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在別院內齋戒三天后,于二月二十四日清晨率領群臣進入后稷祠正殿,開始進行祭稷大典。
后稷祠正殿為東、北、西面呈馬蹄形排列的硬山式建筑,東、西陪殿各三間,北面六間,圍成了一個寬闊的殿院,后稷石像身披紅綾,手執農具,坐于北面殿中,香火繞繞,殿閣森森,讓人一望便心生肅穆感覺。
辰時方至,群臣們全都來到殿院中肅然排列,李治身著全套皇子冕冠,英姿勃發昂首闊步,行至香案前對著案上三牲祭品一拜,展開手中黃綾高聲地念誦祈禱詞,清朗的語調遠遠地回蕩開來。
余長寧正一聲不吭站在群臣隊列中,眼見儀式快要結束,不禁暗暗地松了一口氣,正在此時,隊列中突然發出了一聲驚叫,高亢的尾音幾乎湮沒了李治的念誦之聲。
沒想到竟有人這般失禮,李道宗臉膛一黑,回首望去,卻發現乃是一名年輕監察御史。
感覺到了同僚們投來的疑竇目光,年輕御史身子輕輕顫抖,指著后稷高大的雕像結結巴巴地說道:“你,你們快看,雕像,雕像……”
余長寧抬頭一望,誰料剛看得后稷石像一眼,整個人便為之愣怔住了,同時望過去的所有官員也全都呆立當場,一時間當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大家都看見一滴一滴的血淚正從石像雙目中滾落而下,落在了地上。
霎那間,所有人驚愕恐懼,夢魘般張大了嘴巴卻不能出聲,殿院驟然死一般沉寂,方才的隆重肅然氣氛蕩然無存。
……
后稷雕像泣血的事情經過官吏們的舌頭,立即飛快地彌漫了整個大營,區區半天時間,就連最低級的火頭兵們都知道了這件事情,一時間流言紛飛。議論四起,整個稷山彌漫著惶恐不安。
雕像泣血,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必定是因為某種因素誘導了天降異象,而這種異象,更可以說是上天對世人的驚示和懲罰,雖然現在還不能清楚引發雕像泣血究竟是何等原因。然而大家都可以猜測到,今年只怕休想能夠風調雨順、國泰民安。說不定還會出現大旱災、大水災,致使餓殍遍野,哀鴻遍地。
而且群臣們心里面還有一個人人都明白,但卻沒有說出口的疑竇:為何前幾年由天子親自前來祭奠時,一切都是好好的,今年換作了晉王李治,卻出現了如此情況,難道是后稷不認可李治前來祭奠?又或說,李治為人品行。是得不到上天的認可?
懷疑的種子一旦埋下,便悄悄地生根發芽茁壯成長,霎那間,李治在群臣們之中的聲望降至了最低點,就連原本與李治關系密切的大臣,也表露出了懷疑之態。
出現了這樣的事情,余長寧和李道宗都是難持其咎的。
在將受到驚嚇。惶恐不安的李治送至別院休息后,余長寧急忙與李道宗一道,前去正殿調查雕像泣血之事。
經過最初的慌亂,軍卒們已經將正殿守衛了起來,待看到余長寧兩人到來之時,負責守衛的帶劍軍吏立即大步上前抱拳道:“兩位大人。我們剛才已經仔細地搜查了整個正殿,并沒有任何異樣,也沒有可疑之人藏身其中。”
李道宗點頭道:“好,你們繼續守在這里,本官與余祭酒要進去看看。”
帶劍軍吏正色頷首,吩咐軍卒讓開把守的殿門,親自推門將兩人請了進去。
正殿內青煙縈繞。帳幔微微風動,手持農具的后稷雕像正肅然端坐案上,炯炯有神的大眼直視來人,肅穆而又威嚴。
余長寧走上前去仔細觀望了半響,原本從雕像雙目溢出的血淚不知為何已經消失不見,打磨光滑的石制面頰現在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異樣。
余長寧沉吟半響,突然撩起衣袍攀上了長案,伸出手來便要去觸碰雕像眼眸。
見狀,李道宗瞬間大驚失色,疾聲呼喚道:“長寧住手,萬不可褻瀆神靈。”
余長寧愣了愣,轉頭過來正色道:“尚書大人,事急從權,我覺得當務之急還是應該查明事情真相為上。”
李道宗嘴巴張了張,終究是沒有再出言勸阻,顯然默認余長寧行事。
手指輕輕地拂過雕像眼眸,余長寧感覺到指腹傳來一絲異樣的光滑,收回手湊到鼻尖輕輕嗅聞,一絲濃郁的血腥味頓時沖入了鼻端,不禁讓他微微皺起了眉頭。
掏出袖中絲巾拭了拭手指,余長寧跳下長案,問那帶劍軍吏道:“剛才真的沒有別人入內?”
帶劍軍吏頷首道:“啟稟余祭酒,我們一直守在門外,確實沒有他人入內。”
余長寧一張俊臉頓時嚴峻了起來,沉聲道:“既然無人入內,為何泣血的血淚卻已經消失不見?這是何緣由?”
一席話頓時問得帶劍軍吏目瞪口呆,半響后,他才有些慌張地回答道:“這,末將也不知道原因,總之絕對沒有外人入內,末將敢以性命保證所言非虛,外面的軍士都可以作證。”
余長寧也相信帶劍軍吏說的是真話,然血淚消失終歸有個妥當的緣由,事出反常則必有妖,他相信這其中一定是有人偷偷搗鬼。
沉默半響,李道宗猜測道:“天降異象本就是神奇至極,會不會血淚已經自行消失了?”
余長寧尚在沉吟,李道宗繼續說道:“時才祭拜的時候,這大殿中明明是沒有人,但雕像卻自行泣血,若不是天降異象,根本就沒有其他的解釋。”
余長寧知道古人在遇到無法用事實解釋的事情下,往往都喜歡將其歸類到神話異說,而他作為一個徹底的無神論者,自然不會相信這一套,沉吟半響,他長吁出聲道:“尚書大人,本官認為此事頗有蹊蹺,現在還不是妄下結論之時,我意,立即將雕像泣血之事以八百里加騎飛報陛下,另外,必須防止走漏風聲,任何人都不能將雕像泣血之事泄漏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