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聞言皆驚,迪古乃亦大感意外,怔怔地望著我。皇后與東太后互視一眼,假惺惺地笑道:“光英還這樣年幼,元妃妹妹此言尚早。”
東太后跟著道:“立嗣之事,關乎國本,還是由皇帝與大臣們商議后再做定論吧。”
我笑道:“是嗎,臣妾以為,太后近日頻頻召見大臣,正是在商議此事呢。”
她神色微變,端起茶杯,說道:“元妃多慮了。”
徒單崇宜緩過神,喜孜孜地向迪古乃道:“陛下,今日是光英殿下生辰,恰是暴雨消停之日,我等——”
迪古乃重重地哼了一聲,大袖一甩,怒氣沖沖地離開了筵席。
眾人面色忐忑,手忙腳亂地下跪恭送。徒單崇宜眉心緊皺,不甘愿地收了聲。
光英轉了轉眼珠,納悶地問西太后:“媽媽……他們怎么了?”
西太后抱緊光英,站起身斥責道:“好好的一場慶生宴,被你們攪成什么樣了!”
皇后忙道:“母親息怒,想來他們也是無心的。”梁國長公主跟著道:“是是是,母親別生氣,當心身子。”
說完,伸手推了徒單崇宜一下,低聲催促道:“還不快向太后請罪。”
徒單崇宜猶豫幾下,目光飄忽不定。西太后將光英遞給皇后,向宸妃道:“蕭氏,陪老身回宮。”
梁國長公主狠狠剜了徒單崇宜一眼,氣急敗壞地罵了句:“你再繼續幫她辦事,遲早是禍。”
羊蹄耳尖,脫口問道:“幫誰呀?”
梁國長公主尷尬一笑,支支吾吾地搪塞過去。我淡淡一笑,從徒單崇宜身旁經過,狀若無意地說了句:“鳥兒若是擇錯了林子。誰也救不了它。”
他身子一抖,唇角一抽一抽,眼神如同熄滅的蠟燭,瞬間黯了下去。
慶生宴的氣氛早已轉變,皇后見大家興致不再,便向東太后建議提前散席,二人在眾人的恭送中一同離開。
羊蹄拽一拽我衣袖,揉著眼睛道:“宛娘,咱們回去吧,羊蹄困了。”我笑著道:“好好好。咱們回去。”
說完,我面向眾人,淺笑道:“時候不早了。本宮就先回宮了。”
梁國長公主忙道:“恭送娘娘。”
其他人亦紛紛躬身,態度是前所未有的謙恭,齊聲道:“恭送元妃娘娘!”
一離開筵席,茗兒興高采烈地說:“方才皇后先走,宗親們可沒有這樣整齊恭敬。”
我不置可否。頗有些生氣地說:“我本不愿與他們爭鋒相對,可他們一而再再而三借著大宴小宴向我發難。倘若我不予以尖銳還擊,豈不是叫人以為我軟弱可欺。何況今日,他們責問我是否曾替陛下批閱公文,此事性質嚴重,非同小可。我若是只辯解不駁斥,日后還是會讓他們揪住不放!”
茗兒點點頭,疑惑道:“不過。奴婢瞧他們理直氣壯,仿佛真的拿捏住了娘娘的把柄。正如娘娘所說,此事不同兒戲,即便他們要檢舉娘娘,也大可私下行事。怎敢當眾公開責問娘娘呢。”
我哂笑道:“他們責問我是假,借此機會打壓我是真。目的在于逼迫陛下立光英太子。畢竟我一旦坐實干政之嫌,兩宮皇太后和各位宗親,必然會忌著我、防范我、限制我。”
秀娥聞后,若有所思道:“我明白了,娘娘圣寵不衰,來日一旦誕下皇子,光英的地位就會發生動搖。皇后她們正是擔心這一點,才想方設法給娘娘扣帽子,讓娘娘背上干政罪名。如此一來,宗親們疑心娘娘,為避免將來出現禍亂,肯定會群起奏請陛下早日立儲。”
我伸手掐下一片葉子,“你說的正是,東太后與皇后,要的就是這種結果。”
秀娥情不自禁地說:“娘娘在宮中,要應付這么多為難……”
我停下腳步,握住她的手,笑說:“雖然偶爾會感到心累,但陛下待我一如既往的好,總是護著我偏袒我,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
茗兒咧嘴笑道:“是呢是呢,陛下對我們娘娘,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飛了,別提多好了!”
我抿唇一笑,忽然想起什么,嘆道:“可是今日,我又險些讓陛下為難了。”
秀娥問:“此話怎講?”
我瞧一瞧四下,以帕掩面,低聲道:“不瞞姑姑,我憂心陛下身體,確實多次替陛下批閱奏章。”
秀娥與茗兒瞪大眼,吃驚地望著我,旋即又警惕地瞅了瞅,方才放緩臉色,嗔怪地說:“娘娘喲,真是叫人不省心吶。”
茗兒小聲道:“奴婢就說嘛,他們若沒有抓住娘娘的把柄,怎敢當大家的面質問娘娘。”
秀娥揶揄我道:“瞧娘娘席間義正言辭的模樣,原來咱們都被娘娘給忽悠了。”
不知何時,趴在秀娥背上睡著的羊蹄突然醒來,探出小腦袋望著我笑嘻嘻地說道:“就是,宛娘落人口實,竟然一點也不心虛,反倒把他們駁斥地啞口無言!”
我嚇一跳,雙頰迅速染紅,嘴硬道:“哼,宛娘頭腦靈活,沉穩冷靜,就是黑的我也能說成白的、死的我也能說成活的!”
秀娥道:“呸呸呸,好了好了,有話回去再說吧。”
我忙收了聲,縮了縮脖子,羊蹄伸手羞我的臉,得意地說:“宛娘有把柄在我手里咯。”
我兇狠地瞪他一眼,伸手捏住他的招風耳,羊蹄假裝疼得嗷嗷直叫,忙道:“松手松手,我錯了我錯了。”
我“撲哧”一笑,繼續和他打打鬧鬧。秀娥與茗兒互視一眼,無可奈何地嘆了一氣。
回了瑤華殿,梁珫躬身迎上來,說道:“娘娘回來了,陛下正念叨著娘娘呢。”
我輕輕瞥他一眼,扶著茗兒踏過門檻。
掀開珠簾,迪古乃半臥在竹榻上。隨手翻弄書籍。有宮女半跪著為他打扇,臉色緊張,戰戰兢兢。
見我進來,迪古乃抬頭睨我一眼,復又將目光放在書籍上。我示意宮人們下去,又從秀娥手中接過一盞涼茶,來到竹榻前。
安靜地脫下繡鞋,我捧著茶盞,跪在榻上,一本正經地說:“臣妾知錯。請郎主責罰。”說罷低下了頭。
“咳咳。”
只聽迪古乃猛咳幾下,我偷偷一笑,裝傻問道:“郎主是不是著涼了?”
他撫一撫眉心。旋即坐正身子,端著架子說:“愛妃何錯之有?”
我誠惶誠恐地回道:“臣妾不該替郎主批閱奏章,更不該當著那么多人的面與人辯駁。有失賢淑儀態,臣妾后悔極了。”
迪古乃“噢”一聲,翻過一頁書。又問:“沒了?”
我眨眨眼,點頭道:“沒了。”
他輕哼一聲,重重地合上書,目光陰沉地盯著我,問道:“愛妃覺得,朕已經老了?”
我“咦”一聲。紅了臉頰,嬌羞地說:“郎主真愛開玩笑,郎主正當壯年。高大威猛……”
迪古乃從我手中拿起茶盞,唇角微帶笑意,“既是如此,愛妃為何急著要朕立儲?”
我可憐兮兮地說:“臣妾不過是順勢而為。”
說完,我想到自己始終不孕。和他玩鬧的心思頓時煙消云散,只剩下滿腔的委屈與傷心。
迪古乃見我像霜打的茄子一樣垂著頭。將茶盞擱在案上,伸手拉一拉我,說道:“好了,快起來,當心膝蓋疼。”
我抽一抽鼻子,撲進了他的懷抱。
迪古乃抱緊我,問道:“眼睛怎么紅了?”我捧住他的臉,主動吻住他,喃喃道:“迪古乃,給我一個孩子……”
他身子一硬,愈發抱緊了我,“宛宛……”
我微微離開他的唇,癡癡地說:“你可知,晚上我抱著光英,心里有多難受嗎。”
迪古乃噓嘆一聲,摟進我不停地說:“好了好了,別傷心了……”
他剛說完,茗兒在簾外道:“陛下,皇后娘娘差人來請陛下過去。說是光英殿下不肯睡覺,吵著要陛下。”
我一下子清醒,推開他道:“今天是光英生辰,你還是去陪他吧。”
迪古乃語氣強硬地說:“回了去,說朕已經歇下了。”我還要再說,迪古乃伸手抵住我的唇,搖頭道:“光英根本與朕不親,他怎會吵著要見朕。”
我想到晚宴上光英對迪古乃不理不睬,一時也不知是否該繼續勸他過去。迪古乃環住我的腰,輕笑道:“之前那么威儀赫赫,怎地現在倒變得遲鈍了。”
我捶他一下,嗔道:“就知道你要笑話我。”
迪古乃親了親我,臉色漸漸轉為嚴肅,說道:“朕一回來,就仔細看了看奏章,宛宛的字與朕真假難辨,除非一個字一個字的比對,否則不可能瞧出端倪。”
我點一點他額頭,取笑道:“還說臣妾遲鈍,郎主才遲鈍呢。”我伏在他胸前,解釋道:“你想一想,誰會閑的無事去比對奏章,除非有人親眼瞧見我幫你批閱奏章。否則僅憑猜測,只拿字跡有異說事,他們豈敢當眾質問我此事。”
迪古乃語氣一冷,接道:“如此說來,這瑤華殿,倒是該清理一番了。”
我繼續道:“正是猜到有人與外頭勾結,而徒單崇宜為避免被認為有結黨之嫌,肯定不會輕易供出此人,我這才有了駁斥他的底氣。當時我其實很緊張,畢竟此事關系甚大,我不能再叫你為難。”
他拍一拍我的背,又道:“當時聽見徒單崇宜質問你,朕當真又氣又急,豈料你竟神色自若,一張小嘴說的他瞠目結舌——”
我捂住他的口,笑道:“不許笑話我了,聽著我像個悍婦一樣。”
說畢,我斂去笑意,嘆道:“以后,我不再碰奏章便是,省得再沾一身麻煩。”
他摩挲我手背,安慰道:“是朕準的你,朕明白你想為朕分憂。”迪古乃停一停,扳正我的臉,說道:“宛宛,朕告訴過你,遇事有朕擔著,可你又不聽朕的話。”
我嘻嘻一笑,在他懷里拱了拱,“總不能一直叫你給我收拾爛攤子吧。”
迪古乃不解氣地咬住我耳朵,吹出一口濁氣,“朕不護著你、誰護著你?”他似乎非常介意,勒緊我的腰肢,喘著粗氣道:“朕是你的男人,朕要你依賴朕,不準再忽視朕……”
真是個驕傲的大男人啊。
我順著他的意,嬌聲嬌氣地說:“嗯,宛宛謹遵圣意。”他的大掌滑入我的衣衫,肆意揉搓胸前那片柔軟,低低道:“再有下次,朕可要打你屁股了。”
我臉一紅,渾身酥酥麻麻,一下子軟在了他懷里,情不自禁的嬌喘起來……
正低頭喝粥,茗兒蹦蹦跳跳地進來,幸災樂禍地說:“娘娘,奴婢聽人說,早朝時有幾位大臣奏請陛下治徒單崇宜的罪。”
我疑問道:“治罪?”
茗兒點頭道:“大臣們稱徒單崇宜收買術士,傳播謠言,心存不軌,意有所圖!”
我輕輕一笑,舀起一勺粥,“大概是陛下的意思吧。”說完,我放下調羹,吩咐道:“把梁珫叫來。”
梁珫許是知道我遲早要找他算賬,一來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我坐在楊妃榻上,低頭端詳自己的指甲,淡淡道:“來人,把東西拿來,讓梁公公自己選。”
茗兒手捧托盤,慢慢走近梁珫,怪里怪氣地說:“公公,這里有匕首一把,毒藥一瓶,白綾一條——”
她話未完,梁珫驚恐地望著我,拼命磕頭道:“娘娘,老奴已經知錯了,求娘娘饒老奴一命吧。”
我不做理會,繼續道:“昨晚你能迷途知返,臨陣倒向本宮這一邊,本宮可以留你一條全尸。”
他身子一抖,額頭磕在地上砰砰作響。我輕抿一口茶,將杯盞遞給茗兒,望著他說:“當初群臣跪諫,本宮極力隱瞞陛下的病情,但皇后等人還是得知了陛下已經醒來。你告訴本宮,到底是誰在里頭搗鬼?”
梁珫抬起頭,額心已然滲出幾絲血,“娘娘明鑒,老奴也是迫不得已啊,皇后逼得太緊,老奴實在是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