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個丫鬟瞪大了眼睛,說道:“昨日裡奴婢看到張嬤嬤偷偷地出去過一回,當時奴婢問了幾句,也沒怎麼放在心上,就回了房間,可是當時半夜三更的,張嬤嬤怎麼會在外面呢?這件事情必然是張嬤嬤做的,而且自從昨日起,奴婢就再也沒見過張嬤嬤……”
其實她並未將話說清楚。
比如,那日自己出去是起夜,張嬤嬤說不準也是,而且自己也不能確定對方是否便是埋東西的人。
可若是不說出來,或許他們所有人都要發賣出去,此時便也只能找一個替罪羊!
“什麼?”
鄭安宴大怒:“區區一個下人,居然有這樣的膽子,把她帶來,我非要好好問問,看看究竟是何人指使她做的!”
顯然,鄭安宴不是傻子,她敏銳地察覺到今日所發生事情不同尋常。
一個下人何來這麼大的擔子,其背後必然有人在指使!
至於那個人究竟是誰……他心中已有了懷疑的對象,只是暫時不能確定而已。
然而,等了許久,卻沒有等到帶上來的張嬤嬤,反而是得來一個震驚的消息——
張嬤嬤死了。
“大人,奴才在大小姐院子不遠處找到一具屍體,看穿著打扮,似乎是大小姐院子裡的張嬤嬤,但是還不能確認,需要大小姐親自去看看。”
什麼,死了?
鄭安宴皺了皺眉,那線索豈不是斷掉了?
“父親,我去看看吧,張嬤嬤一直服侍著女兒,女兒對她在瞭解不過,說不定那淹死的人並不是張嬤嬤,而是別的什麼人呢?”
鄭安宴本是不願,但是轉念一想,景寧說的有道理,於是便欣然同意了。
但是他心中仍有擔心,“待會兒場面恐是有些可怕,你若是害怕,便躲在爲父懷裡不要看便是!”
景寧畢竟年幼,初看到死人,必然是會覺得害怕的。
景寧點了點頭。
然而她的心中,卻驟然浮現起上輩子,在同趙郢生死與共的那些年,所經歷過的種種——遍地的鮮血,數不清的屍體,各種恐怖而血腥的場景。
什麼樣的場面沒見過,什麼樣的哭沒吃過,又怎會害怕一個死人呢?
很快的,一行人便到了湖邊。
屍體已經被打撈了上來,放置在岸邊,身上的皮膚已經浮腫,臉上則因爲窒息而變得青紫,顯然是一個溺死之人的狀況。
唯一不能解釋的,便是她的身上竟然又多處勒痕。
景寧“害怕”的尖叫一聲,躲到了鄭安宴的身後。
鄭安宴早有預料,用袖子遮住景寧的雙眼,不讓其看到這恐怖的一幕。
景寧抓著他的袖子,肩膀抖動,似乎是在發抖,聲音也變得破破碎碎:“父親,是張嬤嬤,真的是張嬤嬤,嬤嬤在女兒身邊伺候過那麼多年,女兒是絕對不會認錯了,嬤嬤她……她死的好可憐!”
鄭安宴耐心安慰,終於將景寧安撫下來後,這才轉頭看著被打撈上來的屍體,雙目微沉。
這下人的死,究竟是不小心落進水裡,還是被人害死的呢?
這時候,鄭安宴最爲信任的管家走了過來,恭敬的道:“大人,在此人落水不遠處發現了一塊石頭,上面還有綁著的繩子,按此來推斷,應當是有人將她和一塊大石綁在一起,沉入湖底,這並非意外,而是一樁故意殺人案!”
鄭安宴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已經明白了。
這下人背叛了自己的主子,死有餘辜,但是她死了,線索卻也斷了,唯一能夠證實的便是自己的預感沒有錯,這下人果然是被人指示的。
想到這裡,他忽然看了一眼站在最末端的低著頭的楊氏。
眉頭,不易察覺的皺了皺。
“咦,這是什麼?”
這時候,忽然有人驚呼一聲。
隨後,便有人從張嬤嬤的身上拿出了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用白布做成的娃娃,儘管已經被湖水浸泡,但是一眼便可以看出這正和詛咒丹陽郡主和老夫人的巫蠱娃娃是一模一樣。
鄭安宴拿過來,仔細的看了下。
上面的字跡已經逐漸模糊了,但是隱約可以看到殘留下來的幾個字:十五號。
七月十五,正是他母親的生辰!
這時候,老夫人也已經趕到了,上了年紀的人,走路總是會比年輕人慢上許多,是以才姍姍來此。
但她一到這裡,便著急地開口,“怎麼回事?死的人當真是張嬤嬤?”
“母親,您看看吧。”
他將巫蠱娃娃交給老夫人,老夫人自然也看到了那殘留下來的三個字,臉色略微一變。
“娘,你派人搜查了整個丞相府,卻沒有想到這東西叫張嬤嬤隨身帶著,一起落進了水裡頭,若非發現的早,還不知道要在這水裡頭呆多久!”
老夫人臉色也很是慍怒。
若是這東西一直找不到,那豈不是自己要一直頭痛下去,知道有一日沒了命?
“混賬,混賬,想不到這府裡頭居然有這樣心思歹毒的奴才!”
她氣得說話都不順暢,鄭安宴揮了揮手,便有人上前扶住老夫人,爲老夫人順氣。
鄭安宴沉聲道:“母親,兒子看,今日的事情絕對不簡單,且不說一個奴才如何有這麼大的膽子,只看做這巫蠱娃娃的布料,乃是上好的織雲錦,一個下人怎麼用得起這種奢侈之物? 必是有其他人在背後做鬼,死一個張嬤嬤沒有絲毫用處,要緊的是抓出背後的人!”
他一字一句,說的緩慢而堅定,讓站在最後面的楊氏心中一跳。
老夫人沉默著。
許久之後,她才揮了揮手,有些疲憊的靠在下人身上。
“罷了,這種事情,我前半輩子處理的太多了,現在我老婆子不想再操心,一切都交給你,你自己看著辦吧,總之,這種邪祟之物,絕對不能再在丞相府出現,也不能叫人知道!”
若是讓當今聖上知道丞相府裡有人用巫蠱之術,那麼,整個丞相府都會受到牽連。
哪一家都有醜事。
哪一家都勾心鬥角。
只不過丞相府人少,過去也從未有過這種事情發生,但如今發生了,就得好好處理掉,她已經老了,經不起折騰了,這些就都交給後輩來吧。
“娘能這麼想,便是最好不過,來人,送娘回去。”
鄭安宴吩咐下人將老夫人送回院子好好休息,正要開口處理張嬤嬤的屍體,卻忽然聽到了一道由遠及近的驚叫聲——
“大人,不好了,留王帶著人闖進府裡來了,說是二小姐用巫蠱之術詛咒丹陽郡主,要找上門來向大人您要個道理!”
“什麼?”
鄭安宴目光一縮,一愣過後,便快步朝著前廳走去。
景寧擡眼,淡淡的看了楊氏一眼,心中冷笑一聲,但隨後變換了一臉詫異驚慌的樣子,也跟了上去。
鄭安宴腳步快速平穩。
他一邊走著,一邊在心中思索對策。
同時,心中也浮現出濃濃的不解來:從那巫蠱娃娃發現到現在不過幾刻鐘,爲何留王會知道巫蠱娃娃的事情?
莫非是有人通風報信。
相同這一點,他心中便是一凜。
與此同時,前廳已到了。
鄭安宴剛到,便聽到裡面傳來了茶杯破裂的聲音,心中一驚,走進去便看到臉色陰沉的留王和留王世子。
他拱手問道:“不知留王大駕光臨,微臣來不及視線相迎,還請留王不要怪罪!”
留王並沒有接鄭安宴的話,反倒是站在一邊的留王世子冷笑著說道:“鄭丞相何必裝傻,你們丞相府的二小姐用巫蠱之術咒我二妹,我和父王來此,就是爲了討一個公道!”
鄭安宴心中一沉。
來不及思考究竟是誰走漏風聲,他將視線望向坐在上座的留王,低聲道:“留王殿下,想必今日之事有誤會。”
“誤會,丞相大人覺得有什麼誤會?我二妹知道現在還昏迷在牀,奄奄一息,險些斷送了性命,你跟我說這一切全都是誤會?”
景寧走進門來之時,聽到了便是留王世子這一聲厲喝。
聽著,頗有些熟悉。
上輩子,丹陽郡主死後,也是這個男子提著劍,一腳踹開丞相府的大門,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對著重重趕來的鄭安宴厲喝——
“我妹妹死在這歹毒女子的手裡,當時那麼多人看見,丞相大人卻跟我說這是誤會?不如我也一刀捅死鄭大小姐,只跟陛下說是誤會如何?”
適當的掐斷回憶,她擡腳走了進去。
“父親,這是怎麼回事?”
此時的景寧早已經調整好了臉上的表情,疑惑的走進來。
留王世子的視線在景寧的臉上一掃,並沒有因爲景寧的出現,以及對方得天獨厚的容貌有任何的感覺。
在他心中這只不過是和此時毫無關係的人,雖然他因爲妹妹的事情而震怒,但他還不至於去牽連一個無辜之人。
反倒是留王,在景寧出現的一瞬間,陰沉如墨的眼眸微微動了動。
景寧走進大廳,目光便掃向坐在高位上的留王,神色並沒有多少詫異,反而開口問道——
“敢問留王殿下,留王世子,您二人口口聲聲說我二妹用巫蠱之術詛咒丹陽郡主,那麼敢問,那證據在哪裡呢?”
留王世子冷笑著說道:“證據?證據就在你丞相府鄭休寧的院子裡!本世子今日一些人來,是不是她乾的,你讓我們進去搜查一番便是!”
鄭安宴的目光更冷了。
事到如今他已經可以確定,絕對是有丞相府的人故意給留王府傳了消息,否則留王怎會這麼快便趕來,並且能夠準確地說出東西就在鄭休寧的院子裡?
可是那個人會是誰呢?
景寧倒也沒有認輸,只是脣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看上去似乎是有些嘲諷。
“哦?那景寧倒是有些奇怪了,既然這東西在我二妹的院子裡,那麼留王世子您又是怎麼知道的?是您半夜三更偷偷的摸進我二妹的院子檢查了一遍,還是您在我們丞相府安裝了你們留王府的眼線呢?”
半夜三更偷偷摸進丞相府,要麼做賊那麼別有目的。
而在朝廷官員的家中安插自己府上的眼線,說輕了點是想要給自己妹妹報仇,說重了點,那就是想要操控,謀害朝堂官員,亦或是蓄意謀反!
這兩樣罪名,那一個都不小!
前者爲人恥笑身敗名裂,後者則是將自己推上風口浪尖被皇帝懷疑忌憚。
留王世子不是傻子,當然知道這兩點哪一個都不能承認,想要反駁卻偏偏找不到什麼話反駁,一張臉就這麼氣的青紫不定。
景寧的表現顯然讓大廳裡的人都爲之側目。
鄭安宴瞧著站在大廳中間,面對著留王和留王世子也不卑不亢的景寧,只覺得自己的女兒恍若是變了一個人。
一個月前,這還是個懵懵懂懂,會同自己撒嬌之氣的小丫頭。
一個月來,變化竟然如此之大,面色從容,語言縝密,輕而易舉就能夠將留王世子堵的啞口無言。
他心底不知道是和感覺,卻隱隱的有一股驕傲。
眼瞧著自己的兒子被一個小丫頭堵得啞口無言,留王的目光沉了沉。
一直沉默著的他,終於在此時開口:“鄭大小姐,這話可不能亂說,實際上,丹陽從昨日起就開始病重在牀,找了許多大夫都沒有用處,直到後來有一位道長找上門來,我們這才知道原來丹陽市被人用巫蠱之術所害!”
“道長?”
又是道士?
鄭安宴皺緊了眉,只覺得道士這種東西實在是煩人,心底對於所謂的道士越發排斥起來。
然而他顯然忘記了,方纔的他還求著自己所厭惡的道士給自己心愛的女兒看看身體。
留王點了點頭,眼中不知是何情緒。
“那位道長說,我二妹是被人用巫蠱之術所害,動手的是一個和二妹年紀相仿的女子,只是因爲年紀太輕,所以對於巫蠱之術並不精練,我二妹才能留下一條命來。”
留王世子深吸一口氣,眼中浮現出一抹痛恨。
“哪位道長還給我們指出了方位,就是你們丞相府!你們要想證明你們丞相府的清白也行,那就讓我們留王府的人進去查一查,若是沒有找到,我趙連今日便向鄭丞相你磕頭道歉!”
鄭安宴和景寧的目光同時一沉。
“留王世子,我父親畢竟是一品官員,當朝丞相,您在未經不下允許的情況下便搜查一品官員的府邸,這樣不好吧?”
景寧沉聲開口:“若是讓陛下知曉了,豈不是會覺得留王世子您,越俎代庖?”
剛剛發現巫蠱娃娃,下一刻留王府便帶了人來找公道,那東西還來不及銷燬,此刻若是讓留王府的人去搜查,定然是會查到的!
“既然要面子,那就將鄭休寧交出來!”
留王世子深吸一口氣,沉聲開口:“鄭大人,您高居丞相職位,清正廉明,爲國爲民,晚輩相信您不會包庇這種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