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攻訐鳳卿璃而被貶謫的那個御史,姓田,叫田永海。
他死的很冤枉,一大家子的人,只要在船上的,全都死了,這事情堪稱是慘無人道,正因為如此,許多人,特別是在那些御史,不需要三皇子鼓動,便開始自動的彈劾鳳卿璃,之后三皇子的推波助瀾,更是讓這股風氣,喧囂塵上。
幸好皇帝進行了冷處理。
但是就在前段時間,顧明萱發現淑妃的家人也參與到了散播流言的人當中,讓本來稍微平息的流言,愈演愈烈。
那些御史,又開始一波一波借著彈劾鳳卿璃。
而今天,忽然有人在鬧市區,當街攔路,跪在了大理寺卿龔瑞清的轎子前,捧著血書喊冤,要為自己慘死的叔叔求一個公道,要龔瑞清還這大雍朝一個朗朗乾坤。
這人的名字,叫做田一泓,是御史田永海的侄兒。
他跪在大理寺卿龔瑞清的轎子前面,聲嘶力竭喊道:“草民田一泓,狀告雍王鳳卿璃為泄私憤,暗害朝廷命官……”
他這一嗓子喊出去,所有人都瞬間怔住了,之后,便是猛然爆發出了一陣的議論聲。
不得不說,田一泓選擇的告狀時機非常的不錯,這正是午時剛過,太陽正好,曬在人身上暖烘烘的,那些吃完飯的閑漢們,各個店鋪里的客人們,正是多的時候。
這人當街攔轎遞上血書喊冤,而且語不驚人死不休,一下子震驚了多有人,且抓住了別人的好奇心,然后,許多人便把跪在地上的田一泓與不得不出了轎子查看的龔瑞清,圍在了人群當中。
極短的時間內,附近的人都知道了有人當街攔轎,要為叔叔申冤。
那田一泓跪在地上,形容憔悴,大哭不止:“……我叔叔田永海本只是個御史,清廉正直,傲骨錚錚,只因為太過耿直,看不下雍王鳳卿璃不尊圣旨,彈劾于他,便被貶去貧瘠之地當縣令,結果在赴任的路上,雍王鳳卿璃那惡賊還不肯放過我那可憐的叔叔,竟然*,鑿穿了船,讓我叔叔嬸嬸和我那兩個正值年少的堂弟以及兩個正要議親的堂妹全都慘死,另外還有我叔叔家的兩個忠心的老仆,也全都死掉了,若非是草民善水,怕是也不能逃得一命,如此,那萬惡的賊人,怕是就要逍遙法外了……”
“草民只求青天大老爺能還我叔叔一家一個公道,能讓這大雍朝的百姓,活在朗朗乾坤之下,而非是提心吊膽,總擔心自己說錯了話……”
周圍的人便議論紛紛,一聽到這苦主竟然是一個御史,而這個御史還因為耿直上書而遭到打擊報復,眾人的好奇心與同仇敵愾的情緒,便被掉動了起來。
御史這個詞,總是與直言、忠心、耿直等聯系在一起的,而迫害御史的人,不用想,肯定不是什么好官,哼,狗官該死!
可是,那是雍王鳳卿璃啊,眾人有些不知道怎么想,那是大雍朝聲名赫赫的戰神啊……
人群中,便有人義憤填膺說道:“我等只是草民,以前全都佩服雍王殿下保家衛國的行徑,更是崇敬雍王殿下多次打退蠻族進攻的戰績,可是,自從雍王殿下當年遇刺之后,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如今,怎么竟然做出這樣的事情來,真是令人心都痛了啊……”
說吧,便嚎啕大哭,似乎是為了鳳卿璃的墮.落而心痛。
一眾人本還不愿意相信原先被奉為大雍朝戰神的雍王殿下鳳卿璃會是這樣的人,但是那人一說,別人心中,便也開始琢磨了起來——是啊,雍王殿下自從遇刺受傷之后,據說,不行了……之后,就變了個人一般……
有更多的人開始認同并傳播這個說法,那些本來還猶豫的人,便也相信了,等到有人帶頭聲討鳳卿璃的時候,眾人便鼓噪了起來,言論間,多是要龔瑞清秉公斷案,嚴懲惡賊的話。
龔瑞清覺得很倒霉,他今天下了朝、在宮中用了早飯,本來是想要早點去衙門的,但是卻沒想到剛下朝就被戴維誠拉住了,說是有事情要商量,便也沒在宮中吃飯了,反而是到了一處酒樓點了菜,談起了事情。
他們說的是山南道的那些官員處置之后,空缺出來的官職的問題——這本該是皇帝與吏部的事情,不過戴維誠乃是吏部左侍郎,在調撥官員的時候,發現了龔瑞清的侄兒,也附和升遷的條件,若是謀劃一番,未必不能成事。
龔瑞清是有些心動的,但是想到山南道乃是三皇子的勢力范圍,山南道的官員就等于是三皇子的人,龔瑞清便只能嘆口氣拒絕了,而龔瑞清也知道,自從戴家出了點事情之后,戴維誠的位置便不是那么穩當了,戴家竟然被五皇子給盯上了,時不時的來一把,讓戴家的人都麻煩纏身,疲于奔命——最開始大家都有些奇怪,五皇子不是一直想要拉攏戴家么?
怎么忽然換了方式,開始打壓了?
不不不,應該說比打壓嚴重多了,甚至能說是五皇子的心中,迫不及待想要讓戴家倒霉,最好是戴家所有人都被一擼到底,再無翻身可能才好。
不過五皇子總算是還有顧忌,也不能太過分,所以戴家也只是倒霉。
眾人好奇,不過,那消息靈通的,很快就爆料了——原來戴家一直是三皇子的人,原先與五皇子若即若離,也只是麻痹五皇子罷了,甚至他們還借著五皇子想要拉攏他們的心,謀取了不少的好處。
眾人就都明白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不要說是五皇子這個天潢貴胄了,便是自己等人不過是個官,被人如此當傻子一樣戲耍,那也是要生氣的。
自此,戴家是三皇子的人這個事情,京城的人,基本都知道了。
龔瑞清貴為大理寺卿,自然也知道戴家的立場,現在戴維誠來向自己示好,自己要是接受了,豈不是就說明自己要上了三皇子的船了?
奪嫡有危險,站隊需謹慎——這都不是死一個人的事情了,說不得全家都得陪著死啊,龔瑞清想來標榜自己是個直臣,只忠于皇帝,忠于大雍朝,當然不可能會答應戴維誠的提議。
戴維誠還要再勸他,可是,戴家的管家忽然來了,說是家中有事,要請老爺趕緊回去,戴維誠不得不離開了,等他們兩人一起下樓之后分開走路,他坐上轎子剛走了沒幾步,就來了這么一出的當街喊冤。
所以戴維誠才覺得自己真是倒霉。
田永海這個人,其實完全是自己作死,龔瑞清對他一點都不同情,但是現在苦主都告到他面前了,還是涉及到朝中幾乎所有大臣都很關注的案子……
他真的不想管!
可他不能不管!
別人讓自己不痛快,龔瑞清當然也不會讓別人痛快,他面色嚴肅、神情端凝,厲聲喝道:“來人,先把他拖回大理寺,本官要升堂審案。”
大理寺可不是一般的官衙,你想告狀就能去告,如大理寺,一般只會審理大案要案,而大理寺的監牢,一般關押的都是犯罪的高官權貴、宗室皇族,而且這些人身上的罪名,還都不小。
根本不是刑部的大牢可以比擬的。
今天這事情,龔瑞清必須的接下來,既然接下來,他當然就得升堂審案了。
而升堂審案,一頓殺威棒,是免不了的。
田一泓在攔轎跪地告狀之前,便已經知道了自己免不了一頓打了,但是支持他來告狀的人也說了,這么大的案子,朝廷上下、京中百姓可都看著呢,大理寺卿絕對不敢把他打死的,他頂多就是受些皮肉之苦罷了,所以讓他放心,絕對不會有事的。
田一泓父親早就去世,母親沒幾年也離世了,從小便是被叔叔嬸嬸撫養長大,田永海這人,雖然不是什么清正的官員,反而還披著耿直忠錚的外皮,斂財不少,但是對待親人還是極好的,對這個侄兒更是視如己出,所以田一泓雖然知道自己會受不少的苦,卻還是堅持要來告狀。
甚至,他要來告狀之前,別人也說過了,他叔叔得罪的不是普通人,那人連他叔叔都說害就害了,他一個無官無職的,那人要害死他,更是像碾死一只螞蟻一樣容易,讓他還是不要告了隱姓埋名找個遠離京城的地方好好活下去,如此,還能為田家留個后。
但是田一泓想到叔叔嬸嬸的疼愛,想到與堂弟的兄弟之情,便控制不住心中的熱血——便是死,他也要去做該做的事情,才能不愧對叔叔嬸嬸的多年養育之恩。
所以他來了。
跪在大理寺的正堂上,田一泓慘叫著受了一頓的殺威棒,之后,便抖抖索索地把自己寫好的血書,呈了上去。
龔瑞清有些膩歪,審案不過就是那一套罷了,明知犯人姓名籍貫,卻也要問一遍,明知道田一泓所為何事狀告和人,都要再問一遍。
不過在這之前,龔瑞清先讓人給田一泓上藥了。
而且這一次的審問,問的比較仔細,龔瑞清要求田一泓給證據,畢竟,還威脅田一泓,若是膽敢誣陷皇族,可是滅九族的大罪。
等同謀逆。
田一泓卻咬著牙,說自己有證據。
他給出的竟然是鳳卿璃府中親衛的牙牌。
龔瑞清本以為田一泓乃是臆測,畢竟現在滿京城都是流言,田一泓受流言影響也很正常,但是卻沒想到,田一泓竟然真的有證據。
難道是田一泓造假?
拿到牙牌之后,龔瑞清左右翻看,之后,便發現這牙牌,十有八.九是真的,龔瑞清的心,就一下子沉了!
如果這田一泓沒有證據,他還輕松點,有了證據,而且還是鳳卿璃親衛的牙牌,可以稱得上是鐵證,鳳卿璃想要這就不得不讓龔瑞清聯想到很多事情了——鳳卿璃曾被稱為戰神,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功績彪炳,如此人物,就算是平常沒表現出來,可是定然是謹慎且細致敏銳的,不然,如何能夠次次戰勝蠻族呢。
如此,鳳卿璃怎么可能會讓人帶著自己府上的牙牌去行這等隱秘不能對人言的事情呢!
只要不是傻子,誰會帶著能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去做壞事呢?而且還不小心丟下了……
因此,這證據越是明顯,越是能表明殺人者的身份,龔瑞清就越是不信,越是覺得這京城的水,好深啊。
這京城中,誰會栽贓嫁禍給雍王鳳卿璃呢?
不用想都知道,只有那一位了。
皇子間的爭奪,自己這個外人,還是不要參與了……
龔瑞清立刻又詳細問了一遍田一泓,之后把記錄的口供讓田一泓查看無誤之后,簽字畫押,之后,帶著田一泓提供的證據口供等等,直接進宮面圣了。
哼,皇上,這都是您的兒子,該怎么處置,您看著辦吧,臣實在是無能,不敢定奪!——這是龔瑞清面見皇帝的時候說的話,當然,他跟皇帝講的時候,自然是婉轉又好聽的,不但表明了他的赤膽忠心,還表明他一定會在皇帝的英明指導下,秉公辦案。
皇帝斜睇了一眼龔瑞清,嘆口氣說道:“龔愛卿啊,你不厚道啊……遇到事情就推給朕,那朕要你何用啊……”
龔瑞清:“……”
皇上,您說話這樣直白,不好吧?
龔瑞清擦了擦額上的冷汗,急忙行禮說道:“是臣無能,不能為陛下分憂,請陛下降罪。”
不說龔瑞清在皇宮里與皇帝扯皮,想要把事情全都推給皇帝來做,京城里,這事情已經傳遍了。
所以曉風也急忙把這件事情告訴了顧明萱。
曉風說的很詳細。
“那田一泓說,自己落水之后,是抱著一塊木板漂上岸的,而后被人救了回去,但因為泡了水,得了一場風寒,所以在救他的那戶漁民家中修養了幾天,方才上岸,而后,他發現自己的路引因為被油紙包著,貼身藏著,所以并未損毀,便上路打算回京城的,之后在住店的時候,他聽到了隔壁房間里兩三個漢子的議論,是說那田狗大膽,竟然敢冒犯王爺,一次不夠,還屢次冒犯,就這么輕輕松松讓他淹死,也真是便宜那田狗了等等……”
“他還聽到隔壁房間的人說,處理一個田狗,出動咱們三個親衛,真是他的榮幸了;還有便是,那人說到最后,其中一個還問‘哪些水匪可處理干凈了?’‘放心,已經處理了,不過就是幾個水匪,死了也死了,不會有事的。’”
“那田一泓說自己當時氣得顫.抖,但是卻知道自己沒有本事對付這些人,便隱忍下來,想要回京告狀,只是苦無證據,所以便想要在那三人走后去隔壁搜索屋子,看能不能找到證據……天幸,他竟然找到了那個牙牌!”
顧明萱忍不住就笑了,她竟然不知道,鳳卿璃的手下這么不濟事,嘴.巴大舌.頭長不說,還丟三落四的,愚蠢又無能!
如果鳳卿璃身邊的親衛都是這樣的人的話,顧明萱相信,鳳卿璃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那還能像現在一樣活蹦亂跳的氣人啊。
她繼續聽著曉風的講述。
“那田一泓說,自己發現了牙牌之后,非常的激動,急忙想要趕路離開,而就在他剛出了客棧去附近的小店買點路上的干糧的時候,看到那三個侍衛又回來了,他急忙藏了起來,然后親眼看到了那三個侍衛砸了客棧,后來他問人,才知道那三個侍衛是因為掉了要緊的東西,又在客棧的房間里沒有找到,這才打砸了客棧的。”
“之后,他便更加小心了,風餐露宿的,后來,路上遇到了劫匪,差點死掉的時候被人救下了,他騙那救下他的人說自己是要到京城來投奔親戚的,被帶著一路上京了,等到了京城,分開之后,他等了兩天,才找到這個機會,到龔大人面前告狀。”
“那帶他進京的人可查過了?”顧明萱問道。
曉風點頭,說道:“查過了,表面看來只是普通的商號,不過奴婢以前曾查過那個商號,知道那是三皇子手下的商號,而且,那田一泓并沒有說實話,其實在路上的時候,商隊中有人便已經發現了田一泓的真正身份,還知道他有雍王府親衛的牙牌,更鼓動他到大理寺告狀,這太巧了一些,奴婢懷疑,是三皇子故意栽贓嫁禍給殿下的。”
顧明萱抿唇,這事情,看著就不對勁……
揉了揉頭,顧明萱讓曉風先退下,獨自一個人把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想了又想,大致理出了一個脈絡。
首先,那個姓田的御史,應該是受三皇子指使來攻訐鳳卿璃,但是最后,卻被皇帝申斥了一頓,三皇子偷雞不成,還可能惹來一身騷……此刻那個御史不但沒用了,還是累贅!
之后,三皇子應該是為了讓鳳卿璃更加的臭掉,所以才會使出絕戶計——殺了那個御史,而后挑動別人,說是那姓田的御史乃是鳳卿璃為了泄私憤殺掉的,這就觸到了一大部分人的底線,會讓他們死命的攻擊鳳卿璃,恨不能讓鳳卿璃償命。
讓鳳卿璃償命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是鳳卿璃以后,卻會危險了,與之交好的五皇子,也會受到一些攻擊,結果應該是三皇子大獲全勝。
而后呢?
便是田一泓的出現……是三皇子為了讓鳳卿璃謀殺朝廷命官的事情,更加真實,變得鐵證如山無法翻案么?
顧明萱想了許久,最后,美貌倒豎,橫眉立目,給鳳卿璃寫了一封信。
叫來曉風,顧明萱讓她以最快的速度交給鳳卿璃,曉風看顧明萱的樣子,心中感動——小姐因為三皇子陷害殿下的事情這么生氣,又趕緊寫信給殿下,看來小姐十分擔心殿下啊,殿下知道了肯定非常高興!
曉風去傳信了。
顧明萱一.夜好眠,翌日起來,便讓曉風繼續關注。
“皇上十分的生氣,現在著大理寺、刑部與京兆府尹共同審理這起案件了。”
“因為田一泓說的事情,發生的都比較遠,因此,有司已經派出了人去核實了……”
“那京兆府尹實在太可惡了,竟然一直在說雍王殿下的壞話。”
“田一泓被龔瑞清大人訓斥了……龔大人說‘田永海要挾皇上,企圖陷皇上于不義之地,此等不忠不義之徒,皇上只是貶謫,卻并未有其他懲罰,已經是仁慈至極,而你話中卻說是田永海被貶謫乃是雍王殿下公報私仇,難道在你眼中,皇上便是如此昏聵之人,會任由雍王殿下把持朝政么?’”
說道這兒的時候,曉風十分的高興,對顧明萱說道:“龔大人真是好樣的。”
……
此刻大理寺的正堂上,龔瑞清怒目瞪著田一泓,一邊呵斥田一泓,一邊對著皇宮的方向一拱手,以示對皇帝的恭敬。
因為龔瑞清提到了皇帝,且說了田一泓認為皇帝是昏聵之人,曲老爺與刑部尚書,便也坐不住了,隨著龔瑞清一起起身,對著皇宮的方向拱手表示恭敬,之后,才又坐下。
而田一泓聽得龔瑞清給自己戴上了這么大的帽子,瞬間臉色蒼白——他的傷還沒好,現在只能是趴在地上回話,本來就臉色不好,這會兒更是抖得如篩糠一般,他怎么敢說如此大逆不道的話呢?
就在他唯唯諾諾不知道該如何回話,只敢說“草民不敢,草民不敢”的時候,曲老爺說話了。
他說:“本官細看了案卷,照你所述,這雍王府的三個侍衛,你都是見過他們的人的,現在見到了,你還能認出他們來么?”
田一泓立即叩頭說道:“能的……草民能的,便是他們化成灰,草民也是認得的!”田一泓的眼中,充滿了怨毒的神色,他怎么會認不出來呢?
那些惡賊,可是害死了他親如父母的叔叔嬸嬸啊,便是他們化成灰,他也認識的!
“如此,不如請雍王殿下讓雍王府的侍衛來一趟,讓田一泓指認下?”曲老爺便轉臉,對著龔瑞清與刑部尚書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