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慌失失撞上段宏的士兵,在忙不迭地道歉之後,說了這樣一句話:“招討使大人有言,亥時三刻,凡事三思而後行,想一想江南道未亡人的不易和遺腹子的艱難。”
這句話,透露出來的訊息,讓段宏的臉色劇變,如死灰。
亥時三刻,說明士兵們晚上要做的事情,沈華善早就知道了,還知道了準確的時間。
未亡人和遺腹子,指的,是段宏即將臨盆的妻子,也指,這一次士兵們要做的事情,必不會成功,泄密則事敗,等待他們的,絕對是死路一條。
生,留著一條命回去見江南道的妻兒;死,參加一場結(jié)局早就註定的士兵譁變。這是擺在段宏面前的選擇,也是沈華善給段宏的一絲生機。
士兵譁變,這樣大的事情,必定是要用雷霆手段去鎮(zhèn)壓的。在亥時三刻這個時間泄露出去時候,參與譁變的士兵,必死無疑!這是爲了招討司的穩(wěn)定,更是爲了河內(nèi)道的穩(wěn)定!
沒有鮮血的震懾,怎麼會有穩(wěn)定?霹靂手段菩薩心腸,這句話,當年鎮(zhèn)遠公簡向東曾對關(guān)內(nèi)衛(wèi)大將軍嚴律政說過,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主將領(lǐng)兵的不二法則。
然而想到段宏即將臨盤的妻子,想到段宏從軍以來的表現(xiàn),沈華善願意給他一個機會,端看段宏,是怎樣選擇了。
“段宏,是個人才,希望他不要走錯了路纔好。”軍帳內(nèi),沈華善開口說道。他的身邊,站立的正是陳成。也是慌慌張張撞上段宏的那名士兵。
“老太爺仁心。”陳成笑了笑,將腰彎了彎,回答的語氣十分恭敬,陳成知道沈華善的心思,是想給段宏一個機會。
段宏和柳兆良等人的舉動,已經(jīng)在張戈親信士兵的嚴密監(jiān)控之下,不管段宏作什麼樣的選擇。他們都能迅速應對,不會影響這一次立威立信的效果。
而且,從段宏的表現(xiàn)來看,他的選擇,絕對會符合老太爺?shù)钠谕4丝剃惓梢裁靼琢恕I蛉A善爲什麼讓他對段宏說那句話,原先這不是在冒險,而是收攏段宏,爲立威震懾一事,取得更好的效果。
陳成再一次佩服沈華善毒辣的眼光和對事情的準確預測。有了段宏的選擇,今晚的事情。會更加順利。
亥時三刻,也已經(jīng)很深了。九月的天,南陽這裡連蟲鳴聲都沒有了。招討司駐紮營地裡,一片沉寂。
就在這樣的沉寂中,忽而起了一聲短促尖厲的號響,劃破了駐紮營地的沉寂。這一聲短號。使得駐紮營地瞬間動了起來,而且是十個帳營同時動了起來,這一切,就像這十個營帳突然被施了法術(shù)一樣,整齊劃一。
隨即,營帳內(nèi)突然出現(xiàn)了亮光,其中夾雜著兵器碰撞的聲響。還有士兵打鬥的聲音,未己,空氣中便有隱隱的血腥味了,而騷動在不斷持續(xù)。
與其他營帳的騷動相比,三營的營帳顯得有些平靜。帳營內(nèi)的氣氛極其低沉壓抑,怒意、恐懼和難以置信,這樣的情緒充斥在營帳內(nèi)。
“誰都不要妄動!若是誰敢再動一下,下場就和姚黃一樣!誰都不能再動!”段宏手中的刀還在滴血,而他的身邊,則趴著一個人,一動不動的,身上正流著血。
從那個人的衣著來看,應是六品果毅都尉,這在招討司的武官體系裡,官職不算小了,僅在各營中郎將之下,協(xié)助中郎將管理各營的士兵,在士兵中的威信不低。
這一動不動還流著血的人,就是段宏口中所說的姚黃,也是三營的果毅都尉,也正是這一次三營中游說、煽動諸位士兵譁變的主要武將。平時緊緊跟隨著他的十餘個士兵,也是最積極響應、動員的士兵,此刻脖子上,正被鋒利的大刀架著!
手握大刀的士兵,正是段宏的親信士兵!
三營的士兵們,震驚地看著這眼前這一切,心中恐懼不已,一時間沒有任何動作。他們當中,有人知道姚黃爲什麼會死、這些士兵爲什麼會被刀架著,卻也有人對這一切懵然不知。
自從離開江南衛(wèi),姚黃和這十幾個士兵,就若有似無地將憤懣、怨氣傳給身邊的士兵,也在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這次前去河內(nèi)道平亂的種種不是,這就令江南衛(wèi)士兵們的心思有了很大的躁動。
本來,這些江南衛(wèi)士兵,對於前去河內(nèi)道平亂,是沒有什麼牴觸情緒的。士兵,必定是依照軍令而行的。可是被姚黃及這些士兵這麼一說,又加上進入河內(nèi)道之後,用水的確緊缺,他們就開始想念在江南衛(wèi)中的日子了。
心思有了動搖,就很容易被有心人鑽了空子,原本只是部分士兵在抱怨河內(nèi)道乾旱用水緊缺,不知道怎麼的,漸漸就變成這越來越烈的怨氣和反抗情緒了。
“前來河內(nèi)道平亂,根本就不是我們江南衛(wèi)的事情!河內(nèi)衛(wèi)還有十二萬兵馬呢,爲什麼不從中抽調(diào)士兵作爲招討司的去平亂?那是河內(nèi)衛(wèi)的士兵知道,鄭州、晉州、鄂州已經(jīng)不受控制了,去了也是送死的份!”
士兵們還記得,果毅都尉姚黃是這麼說的,語氣裡有憤憤不平。
“就是,爲什麼要我們江南衛(wèi)去送死!”有士兵贊同說道,聲音裡也有忿然。
“我們絕對不能就這樣白白送死!我們在江南道還有父母妻兒,絕對不能白白送去!我們一定要反抗!”又有士兵這樣說道。
“對的,反抗!主將們不會親自上陣殺敵,自然什麼都不用擔心,就是推我們?nèi)ニ馈?
以上的這些話語,是在招討司在南陽臨時駐紮之後,姚黃和這十幾個士兵對著身邊的士兵說的。三營的士兵們就這樣口口相遞著,那些贊同姚黃之論、有心反抗的士兵們,自然是瞞著周圍的士兵的,竟然就這樣一直到了亥時三刻。
當那聲短促尖厲的號令響起的時候,三營的亮光也起來了,接下來出現(xiàn)的情形,讓所有的三營士兵都愣住了。他們的主官,中郎將段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刀砍向了站在他身邊的果毅都尉姚黃,只是一瞬間,姚黃就倒地,氣絕身亡!
與此同時,那十幾個一直鼓動著別的士兵反抗譁變的人,也被周圍的士兵,用刀架住了脖子,快得他們根本來不及反應,當然就無從反抗。
段宏滴血的大刀,和厲聲的喝語,使得三營這裡的士兵,不敢有任何舉動。三營這裡,有著詭異的平靜。
時間在一點一點過去了,招討司其餘營帳的喧鬧,也逐漸平靜了。
時間已經(jīng)來到子時末了,雖然夜已經(jīng)這樣深了,招討司駐紮地內(nèi),卻是火光洞亮,那燃燒著的火把,將營帳四周的情況照得很清楚。
沈華善和張戈,站在主軍帳的前面,臉色沉肅地看著面前跪著的人,準確地說,是士兵。
在他們面前,跪著近百餘名士兵,這些士兵,雙手被捆綁著,他們都是參與亥時三刻譁變的士兵,甚至,這當中有人,砍殺了自己的同袍。
這些跪著的士兵身後,是近五萬餘招討司士兵,他們?nèi)比盅b,站得筆挺,近五萬人,卻只聽到淺淺的呼吸聲,所有人都在看著沈華善和張戈。
“本使知道,諸位當中,心中或許有怨氣,或許會認爲,前往河內(nèi)道平亂,不是你們的責任。可是,諸位是否還記得,你們是軍士!你們所穿之衣,你們所進之食,全是來自大永百姓的供養(yǎng)!就是爲了有一日,作爲軍士的你們,能夠護佑大永百姓,保大永各地太平!可是如今,你們在做什麼?”
沈華善開口了,他的聲音並不大,說出來的話語卻傳到每一個士兵的耳中。
“諸位離開家園,河內(nèi)道這裡又幹旱,心中有憤,情有可原,法卻不容!你們乃軍士,軍令如山,將令如山,這個道理,你們不會不知道!可是爲什麼會有今晚之舉?譁變!此乃重罪,禍及家國!”
沈華善的聲音加大了些,有不少士兵聽到這些話語,都低下了頭。
“不管你們是心中有想,還是受人蠱惑,今晚之事,定當重懲!本使當令諸位明白,何謂軍令嚴明,諸位身爲軍士,不得守,必須死守!不聽軍令者,必誅!有功必賞,犯令必死!存亡生死,皆在諸位的選擇中!”
沈華善的語氣越發(fā)沉凝,每一句話語,中間都是重重的停頓。
“劉可,二營中郎將,帶領(lǐng)士兵反,殺同袍,當誅!姚黃,三營果毅都尉,煽動士兵反,擾亂軍心,當誅!……”
一個個的人命,從沈華善口中說出,這個處置結(jié)果,令所有士兵的呼吸都頓了一下。
全部當誅!
當這百餘人在這些士兵面前被誅殺的時候,那種震懾的效果,是驚人的,所有的士兵都微微張大了嘴巴。
這就是譁變的重罰!這百餘個將領(lǐng)士兵,早就違反了軍紀,必定要承受這樣的後果!——是以所有的士兵都沉默。
《武議》有云:凡誅者,所以明武也。殺一人而三軍震者,殺之。殺一人而萬人喜者,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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