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炎將孟筱初抱入翠紅閣后院,一個獨立的小跨院,這里是林川虹專門給傅炎蓋的,方便他來的時候居住。其實,傅炎一年之中呆在翠紅閣的時間,比住他自己家都多。原因是傅炎有個十分要好的朋友,乃是宿陰國的奉親王玄昊,而他的王府就在玄城。傅炎經常到玄城來王府串門子,會住在翠紅閣,一來是可以隨時到好友那里去打擾,二來天淵門有什么急事也耽誤不了,一舉兩得。
一腳踢開自己房間的房門,傅炎大步的走進去,將孟筱初輕輕的放在床上,又到一邊擰了條濕布巾走回來,坐到床邊為孟筱初擦拭臟兮兮的臉蛋。這將近一個月的時間里,傅炎心心念念的就是盡快找到孟筱初。
可今天終于找到了,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找到了已經瘋癲的她。這叫他如何向王雨倩交代,又如何向自己交代?孟筱初會落得如此,有部分的責任在傅炎,傅炎本人也從沒有否認過這一點。可是他從沒有想過,那個總是神采奕奕的孟筱初,竟然會變成這個樣子。
孟筱初,你放心,我會盡力醫治你,讓你盡快好起來。不過,就算你一輩子都這樣,我依然會照顧你,不離不棄!
正在傅炎自責并在心中暗暗發誓的時候,一個下人急匆匆的跑進來,對傅炎抱拳一禮,道:
“稟少爺,蘇年神醫請來了,現時已經到大堂了。”
傅炎一聽,立即起身走向門口,對下人說了聲“備茶”,就站在門口向小院外張望。嘴里還不停的嘟囔著“怎么這么慢!”
不多時,小院的門口徐徐走進一人。此人一身灰色長衫,異常的寬大,下擺長得都拖到地面了,腰間連條腰帶都沒有系,就那樣松松垮垮的,好像是偷了別人的衣服來穿一樣。更離譜的是那人腳上的鞋子,竟然一只是黑色高底的官靴,一只是靛青色的薄底便鞋,走起路來,是一高一低,上上下下的。一張臉更是一塌糊涂,下巴上的胡茬不知道幾天沒有理過了。蒼白的一張臉,像個病秧子,要是晚上突然見到他,一定會以為他是某些沒有腳的東東。還有那渙散的眼神,就像是沒有魂一樣。總的來說,這人不修邊幅到了極點!
額……這個人就是傳說中的蘇年神醫。
蘇年,字:子羽,現年二十有七。對于一個“神醫”來說,這個年齡似乎有點年輕。且不說是不是什么神醫,就是一個普通的郎中,也是要上了年紀才會讓人信服。大多數人都認為大夫還是要有一定的經驗積累,而年紀越大的人就說明他的經驗越多。所以,天下人都以為神醫蘇年是個快要入土的糟老頭,只有少數人才知道,他還不到而立之年。
“蘇子羽蘇大神醫,你就不能改改你慢郎中的性子?這要是我病入膏肓有個什么三長兩短,你就不怕沒了我這個兄弟?”傅炎見蘇年慢悠悠的晃進來,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就有氣。從沒見過這么慢性子的人,仿佛天下就沒有什么事能讓他著急一樣。
“急什么?你不是好好的站在這嗎?等你真的病入膏肓了再說。”蘇年還是一副天塌下來與他無關的樣子,一步一步穩穩當當,高高低低的走著。他倒不是擺什么神醫的架子,和自家兄弟有什么架子好擺的。只是蘇年天生就是萬事不急的性子,除非是遇見了什么奇難雜癥,不然就別期望神醫大人能快走幾步。
傅炎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快步上前,一把拉起蘇年就往屋子里拖,不然等這神醫大人自己走進去都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瑾軒,今天這位病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啊?不但讓你勞師動眾的去寒亦府里找我,而且還勞動你這天淵門主出門親迎。我說大門主,我還是頭一遭見你迎接我吧?”蘇年的語氣很曖昧,因為來的路上,他略略的跟去請他的人打聽了一下情況,得知是個女子,蘇年可來了興致。他與奉親王玄昊都是傅炎多年的好友了,從沒聽說過他對身邊的哪個女人這么關心。今天這個女子的突然出現,是不是說明老友的好事將近呢?蘇年渙散的眼神不再,換上的是一副滿眼探究的眼神,他更好奇這個女子了!
傅炎當然聽出蘇年話里話外的意思,但是他心急孟筱初的病情,懶得和蘇年一般見識,只說了一句“你一會兒自己看!”就拉著蘇年進了屋子。
進了傅炎的房間,蘇年還是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懶洋洋的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孟筱初,覺得她也沒什么能讓人驚艷的資本,五官平淡的大街上一抓一把,可說是毫無特點可言。可孟筱初越是平凡,蘇年就更加好奇——這樣一個平凡的女子,究竟有什么本事能讓傅炎如此動容呢?
被傅炎按坐在床邊,蘇年不耐煩的看了好友一眼,覺得他小題大做。他只看一眼就知道這女子不過是受了點皮肉傷,還有點氣血兩虧而已,多吃點東西補一補,再上點外傷藥就行了。值得這么大驚小怪的連他都驚動了嗎?
就算如此,蘇年還是慢吞吞的伸手搭上孟筱初的手腕,怎么說傅炎也是他的朋友,既然被請來了,還是要做做樣子的。
原本以為孟筱初沒什么大礙的蘇年,突然瞪大了眼睛,伸手撥開孟筱初眼皮,查看她的瞳孔,動作之快,一反他慢郎中的性子。仔細的看了一會兒,起初還是一臉悠然之色的蘇年,突然大笑了起來,邊笑邊又將手搭上孟筱初的手腕,仔細的探查著她的脈象。
傅炎見他這副樣子心下不安,他太了解蘇年了,認識他這么多年,傅炎怎么會不明白為什么蘇年突然笑了。這樣的笑,只有蘇年在遇見一些稀奇古怪的病癥時才會有,也就是說,孟筱初的情況不妙!
“怪,真是怪!我從沒有見過這種怪病。太有趣了,真是太有趣了!”蘇年臉上的笑容更大了,邊把著脈,邊自言自語起來。
“子羽,她到底是什么病啊?有沒有的醫啊?”傅炎急得直冒汗,就算他有準備,孟筱初就這樣一輩子,但能治好還是比瘋著好吧!
“她不是病,是傷,還是一種很奇怪的傷。依脈象來看,應該是有某種很強悍的氣沖擊了她的腦子,才會使她神志不清。而且這種氣還一直在她身體里徘徊不去。雖然沒有再對她造成什么傷害,但是若不設法將這氣排出體外,她永遠都好不了。”蘇年收回手對傅炎道。他平生所醫怪病無數,但是孟筱初這樣的情況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挑起了蘇年的興趣,他決定接下這個挑戰,并盡全力醫好她。如果這樣的怪病都能醫好,就能讓蘇年在醫術上的進境更上一層樓。
傅炎一聽孟筱初真的有可能一生都是這樣瘋瘋癲癲的,他心中更加懊惱了,連忙問蘇年道:
“子羽,你到底有沒有辦法可以醫治她?”
“我只能告訴你,我一定會盡我所能來醫治她,但是她的情況實在是太罕見了,所以我也沒有十全的把握,能完全醫好的可能只有不到三成。你一會兒差人去趟寒亦的府上,知會他一聲,說我暫時不回他那了,我要在這全心全意的醫治她。”蘇年這么熱衷于醫好孟筱初,倒不是因為他有什么醫者父母心,原因只是他對醫學的狂熱而已。若不是孟筱初的病癥他從未見過,他才不會這么積極呢!
“好,我知道了,我這就差人去!子羽,這些年來我不曾求過你什么,但是這次,我求你一定要醫好她。不管你需要多珍貴的藥材也好,藥引也罷,你盡管和我說,我能弄到的都會給你弄到。只要你能讓她好起來。”傅炎一番話倒是讓蘇年頗為意外。相識多年,蘇年從沒見過傅炎對除了他和玄昊以外的人這么關切,連從不出口的“求”字都毫不吝嗇的說了出來,只為了這個平凡的女子。這讓蘇年對孟筱初和傅炎的關系更加好奇了。
“瑾軒,你放心,我說了盡力就一定會的。不過,我不能肯定什么時候能醫治好她,這段時間可長可短的,你要有準備。可是瑾軒,她到底是你什么人啊?我前陣子聽說你突然冒出了個未婚妻,該不會就是她吧!”
“是她不假,可我不是因為這個才這般心急的。她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有一大半是因為我。”傅炎一臉愧疚不已的表情,他當初真的不曾想到,他將書泰神劍的事泄漏出去會給孟筱初帶來這么大的傷害。想想那個精明睿智的孟筱初,再看看如今已經是這副模樣的她,傅炎不禁為自己一時的大意而悔恨。
“啊?你可別告訴我,你對人家始亂終棄,才把人家逼瘋的!不對啊!要是這樣的話那股氣又是怎么回事呢?”顯然蘇年是誤會了傅炎話里的意思,他以為是傅炎拋棄了孟筱初,才使得她因一時不能接受被傅炎的離棄而發瘋的。
“胡說什么呢?既然你聽說了‘未婚妻’的事,那你一定也聽說了關于書泰神劍現世的事了?”傅炎狠狠的瞪了蘇年一眼,這家伙的腦子就是和別人的不一樣,怎么就能想到那方面去呢?
“當然聽說了,這可是天大的事啊!江湖上的人現在盛傳,說書泰神劍現世,落在了一個女子手上。落月世家那個不要臉的柳無棲為了得到神劍,編出了彌天大謊,騙了一群武林人士前去幫他奪劍。不成想那個女子大發神威,把他們打了個落花流水,之后就再無那個女子的消息了。”蘇年眉飛色舞的講著他聽來的八卦,只是他不知道,這個版本的故事,就是傅炎散播出去的。
傅炎聽蘇年說完,點點頭什么都沒說,只是看向還在沉睡的孟筱初。
蘇年看看傅炎,又轉頭看看孟筱初,開始沒明白為什么傅炎沒了下文,琢磨了半天,他突然瞪大眼睛,指著孟筱初問傅炎,道:
“那個大發神威的女子就是她?書泰神劍在她的身上?”見傅炎點點頭,蘇年難以置信的干笑了幾聲。
還真是人不可貌相啊!眼前這個平凡的女子,竟然就是現在江湖上炙手可熱的人物,他還真是眼拙了,這丫頭橫看豎看也不像是武功高強的女俠啊!
“若不是我一時自負,將書泰神劍在她身上的消息賣給了柳無棲,她現在就不會躺在這,不會變成神志不清的瘋子。她不過是個平凡的女孩,甚至連武功都不會,卻被我害成了這樣。我傅炎這輩子做過無數次惡作劇,只有這次讓我后悔不已。”連日來,傅炎就是抱著萬分愧疚的心態在尋找著孟筱初。如今終于找到了,可是現在的孟筱初讓他更加愧疚。
若說全然是為了愧疚,就有點對不起傅炎了,對孟筱初,他還是有點好感的。可如今這個情況,他只看到了自己的內疚,忽略了其它的感受。
相交這么多年來,蘇年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傅炎。以前傅炎那愛管閑事的毛病沒少惹禍,也沒少害人,但是那多數都是些壞人。傅炎雖然從不認為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江湖上的人也都說他亦正亦邪。但是傅炎還是有他自己的做事原則,他從不對尋常百姓出手,對付的多是一些江湖上的惡人或者什么大官之類的。就算這些人為惡不為人知,有些甚至是表面上的善人、大俠,傅炎都會照整不誤。但孟筱初,既不是大奸大惡之人,也不是為非作歹之人,她,不過是個平凡女子而已,卻……
“好啦!你也別太自責了。人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也是這丫頭倒霉,誰讓書泰劍在她手里呢!你放心,就算是為減少你的內疚,我也一定會全力治好她。再看你現在這個樣子我都要吐了,你可是堂堂的惡君子傅炎啊!別擺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慈悲相,看著就覺得不舒服。”起身來到傅炎的面前,蘇年伸手錘了他胸口一記,他就是看不得傅炎這副德行,惡君子就要有惡君子的樣子。你可以為了自己的過失而懊惱,但是不能一直懊惱下去吧!
蘇年的話讓傅炎笑了,拍了拍蘇年的肩膀,正要說什么的時候,他突然一抬頭,正看見孟筱初不知何時醒了,正坐在床上一臉迷茫的看著他們兩個。傅炎急忙撥開蘇年,坐到床邊,對孟筱初道:
“筱初你醒了?有沒有哪里不舒服的?有就告訴我!”
孟筱初見他坐了過來,立即向床里縮去,直到碰到了墻壁才把自己縮成一團,還用被子把自己蒙住,拒絕接近陌生人。
蘇年見孟筱初如此的怕生,走過來拍拍傅炎的肩膀,道:
“她應該是受了什么刺激,對人有種恐懼感,你不能急,一定要慢慢來!我去給她配幾副定驚安神的藥,先把她的情緒穩定下來,之后就要慢慢調養了。她身體很虛弱,應該是很久沒吃東西了,你叫人給她做點清淡的食物。她這一身的傷也要處理一下,我這有金瘡藥,讓你這的丫鬟給她上點吧!”說完,蘇年從懷里摸出一個小瓷瓶遞給傅炎之后,就邁著他慢吞吞的腳步,踱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