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斯頓淡淡地看著窗外的云卷云舒,很久沒動。冷奕瑤最后喝了一口茶,終于起身,緩緩地走到他那邊。
“一起聊聊?”聽到她腳步的聲音,他側(cè)頭,朝她輕輕一笑。那笑容卻似是煙霧一般,剛剛露出便以淡去,很快就消失在空中。
冷奕瑤很少看到他這樣的表情,應(yīng)該說,這人是疏懶的,仿佛萬事不經(jīng)心,又似乎對世上的一切都不感興趣,但是,能讓他露出這樣的神色,她倒是真的有點好奇。
“走吧。”兩人順著電梯,乘坐下樓,沒有去樹屋,因為知道大多數(shù)特級班的人,吃完飯后如果沒事都會在那邊休息。
人工湖旁邊有不少木椅,陽光到中午的時候,剛好溫度也上來了,灑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很是美麗。
“今天早上的事情……首先我很抱歉。”她剛剛落座,奧斯頓的聲音微微一沉,到底還是說了上來。
芳菲然是沃克的侄女,他和她算是認(rèn)識已久,不過,他到時從來沒注意過她有這個方面的想法。平時見面的時間并不多,他對一般人都比較淡淡的,對她也從來沒有超過普通人的情誼,所以對于她今天竟然會沖動圣德高中來,他實在是沒有臆想到。更何況,她竟然會看到冷奕瑤的那張照片……
他看她一眼,其實,她應(yīng)該知道全帝都的人,但凡有能力的,都去調(diào)查了她的背景。
“我接受你的道歉,作為補償,你是否應(yīng)該回答我?guī)讉€問題……”冷奕瑤笑了笑,奧斯頓這個人看上去清冷得很,其實世界觀還是很正的。芳菲然的事情雖然是因他而起,不過真正干出蠢事的是芳菲然,他的道歉是出于情誼和內(nèi)疚。但,這不代表,她不能乘機索要一點利息。
“你想問什么?”奧斯頓皺了皺眉,潛意識里覺得,她要問的事情,絕對不是他樂意提的。
“沃克究竟是誰?”她挑眉,輕輕一笑,表情別有深意。
……
就知道!這個女人簡直會讀心術(shù)!
奧斯頓揉來揉太陽穴,這個問題,不應(yīng)該由他來回答:“換一個問題。”
“我現(xiàn)在就好奇這個。”這個沒商量。
奧斯頓表情空白,忽然轉(zhuǎn)頭望向湖面,像是在回憶過去,又像是在腦子里組織語言該怎么回答她。良久,輕輕嘆息:“芳家在帝都并不是特別有名,但在北方來說,是豪門中的豪門。”
既然知道芳菲然是他的侄女,總歸是藏不住的,順著芳菲然調(diào)查下去就知道。奧斯頓停了一瞬,覺得這個問題是不是從他嘴里說出來的都一樣,冷奕瑤要是真的想要知道,分明可以讓人直接查出來。既然相通,說起話來也流暢了不少:“當(dāng)年,他在家族是指定繼承人,因為他天資夠聰明,能力也出眾。”
世家來說,并不是以長幼為序,而是以才能論英雄。畢竟,一個好的當(dāng)家人,能讓整個家族整整繁榮富強上百年。
“可是?”冷奕瑤習(xí)慣了別人講故事的時候,一定會在后面跟上一個“但是”,于是好整以暇地望著他。
奧斯頓嘆息:“他上面有一個哥哥,他從小算是他哥哥照料長大的,兩個人關(guān)系非常的好,但因為他哥哥的各項才華都比不上他,在家族里聲望逐漸下降,所有人都在背地里疏遠了他哥哥。那個時候,他很痛苦。父親家族的期待,壓在肩上,但是,他又不愿意背叛他哥哥,所以陷入了矛盾。原本,因為他年紀(jì)輕,大家都假裝沒看出來他的掙扎,可后來,出了一件事,讓他徹底和家里決裂,從此,不再踏入家門。”
冷奕瑤忍不住勾了勾唇,奧斯頓這人對沃克知道得挺清楚啊。“出了什么事?”、
奧斯頓的嘴角僵了僵,表情似乎有點不自然,良久,搖頭,“具體是什么,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似乎似乎是為了個一個人。”
當(dāng)初芳家對“沃克”寄予了怎樣的厚望,對他的人生控制和支配就極致到一定地步。
所有的事情都有雙面。
這也是為什么,他一直寧愿懶洋洋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不愿意像別的人那樣使勁地逆流而上。何必呢?人生在世就這么短短幾十年。
一個人?
冷奕瑤的表情微妙起來,難道是為了女人?
豪門大家少爺為了貧民女,拼死與家族反抗,最后背道而馳?
這種俗不可耐的劇本,她估計中學(xué)生都不相信了,總不會是“沃克”的手筆吧。不過,想想看,他和女性貌似也一直保持著一定距離。
“那他是怎么認(rèn)識蘊萊的?”豪門叛出的小少爺,如何和帝國境內(nèi)最老牌的世界繼承人走到了一起?
提到這個問題,奧斯頓的嘴角抖了抖,他還記得當(dāng)時“沃克”說起這個事情時,宿命般的表情:“蘊萊出生的時候,‘沃克’的父親正好帶他一起去圣德集團慶祝,算起來,蘊萊算是沃克看著長大的。”雖然那兩個人年紀(jì)差距還不到10歲……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想想看蘊萊那一臉睥睨的表情,再想想看沃克名義上是他集團的老師,實際上卻是看著他長大,這兩個人平時站在一起的時候,心里可會別扭?
“能說的,我都說了,今天的事情,當(dāng)我欠你一次。”奧斯頓拍拍身上灰塵,從椅子上站起來,輕輕擺了擺手,不再多呆。
冷奕瑤笑著沒說話,同樣起身,朝著與他相反的方向,去了圣德集團的私立圖書館。
這天中午,所有特級班的人都沒有再見到冷奕瑤。
下午的課,相較于上午,所有人顯然心思沉淀了些,總歸沒有上午那樣心思浮動。上課的人都還挺認(rèn)真,當(dāng)然,依舊有冷奕瑤最不喜歡的外文課。
好在,一個人在別墅里看書到底有點成果,如今不算是完全在聽天書,很多詞語和語法能否稍微理解一些,這也導(dǎo)致她的目光在外文課上看上去不是那么發(fā)呆、置身事外。外語老師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受寵若驚”這個詞。
她竟然肯聽課了誒!這是不是代表自己新的講課方式獲得了認(rèn)可?
老師一邊沾沾自喜,一邊講起課來更是賣力,等到她下課的時候,甚至頭一次拖堂。
作為最為最后一堂課的老師,這番作為是極其不人道的。
全班的學(xué)生都已經(jīng)望眼欲穿了!
今天是周一啊,老師!您沒忘了,我們還有社團活動要參加吧!
講到興頭上的外文老師,忽然發(fā)現(xiàn)一票“哀怨”的眼神,這才注意到,到點了!她竟然延遲了五分鐘。
一時間,表情有點訕訕的。趕緊收拾了課本教材,宣布下課。
“女神下午有點不對勁啊。”羅德觀察良久,終于下了這個定論。講真,上課聽講這種事,好像從來沒有在冷奕瑤身上發(fā)生過,她就是那種上課隨便聽聽,可不論老師問什么,她都能秒秒鐘答上來的奇才。可今天,她滿含興致地望著電子屏幕的樣子,幾乎讓他懷疑,那屏幕上放的不是男女對話,而是男女調(diào)情。
太匪夷所思了。
“想什么呢!”蓼思潔忍不住拍了他一下:“趕緊收拾東西,社團活動快開始了。”
周一有許多人最喜歡的社團活動,其中,鋼琴課是熱門課。
但,就在她們要離開教室的那一刻,竟然被告知——這堂課從此取消了!
取消了!取消了!
什么意思!
上周還好好開的課,為什么取消?
難道是老師身體出了什么事情?
選秀這門課的同學(xué)表情一靜,朝著過來宣布噩耗的“課代表”問道。
“沒。”對方擺了擺手,卻是意味深長地望向冷奕瑤:“老師讓你單獨進去一下,說是找你有事。”
又是冷奕瑤?
上一周,就是因為替她單獨指導(dǎo),秦老師連其他琴房都沒有來,這一次取消課程,該不會又是和她有關(guān)吧?
所有人匪夷所思地看著冷奕瑤越過眾人,一步步地走了過去,直到邁入演奏廳,消失不見……。
秦老師就直接站在琴房中央的位置,一直等著她。
手指輕輕劃過琴鍵,像是在思考什么一樣,曲并不成調(diào),卻韻律非常優(yōu)美。即便年華不再,她的眼睛依舊保留了精明和氣質(zhì)。
“您找我?”她倚在門口樓,靜靜地看了秦老師一眼。今天,她們都沒有帶琴譜,雙手空空,仿佛只是隨意到這來碰個面。
“沃克和你說了吧?我想收你為學(xué)生。”秦老師一愣,壓根沒聽到她的腳步聲,見她站在門口,頓時回頭望來。煢煢孑立,她自站在光影處,淡淡的望來,卻不減一分神采。
與她上一個學(xué)生,格外的相似……。
一時間,秦老師瞇了瞇眼,似乎在回憶過往,又似乎在緬懷什么。
“就因為收我為學(xué)生,從此要取消學(xué)校的鋼琴課?”冷奕瑤覺得這個思路很奇怪。自己全天有課,就算是周末的時間都有限,這些沃克都知道,秦老師應(yīng)該也從他那里聽說過,為什么還要這樣。
“我經(jīng)歷有限,帶不來太長的課。與其兩邊拖累,不如選一個更感興趣的。”秦老師笑笑,目光溫暖,像是在和她解釋,又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冷奕瑤清晰地發(fā)現(xiàn),對方的目光會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手指上,像是在打量,又像是在衡量。
“可是我也說過,我并不像當(dāng)鋼琴家。”作為一個不以此為目標(biāo)的人,學(xué)習(xí)的動力和精力絕對和專業(yè)學(xué)生無法相比。除了那一本琴譜,這位鋼琴家憑什么對她另眼以待?
……。
等等……
琴譜?
“是M要求你這么做的?”精密的空氣里,突然聽到冷奕瑤淡淡的聲音響起。
秦老師的表情先是一驚,隨即,目光一愣,張了張嘴,似乎準(zhǔn)備說什么,可忽然又頓住了。
“你……”她是怎么知道的?M分明告訴她要瞞著冷奕瑤的。
冷奕瑤站在原地,良久,終于露出一個恍若煙雨的笑容。朦朦朧朧、絲絲裊裊,像是能將人的全部心緒都一下子圈住。
她嘆息,果然,那個人在離開的時候,特意送來那份琴譜就不是巧合。
又或者,在第一次偶遇的時候,聽似隨意的一句建言,讓她社團活動直接選取鋼琴課開始,就不是巧合。
她頓了頓,仰頭,看相演奏房的燈光。
氤氳微黃,就像是在D城第一次初遇的那晚。他站在吧臺后,慢條斯理地擦拭著銀紙餐具和杯碟,她從黑夜中帶著一臉笑意走進他的小店。
背后,是皇室的黑衣人圍追堵截。她低頭,問他菜單在哪,他目光順著外面的漆黑掠過一道暗色,若無其事地遞上菜單。
第二次見面,已經(jīng)是在帝都。在最繁華的街道附近的三百六十度觀景餐廳里,她們暢懷地吃了一頓大餐,就像是沒有注意到他身后始終“如影隨形”的那幾個刻有蝎子紋身的壯漢,談笑風(fēng)生,他鄉(xiāng)遇故知……。
這一切,不過是過眼云煙,如今,卻印在她腦海里。
很多時候,她沒看到M的時候,不會故意去想這么個人。可一旦涉及到他的時候,又能發(fā)現(xiàn),他的影子似乎無處不在。
他的見識、他的手腕、他的人脈,似乎都是個謎,就連他的名字具體是什么,她都不知道。這個人,對她究竟是善是惡?
她垂下眼簾,任一抹輕笑從中閃過。
分明是沒見過幾次的人,他為什么要安排秦老師收她為徒?就連沃克都在其中牽線搭橋,那么沃克又是否知道,這一切是M一手安排?
冷奕瑤在秦老師吃驚的表情中,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鋼琴前。
手指,瞬間將剛剛她曲不成調(diào)的韻律重復(fù)了一遍。竟然絲毫不差!只是,她的音律聽上去,更直接了當(dāng),原本里面的遲疑、猶豫、驚訝等等情緒一概被她掩去,倒像是,她重新創(chuàng)作出來的另一幅韻律…
無疑,即便是在鋼琴上面,她沒有真正下過苦工,但是她的天賦,足以讓人欣羨嫉妒。
就在秦老師震驚不已的表情中,她慢慢俯下身,坐到了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