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還未全亮。古玉斜靠在雲音門外的欄桿上。
“噌噌噌——”木頭經過他手中小刀的雕琢,逐漸露出大致的人形摸樣,木屑從古玉的指尖隨風飄落在幽長的走廊。
“呼……”他呼出的氣變成了白色的氣體。
不經意間,幾片細小的雪花從天空飄落,凌空劃出無數道弧度,隨風旋轉、飛舞。
“呼……”古玉空洞無神的目光朝天空望了一眼。
夜半飛雪,雪花靜悄悄的遮蓋住萬物本來的面目,房頂、樹梢、以及昨晚還沒來得及清理的木炭灰都被蓋上一層雪白。
微弱的晨光破曉,照在古玉銀色的面具上,折射出刺眼的亮光,鳳塵打開放門時眼睛被亮光刺得不受控制的瞇了一下,回頭看了一眼趴在桌上熟睡的雲音,悄聲把門帶上。
古玉眼中一片死寂,他低頭朝手背吹了一口氣,木屑從他手背滑落。
寒氣撲來,鳳塵忍不住一陣咳嗽,他回頭看了一眼房門,怕驚醒雲音,下意識的壓低咳嗽的聲音。
古玉手中的動作停頓了片刻,將快要成型的木人偶小心翼翼的塞進袖中,轉身朝一旁走遠了一些,鳳塵跟了過去。
兩人之間一陣寂靜。古玉沉悶的低頭盯著手中的箭豹,指腹緩慢的撫摸鋒利的匕刃。
鳳塵擡手接住一片雪花,先打破了沉默:“你身上的木屑味道會出賣你。”
昨晚的黑衣人儘管出手狠絕且迅速,但他逼近自己的那一刻,自己便記住了他身上的味道。大概是因爲長久貼身攜帶著木料的原因,所以古玉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木香味道。
古玉安靜的就如同一潭死水,拋下去一塊石頭,濺不起一點撥浪。鳳塵也不急,安靜的欣賞著入冬的第一場小雪。
冷冽的風裡,還夾在著一絲揮之不去的香味,是昨晚的烤全羊和酒香的味道。四周的院子裡都是一片鴉雀無聲,昨晚他們瘋到早晨才散去,現在大概都在矇頭大睡。
“你認識箭豹。”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鳳塵並未扭頭看古玉,輕聲回答:“實物並未見過。只見過它的紋樣。”
“丁家在二十年前已經沒落,已經很少人能認得東巴族的風格。”
古玉的聲音涼涼的,沒有一絲起伏。鳳塵心裡又重新把古玉認識了一番,自己不過是多看了一眼風鈴和匕首,他居然洞察到了,好敏銳的觀察力。
鳳塵安靜的等他說下去,奈何他還
是太高看了古玉,雲峰的人誰不知道,古玉這個人十年八輩子纔會主動說一句話,還是在雲音的脅迫下才開口的,如果不是和雲音有關,大概他會永遠呆在後山的樹房子裡一輩子都出來,只抱著他一屋子的木偶過日子。
兩人之間又是許久的悄然無聲,直到雲音屋子裡發出一陣巨響,傳來雲音不真切的嘟囔聲:“阿勒?我怎麼睡到地上了?”
鳳塵好笑的搖了搖頭,這人就連睡覺也不安生,只怕是摔地上了。
沒一會屋裡就安靜了。
鳳塵不自覺的側眸斜睨一眼緊閉的房門,桃眸摻入一絲狐疑。
沒聲音了?她應該不會笨到直接趴地上睡著吧?
這時,古玉慢騰騰的從袖中掏出一張紙遞給鳳塵,鳳塵接過紙,臉色未變,心裡卻在想,雲峰的東西果然都是最好的。
蠶繭紙。
質細而薄,韌性很強。從表面上看去與絲棉很相似。
這又是他對自己的另外一個試探?
就像昨晚,他試探自己是否真的不會武功一樣?
鳳塵擡頭看了一眼古玉,這次他沒再奢望古玉能開口解釋一下。
鳳塵展開紙,待看到紙上用木炭臨時畫出的詳細圖樣後,他驚訝的看向古玉。
只見紙上畫的刀樣大部分呈現蛇形模樣,刀上約有十幾處不等的彎波,如果鳳塵沒有記錯,這酷似集聚超自然的蛇刀。
不,紙上的這把刀要遠比市面上的蛇刀更具不可思議,更加精妙。通常這種刀,東巴族的男人一生會擁有很多支,其中有好友相贈、有祖上相傳或饋贈。沿用到今日,大有交好的意思。
“適合你。”古玉惜字如金。
鳳塵愣了好一會,鄭重的疊好蠶繭紙雙手奉上,一臉認真:“謝謝。不過我等下就會離開,只怕是等不到它製成了。此次離開之後,我應該不會再來風國。不過,還是謝謝你。”
古玉死寂的雙眼終於產生一絲波動,擡頭沉默的看了鳳塵好一陣,猛地說道:“你很可怕。”
“恩?”
“是因爲內心足夠強大,所以纔會生出容納百川的溫柔嗎?”
鳳塵因爲他的話,愣了一下。古玉接過紙塞進袖子裡,又恢復到了之前的死寂,淡淡說道:“她想留下你。”
音落,古玉轉身緩步離開。
鳳塵望著他的背影陷入一陣沉思。
他是因爲雲音才刺傷自己?以爲自
己受了重傷便不會離開嗎?
今日之前自己不敢說了解古玉,可現在他卻懷疑了。
依照古玉的性情,他不會特地穿上夜行衣戴上面紗再來殺他。他表面上看上去,似乎很不近人情,沉悶的很,可也許正是因此,他的眼中並沒有一絲的貪念,乾淨而清澈。
鳳塵忽然覺得,如果古玉真想殺自己,他根本就不屑於裝神弄鬼。再者,昨晚他身上根本沒有一點殺氣。
不是他要試探自己?那又是誰?除了雲音,自己想不出,還有誰能命令古玉換上夜行衣的。
鳳塵指腹按壓住太陽穴,悠長的嘆了一口氣。
雲峰表面上看似如同春天的太陽,火熱、潮氣蓬勃。可暗處蘊藏的黑暗又牽扯了太多的神秘。
也罷。
今日離去後,這裡的一切都與他再沒有一點干係。
鳳塵這麼想著轉身回到房間。雲音躺在地上冷的整個人都縮成了一團,鳳塵眉眼間不自覺染上一絲連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憐惜。
鳳塵輕腳走過去,彎腰正欲將她抱上牀,睡夢中的雲音忽然渾身劇烈顫慄,眉頭緊緊皺在一起。
做噩夢了?
大冷的天睡在地上怎麼會舒服?
鳳塵無奈的嘆口氣,手剛觸碰到她的手臂,雲音猛地睜開雙眼,一掌朝鳳塵的肩膀打去,陰森的聲音宛如從地獄發出一般:“你是誰?”
鳳塵一聲悶哼,清秀的五官慢慢變得蒼白如紙。
若不是看到她眼底的驚慌和懼怕,鳳塵絕對有理由相信,她這一掌是故意打在自己的傷口上,好讓自己的傷勢雪上加霜,不能離開雲峰。
鳳塵硬是嚥下涌上喉嚨的血腥,儘量把驚嚇到她,輕聲說道:“地上涼,去牀上睡吧。”
頓了頓,見她神情恍惚不定,他又說了一句:“雲音,天亮了,我該走了。”
“鳳……塵?”雲音後知後覺的回過神,當她眼中的陰冷一點點消散倒映出鳳塵溫暖的笑臉,她呆呆的又叫了一聲:“鳳塵?”
“恩。是我。”
“啊!!怎麼回事?!!你流血了!!藥!藥!”
雲音嚇得爬起來就往外衝。
“嘭——”隔壁房間的門被她撞得發出一聲巨響。
當她驚慌的衝出房間,鳳塵眉間的溫柔一點點消失,血氣再次逼上喉嚨,手還來不及捂嘴,一口血就噴在了地上,劇烈咳嗽:“噗……咳咳咳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