來……
他還沒有說完,任卿書、馬宗強等人早已一拍額頭,做恍然大悟狀道:“確有一樁大事尚未計議,我等去去就來。
”說罷一哄而散。
楊浩未見子渝時想見子渝,一見了子渝卻又心虛起來,他急忙拉住折御勛,求助地道:“節(jié)帥……”
“關(guān)二哥”翻臉不認人:“這是男人和女人之間的事,太尉要是拉兄弟下水,那可太不講義氣了。”
楊浩登時無語,眼看著一眾大將軍作鳥獸散,這才硬著頭皮轉(zhuǎn)過身來……,
折子渝輕輕拍了拍小鹿的腦袋,離開花枝向他走來,那頭小鹿就跟在她的身后。
弄蝶和輕妍,風光怯腰身,及腰的長更是為她平添了幾分嫵媚,一身家居妝扮的折大小姐,就像一朵靜待開放的曇花般幽嫻雅致。
仔細看去,她瘦了許多,下巴尖尖的,只有一雙眸子烏黑明亮,神韻不減,這雙眸子就那樣幽幽深深地凝視著楊浩,看得楊浩心跳加快起來。
他進退不得,忽然咳嗽一聲,長揖到地,一本正經(jīng)地道:“許久不見,姑嫣…………似乎清減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