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二哈哈一笑,當即反駁起來,“如果朝堂能有我的立足之地,我又何必來此?現(xiàn)在務(wù)虛比務(wù)實的人混得更好,我來此開壇授徒,又何嘗不能名載史冊?你看顯章先生現(xiàn)在的名望........當然我不是說他務(wù)虛。”
聽了范二冠冕堂皇的解釋,甘絳氣極反笑,“說來說去還不是因為朝堂不容你!難道這就是你們想造反的理由?”
范二一愣,一時竟不知如何接口才好。
此前說起“造反”,范二每每都是理直氣壯的,因為晉廷遲早是要倒塌的,他早已將皇帝司馬曜當成了冢中枯骨。
只要司馬曜一死,晉廷也就名存實亡了,如今的現(xiàn)狀不過是尸居余氣而已。
晉廷即將崩塌,范二也早知結(jié)果,自是要親手將之推倒的,以免倒塌的大廈誤傷徘徊于大廈周圍的無辜。
可他此刻被甘絳當面質(zhì)問,卻不由心虛起來。
“造反”這個帽子扣在頭上實在是太沉重,范二有心造反,此刻卻承擔不起這壓力。
看著甘絳還在盯著自己,范二只得搖搖頭,“你想多了吧,我現(xiàn)在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以防萬一,為了更好地保護自己和身邊的人罷了。君子慎言,你可以懷疑我,但這樣的話還是要慎言啊。”
范二也不知平時對造反從不諱言的自己,此刻為何會無法面對一個孩子的責問。
難道是擔心自己的志向會遭遇滑鐵盧嗎?
這個潛意識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甘絳似乎信服了他的解釋,只是笑而不語。
回到郡衙后,范二便將自己關(guān)進了臥室,開始對第二樓的設(shè)計方案進行最后的修改和定稿。
盡管只是將穹頂及建筑材料等少數(shù)幾個方向進行微調(diào),但設(shè)計圖和預算還是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他所要做的工作還是相當巨大的。
直到太陽落山時,范二才算是基本完成工作,而范寧也回到了郡衙。
看著范寧略有疲憊卻依然帶著淺笑的臉,范二也不由輕松起來,“叔祖父春風得意的,一定是帶回了好消息。”
范寧點點頭,“顯章先生已同意了你們提出的方案,至于最后的結(jié)果,就看你的了。”
范二信心滿滿地保證道,“只要能將人請來,我保證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不是,我一定讓他們?yōu)榫杞ú貢鴺嵌犊ぐ旱馗冻觥!?
“你倒是信心百倍啊,看來是計劃周全了?”
“簡單而言,就是要將這事炒起來,讓來賓們吃最好的、住最好的,咱們再順其自然地提高消費水平,這么一來不就可以掏空他們的荷包了嗎?”
聽了范二的餿主意,范寧只覺他早已鉆到了錢眼中,不由笑罵道,“胡扯!你真要這么做,他的名聲豈非就此毀于一旦?”
范二卻毫無羞恥之心,大喇喇道,“叔祖父應該記得漢高祖‘賀錢萬’的掌故吧?”
聽了范二的提醒,飽讀經(jīng)書的范寧頓時就想起了這個典故來。
單父人呂公與沛縣縣令交好,為了避仇而舉家來到沛縣,縣中豪杰官吏聽說縣令家來了貴客,隨之紛紛來賀。蕭何是掌管收禮事宜的縣令屬官,他對來賀的賓客有言在先,“送禮不滿千錢的,都坐堂下。”
劉邦當時還是亭長,雖未帶錢,卻在進見的名帖上謊稱“賀錢一萬”。呂公被劉邦口中的一萬錢所欺,竟起身到門口親迎,又見他形貌特別,便將之領(lǐng)到了堂上。
范二引用這個典故的重點,自是為了“賀錢”的合理性,而非為自己的騙術(shù)開脫。
范寧也意識到這一點,可單憑這份子錢,又能收到多少?畢竟能拿出萬錢隨禮的只是鳳毛麟角,更多的人怕還是只愿意拿出千錢。
就算是一人一貫,三百人也就能收三百貫而已,完了還得扣除大擺筵席的花銷。
這離百萬錢的目標,差距太大了吧?
范二似乎早就看透了他的郁悶,遂解釋道,“收現(xiàn)金賀禮當然不是主要手段,就算一人能出一貫,八百人也就八百貫罷了.......”
“什么?八百人?哪兒有這么多人?”
“八百人應該不難湊齊吧?光是豫章郡的功曹就有一百多位,——我當然不是想將主意打到他們身上。京城的五品官共有多少?只要能列出名字的,我都給他們發(fā)帖子,他們可以不親自來,但他們的子侄總可以來吧!就算子侄也不能來,他們的份子錢總應該托人帶來吧!”
“你啊你啊,還虧我交給你全權(quán)負責!若我不多嘴一問,只怕是我的聲名就.......”范寧指著范二半天都說不出話來,被氣的。
聲名不能當飯吃,但一個人失去了聲名,怕也從此沒心情吃飯了.......
“那......,大不了我列出名單來,同時將宴請他們的原因也寫上,再由您來決定是否發(fā)請柬好了。”范二只好舉起雙手,主動請降。
“這還差不多。你剛才好像說這還不是主要手段?”
“主要手段其實是拍賣賀禮。來給顯章先生賀壽的人,總不能是除了帶幾本書外就空手而來吧?咱們可以將這些賀禮拿出來做一個慈善拍賣,價高者得。只是這么一來的話,當年顧參軍的角色就歸顯章先生了,而叔父您這上上下下的可就白忙活了.......”
聽完范二之語,范寧沉思起來,而后又搖頭道,“名不名的倒無所謂,況且給皇太子捐藏書樓能有什么好名,真要這么做,我倒是覺得虧欠了他。可來給他賀壽的除了送些字畫外,應該不能有特別值錢的禮吧?”
范二搖頭,斬釘截鐵道,“字畫就是最值錢的!若要讓他們拿出稀罕物也不是不可,咱們只要先找?guī)讉€托,讓這幾個托給顯章先生送幾件名貴的禮物,并大肆宣揚,這么一來還怕其他人不隨波逐流嗎?”
范寧聽了范二的妙計,頓時瞠目結(jié)舌起來,“不去做蠅營茍且的商賈,實在是太委屈你的七竅玲瓏心了!”
范二苦笑著搖搖頭,“我也想去做大商賈啊,可惜沒有‘奇貨可居’之人。”
“奇貨可居”意為將稀罕之物囤積,等待價高的時候再出售;范二在這個語境中使用它,引申的自是大奸商呂不韋投資子楚的典故。
范寧自能理解范二話中之意,也知他只是開玩笑的。
在他心目中,像范二這么聰明的人,怎么樣都不會自甘墮落去經(jīng)商的。
混跡于朝堂可以得到最實際的好處,退隱于山林則可以得到精神上的滿足,也就是聲震于野且能名垂史冊的聲名。
經(jīng)商所得,是遠遠不能與做官和做隱士之所得相提并論的。
這是因為價值觀的問題,這個世界上肯定有人覺得萬貫家財比權(quán)利和名聲更有價值,比如范二。
所以他雖被范寧當面訓斥,卻并不以為恥,而只是假裝憨厚地笑了笑。
范二又想起郡衙糟糕的伙食,及燒制玻璃和水泥試驗的急切時,終于還是扭捏地對范寧道,“對了叔祖父,我差點就忘了跟您說了,我想過幾天要搬到蘇園去住。一來是因為虎頭最近挺忙的,且老是忙中出錯;我若不幫他,到時候怕是不好跟小舅父交代啊。二來是書院也快開學了,蘇園離書院也更近些,我以后也可以少走些冤枉路......”
對范二要搬出去住,范寧并不感覺意外,畢竟他總是三天兩頭地出去。
更重要的是他住進來后使得郡衙的流動人口增加了好幾倍,這樣對郡衙的管理是很不利的。就算范二不提出這個要求,范寧多半還是開學之后將他安排在書院的,他主動搬走也算是了了范寧的一樁心事。
但范寧也不能因此而表現(xiàn)出喜聞樂見的姿態(tài)不是?
范寧只是點點頭,“你愿意搬去蘇園當然沒問題,但一定要常來這里看看你叔祖母!還有,那個虎頭做的到底是什么買賣?有沒有需要我照顧的地方?”
“還就等您這句話了,他打算組建貨運隊替人押運,可能需要您來公正。”范二打蛇隨棍上,看著范寧點頭后又得寸進尺道,“當然,您能將郡衙的物流交到他手上就更好了,他給您送個信跑個腿的肯定比別人更用心。”
“我不將衙門的買賣交給他,他就不盡心了?”范寧無奈地搖搖頭,又解釋道,“郡衙的買賣他還是別染指的好,這也不是我說了算的......”
范二點點頭,他當然能夠理解范寧的難處。
范寧空降到豫章,所要面對的還是一幫出身豫章的老吏,他為了讓衙門的日常工作能夠運行起來,不得不儀仗他們的幫助。
這些老吏雖不至于拉幫結(jié)派起來對付范寧,但有什么好事顯然會偏向自己人的。
郡衙里面的利益鏈,早就定型了。
甘純要是想插足這一塊,結(jié)果大概會受到這樣的嘲諷,“你以為你誰啊!你也配姓趙?”
想要成為既得利益者,是要經(jīng)過浴血拼殺的,和平演變什么的永遠只是傳說和浮云。
在資本原始積累階段,難免會用到一些低級手段。
曹操是如此,司馬昭兄弟亦是如此;就算偉大如劉邦,他在創(chuàng)業(yè)初期留下的某些污點同樣令人詬病。
甘純的貨運隊想要在此落地生根,范二的商業(yè)帝國想要在豫章建立起來,光憑空想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