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憐兒扔下了一句“別跟來”就第一個離開了,夜幕之下,她那單薄的身影顯得格外孤獨,伏夕一時想不通她爲什麼這樣反對自己做這個將軍,蕓藎走到他身邊說:“軍營裡的事就不用你操勞了,今天回去好好休息別想太多,明天我只需要你幫我把靠近的龍族的人一個個燒成焦炭就行了,還有,別問我爲什麼。”說完也緩緩的踱步離開,他除了在戰鬥的時候快於疾風之外,平常的一舉一動都是慢悠悠的,就像是在休息,因而他走路的姿勢看起來也十分優雅。
“明天一戰,在國師看來我軍獲勝的把握有幾成?”將領們相繼離開,帥帳裡只剩下了燕蒼悷和莫煜笙兩個人。
燕蒼悷站起身來,看著莫煜笙說:“不瞞元帥,我看最好的結果恐怕也是各損一半。”
莫煜笙說:“如果真各損一半的話,就是我們輸了,國師爲什麼會這樣沒信心。”
燕蒼悷嘆了口氣:“早在白古城的消息傳到王都的時候,我就在月和殿裡爲此戰的吉兇占卜,反覆推演了幾十次,結果都是一樣,煞星主宮,兵運不昌,本來我想與丞相汨晅聯名勸諫國君不要輕易動兵,卻不知道丞相爲什麼會突然改變立場。”
鬼國王宮的月和殿專司祭祀占卜,燕蒼悷在任國師之前曾是月和殿的首席卦師,尤其擅長問卜,曾數度預言國事並一一應驗,所以纔會得到國君的賞識,現在他這麼說莫煜笙也開始暗暗擔心,但現在戰爭已經是無可避免,雖然敖裂雲在信中也提到了與聯軍罷兵的條件,但爲將多年的他心裡十分清楚,這個時候是萬萬不能撤軍的,撤軍即是示弱,途中必然會被龍國軍隊追殺,以龍騎軍的戰力,聯軍恐怕會有全軍覆沒的危險。
燕蒼悷繼續說:“龍國發動這次的這次襲擊的目的其實只是爲了打壓我們的士氣,他們殺人的手段很殘忍,就是想讓我們對龍騎軍產生恐懼,龍騎士足以以一當十,其實這次機會他們完全可以放手衝殺,只要聯軍傷亡超過一半,我們就沒有能力繼續這場戰爭了,這個結果,就算是損失大半的龍騎軍也值了。”
莫煜笙說:“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不知道國師你有沒有答案?”
如果說莫煜笙起初還對燕蒼悷有所保留的話,那麼他現在已經開始對他有些欽佩,因爲國師的這番話簡直說到了他的心裡,從兩國軍隊聯合之初他就擔心巫軍不好轄制,如果真如燕蒼悷說的那樣傷亡超過一半,首要罪責就是在他這個統帥,雖然鬼國軍隊在數量上佔有一定優勢,但戰鬥力卻基本持平,巫族軍隊勢必要譁變,一旦龍國乘機進軍,那時候恐怕任誰也無力迴天了。
燕蒼悷搖了搖頭,說:“我能想到的只是龍國不敢貿然出全力攻打我們的原因或許是在我們當中有令他們忌憚的東西或者說是人。”
帳外繁星滿天,火勢早已被撲滅,空中瀰漫了一種混合著血腥的焦味,無風的夜晚,伏夕坐在夜憐兒的營帳外一面看著天空一面回想著連坼同他所說的那些話,熾焰獸趴在他邊上瞇著眼睛。
在蕓藎走了之後連坼就把伏夕叫到了他的寢帳中,他告訴伏夕其實蕓藎是個女孩子,所以才顯得那樣特別。在巫族的傳統是從來不準本族的女人上戰場,軍隊裡面如果有女人那麼那支隊伍裡的所有人都會被視作無能。蕓藎開始時把自己的身份隱藏的很好,連坼之所會識破她的身份是由於她在一次戰鬥中受了傷,身中箭毒,並且不肯讓軍醫爲她治療。連坼是在巡視的時候發現了她的秘密,當時她把自己泡在了一個冰冷的水池裡,割破了自己的頸部,鮮血染紅了那一池清水,那是一種古老的方法,巫族人體質非常特殊,在與嚴苛的環境鬥爭的過程使他們具備了超強的自愈能力,用自己的血水浸泡身體能讓加快自愈的速度,但那種方法的代價卻是縮短壽命。
本來連坼知道了自己的陣營中有一個女人是非常憤怒的,但他還是選擇了幫她保守秘密,理由其實很簡單,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她爲了保全我部聲譽甘願放棄大半生命,這樣的戰士,值得尊敬。”
據連坼說她的家人都死於巫族與龍國之間的戰爭,那時候她只有六歲,一個六歲的小孩能幹什麼,爲了活命,她躲進了北方的九巍山中,被一頭妖獸養大,連坼闡述蕓藎沒有對他說撫養她的那隻妖獸是什麼樣子,但他猜想應該是一種行動迅捷的類型,所以蕓藎在戰場上纔會異於常人的敏捷身手。
他最後對伏夕補充說:“我跟你說這些就是想你能多關心她一點,她是個可憐的人,把一切都裝在心裡,冷清的心性使得她在軍營裡也沒什麼朋友,我們巫族雖然在選擇伴侶這件事情上草率了些,但我們一生都只認一個。”
對於連坼後面的話伏夕有些不明所以,記憶中九巍山是他和熾焰獸相遇的地方,寂寥的歲月裡,他曾經遊歷各地,辨識大陸上的衆多妖獸,瞭解了它們的習性及弱點,加上與生俱來的天賦,才能在白古城擔任捕獵營的長官。那個時候在巫族境內的九巍山中,他曾見過一個頭發蓬亂的小孩連同一頭熾焰獸與一頭三尾冰蛟爭奪領地,冰蛟體質陰寒,跟熾焰獸剛好相剋。冬天到了,山上的雪線也逐漸的下移,兩隻習性截然不同的妖獸是根據雪線劃分領地,那個小孩後來說本來往年的雪線下移所帶來的領地變化熾焰獸都不會去同冰蛟爭搶,但那年它剛剛生了一隻幼獸,熾焰獸是大陸上最強的十種妖獸,繁育不易,每胎只產一仔,且光是孕育的時間就長達十年。
兇獸的吼聲在山間迴盪不絕,驚飛了羣鳥,那是一場冰與火的較量,九巍山的主峰上時而冰天雪地時而烈焰焚空,伏夕正是被那景象吸引才上了九巍山。他到的時候兩隻兇獸已不知鬥了多久,論靈力強弱三尾冰蛟雖然排在紫火熾焰獸之後,但不難看出那頭冰蛟正值壯年,而熾焰獸則顯得有些垂老,冰蛟的三條尾巴末端都長有鋒利骨鉤,配合一口利齒不斷的發動攻勢,熾焰獸則憑藉迅捷的動作和周身的火焰反擊,那紫紅色火焰非同尋常,本是一種焚噬一切的毒火。熾焰獸腳下的土地都彷彿要燒起來一樣,有意思的是那個衣衫破爛的小孩,手裡拿了一條長長的青藤,一有機會就往冰蛟身上來一下,他的動作雖然快,卻沒什麼用,因爲冰蛟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熾焰獸的身上,根本沒有把小孩不痛不癢的攻擊放在眼裡,但小孩卻是非常專注,儼然一種決戰到底的架勢。
妖獸比一般的獸類要聰明太多,它們極少相互爭鬥,特別是靈力強大的妖獸之間的爭鬥更是罕見,因爲妖獸是越強大,所居的地方環境就會越惡劣,就像這九巍山的密林,裡面滿是毒水惡瘴,尋常獸類在這裡根本無法生存,是普通人很難穿越的死亡禁地,也不知道那個小孩是怎麼通過那片密林的。剛開始伏夕心裡十分好奇誰會是最後的贏家,他站在山腰的一塊大石頭上,默默的關注著雙方的動向,只是許久兩隻兇獸都沒有放棄的意思,這場爭鬥看來是要有一方倒下才能停止。
正當伏夕盤算著要不要施以援手的時候,戰局異變突生,冰蛟長嘯一聲,巨尾擊地,骨鉤深深的嵌入土中,前身直立,從口中噴出一股白氣,森森寒意席捲而出,那白氣是冰蛟體內積攢的靈力幻化成的,威力之強足以把它周圍的空間都封凍起來,就連伏夕在遠處都感到一陣的呼吸不暢,熾焰獸猝不及防正好被白氣裹住,縱然它動作再快,也沒能避開那雷霆般的一擊。冰蛟得手後變得非常亢奮,吐著芯子著朝小孩遊了過去,那個孩子舉著青藤已經不能動彈。
時間彷彿已經凝滯,冰蛟張開巨口,它是把小孩當成了一頓美餐,得意的時候沒有察覺到遠處的危險,直到一個火球砸在了它的腦袋上。伏夕騰身而起,御風疾行,轉眼間就來到了小孩的身邊,火光以他爲中心擴散開來,溶掉了周圍的冰雪,小孩打了個冷戰,倏然清醒。
“你還小,不是這傢伙的對手,去到那邊看著。”伏夕對他說,小孩眨巴著水亮的眼睛看了看他,面對著兇威逼人的妖獸,滿是稚氣的臉上卻沒有一絲害怕,小孩轉身跑到了被寒氣封住形如冰雕一般的熾焰獸身邊,抱住了它的一條腿,似是要用身體的溫度將冰融化,也不知道他與那妖獸之間是怎樣一種關係,白芒寒氣是冰蛟最強的殺招,剛剛伏夕用焰系法術都沒能破開封住熾焰獸的寒冰。
他本無心與冰蛟纏鬥,但那孩子卻犟得很,不肯隨他離去,爲了救他,他唯有選擇斬殺那妖獸了。
冰蛟被火球擊中了頭部,好一會才緩過來,也是它體質陰寒,否則那一下火焰勢必蔓延全身。妖獸昂首盯著伏夕,兩隻幽藍的眼睛裡閃著寒光,周身散發出一種冰冷的氣息,它很狡猾,沒有貿然還擊,正如法師能以靈力感知來判斷妖獸的強弱,這隻冰蛟也能用自身靈力來判斷對手的實力,它也沒有將對手一擊制服的把握。
伏夕扣起了無名指,火焰光盾環繞在他的周圍,壓縮著周圍的空氣,氣氛變得愈發壓抑,冰蛟仰天長嘶,對付熾焰獸已經迫使它使出了最強的殺招,妖獸雖然很聰明,但終究是獸類,不肯放棄到手的獵物,龐大的身軀稍一扭動便帶起陣陣寒風,伏夕有靈力聚成的護盾,自是不怕,但是那個小孩身上卻免不了結上了一層冰霜,當伏夕再一次以法術迫開冰蛟的寒氣後,那隻妖獸再也按捺不住兇頑的本性,張開巨口,朝著他當頭咬下。但它最終還是敗了,它的失敗從一開始就已經註定,因爲它不瞭解眼前的對手,當伏夕的雙眼中浮現出那深沉的血色光芒,冰蛟猶豫了,那是妖王纔會有的威壓,然就在它猶豫的一剎那,對手用火焰幻化成的長槍已經刺穿了它的咽喉。
妖獸一死,周圍的一切由恢復如初,靈力凝結成的內丹也被伏夕設法收起,熾焰獸倒在了地上,被寒氣冰凍了許久,它醒過來時已經是奄奄一息,眼神也有些渙散。
“它不行了。”伏夕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按在了熾焰獸的額頭上。
小孩沒有理他,但伏夕已經知道了他想知道的一切,對於一個法師來說,要從一隻垂死的妖獸的神識裡探知一些事情還是十分容易的。
他和那個孩子一起把熾焰獸葬在了九巍山上一處洞穴的深處,妖獸是在看到了它的幼崽後死去的,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它把自己的內丹交給了伏夕,用意很明顯,在這座危機四伏的山裡,幼崽如果沒人照拂恐怕連長大的機會都沒有。而那個小孩自始至終都只是淡然的看著所發生的一切,沒有流過一滴眼淚,熾焰獸撫養了他很多年,起初也是出於母性而救了他,在埋葬熾焰獸的時候小孩說了一句:“它會死是因爲它太弱,而這個世界是一個強者的世界。”
九巍山原本就不是人類的居所,伏夕打算帶他離開,但小孩不肯,他說:“我知道你很厲害,所以我的弟弟就請你來照顧了,我是被一隻蒼羽雕當作獵物給抓到這裡來的,在飛過山頂的時候碰上了一場大風雪,那隻笨鳥爲了保命就把我給扔了下來,我落在積雪上所以沒有被摔死,妖獸媽媽從來不允許我獨自進入密林中,我知道那裡很危險,但要離開這個地方就必須經過那,你只帶我弟弟走會容易些,你放心,有一天我會憑自己的本事離開這,要是我死了,也只能說明我不適合活在這個世界上,我的生命本來就是妖獸媽媽給的,死在這裡也剛好可以陪著它。”
小孩的話令伏夕有些震驚,那完全不像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說的話,他又在九巍山逗留了一段時間,把一些自己所知道的武技練習方法告訴了他,又斬殺了周圍幾座山上的性情比較兇頑的妖獸,臨走時還把冰蛟的內丹封入了一條他魚別處覓得的晶石項鍊中送給了那個小孩,他始終沒有問小孩的名字,那時候他認定小孩無法活下來,就算記住他的名字也沒什麼意義,連坼和他說起蕓藎的事才使他回想起多年前的經歷和那個給他留下了很深印象的孩子。
蕓藎和那個小孩卻是有幾分的相似,她的性格清冷孤傲,同樣是被妖獸養大,熾焰獸又能和她相處的來,如果她真的是九巍山的那個小孩,這一切就都能解釋的通了。
一陣幽香飄過,夜憐兒從寢帳裡走了出來。“你是想在這坐上一夜麼?”她的聲音依舊悅耳。
伏夕站了起來:“明天的戰鬥肯定會很兇險,我只是想多陪陪你。”她的眼睛裡似有水氣瀰漫,盯著他的臉看了一陣,慢慢的將身子靠在了他的懷裡。
次日,天光大亮,伴隨著雄壯有力的號角聲,聯軍將士排著整齊的隊形向龍國軍隊的營地進發,八十萬人的聯軍,隊伍浩浩蕩蕩,青白兩色旗幟迎風招展,莫煜笙治軍紀律嚴明,各部進退有度,巫軍隊伍裡更是唱起了的軍歌:
“御風行兮忘離殤,操長戈兮護族邦,灑熱血兮守故鄉,若戰死兮?何妨!”
高亢激昂的歌聲響徹天際,蕓藎率領的弓弩營作爲輔助安在步軍的側翼,她的戰騎是一頭雪獅,昂首闊步,走在隊伍的最前列,雄姿盡顯。
“如果我們敗了,你有什麼打算?”蕓藎騎在雪獅的背上,漫不經心的問。
伏夕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反問了她一句:“你就沒想過我們會贏麼?”
“贏了又能怎樣,難不成你還指望憑這些人一舉掃蕩龍國麼?”蕓藎不動聲色的說,伏夕心下黯然,他親眼目睹過龍國的強盛,廣遨的疆土,強大的軍力,信念堅定的人民,遠不是其他任何一個國家可比的。
蕓藎繼續說:“你應該能知道我的身世來歷,爲什麼一定要與你合作想來你也能猜到大半,我們都有各自的秘密,你放心,你的事我不會同任何人講,我的事,你對誰說了也無所謂,不過,你既然那樣在意那個鬼族的郡主,她又和龍國人有著極深的仇恨,歸結起來,你我是有著共同的目的,這樣就足夠了。”她長出了一口氣,又說:“我真的是很羨慕她,能有你這樣的人陪著。”
她的話讓伏夕更加確定了之前的猜想,蕓藎就是九巍山的那個被熾焰獸撫養的小孩,能夠在那種危險的環境中活下來是一種奇蹟,她的成長經歷就是一場生存之戰,積年累月的血腥殺戮造就了今天的她。
“想不到龍國這次連劍姬都出動了。”莫煜笙放下千里鏡,他方纔觀察龍國軍隊的陣列,發現對方前頭既不是不是步軍也不是龍騎軍而是七個佩劍的金髮女子,後面是一輛由八匹白馬拉著的巨大戰車,車上坐著一位穿著明黃盔甲的年輕人,在人羣中格外耀眼,敖裂雲把龍騎軍部署在了最後方,他之前猜測龍國會把龍騎軍放在前面,那樣可以形成一種極大的震懾。
“劍姬,那是什麼?”他身邊的一位副將問。
“龍國劍姬,據傳是王室禁衛軍的七位統領,雖然都是女人,但每一個都是萬里挑一的劍術高手,長久以來我都只是聽說過劍姬的存在,卻沒有真正見過,沒想到今天她們會在這裡出現。” 莫煜笙單手按著自己的佩劍說,“點五色煙,傳令進軍。”他也是自小就練習劍術,要不是職責所在要指揮全軍,他倒是很想和那傳說中劍技無雙的七位去比一比。
龍國的紅砂谷原本並不是這個地方的本名,一千年前,四夷聯軍曾在這裡聚殲人族燧明皇朝的軍隊七十餘萬,戰鬥足足打了五天,烽煙遍地,血染長空,百萬人埋骨在這漫漫黃沙中,沙地被鮮血浸透,所以纔有了紅砂谷這個名字。
鬼巫聯軍同龍國的這場戰爭是繼一千年前那場大戰過後的又一場會載入史冊的大戰,交戰人數加起來達到了一百多萬, 但在進兵的鼓令響起之前,紅砂谷卻是一片寧靜,靜的可以聽到高旋的鷲鳥發出的聲聲悲鳴,這種吃死屍的猛禽似乎感覺到了這個古戰場將會開始一場盛大的饗宴。
伴隨著沉重戰鼓聲,聯軍先鋒營邁著整齊的步伐開始朝龍國軍隊移動,戰鼓節奏漸漸加快,戰場上驟然響起了震耳欲聾喊殺聲,七個金色的身影如離弦之箭一般率先衝入了聯軍陣營,霎那間血肉橫飛。龍國步軍緊隨在後,短兵接戰,拼的即是士兵的勇猛,巫族人生長的地域雖然遼闊,但漠北屬地大多都是貧瘠的巫荒僻壤,地廣人稀且猛獸橫行,所以巫族人最能適應各種險惡的環境,與猛獸的生存爭鬥讓他們天生嗜殺,每一個巫族士兵都是不懼死亡的勇士。戰鬥伊始,常常見到巫族士兵斷了斷臂流血還在冒死拼殺,被巫軍的氣勢影響鬼族士兵也是勇猛異常,但龍國的七位劍姬確實了得,七個人,七把劍,像是來自地獄的死神一般,劍光橫掃,衝到哪裡,哪裡就會倒下一片。
莫煜笙站在高處的旗號臺上,冷靜的觀察著戰場的局勢。“這七位劍姬還真是厲害,以我聯軍將士這樣勇武,竟然擋不住她們。”他自言自語的說。
他身邊的副官問:“元帥,劍姬這樣勇武,我們是不是要派幾位得力的將軍去阻擊?”
莫煜笙擺了擺手,說:“獨立營的將軍是要用來對付龍騎軍的,她們雖然現在勢不可擋,但終究也是人,是人就會有疲倦的時候,照這樣戰法,那七個女人堅持不了多久,龍國派出她們的目的很明顯,就是要拔掉我們用來傳令的戰鼓,但是敖裂雲該是沒有想到,真正發佈命令調度全軍的是我這座高臺。”
他看到劍姬雖然表面上各自爲戰,實際上卻是相互策應著在朝著一個共同的方向快速推進,路線指向的正是聯軍的鐘鼓臺。自燧明皇朝被滅之後四大部族各自發展壯大,劃疆土,立四國,其中龍族居東海,巫族居漠北,靈族居南荒,鬼族居幽西。相互之間雖然少有戰事但各族自有一些屬邦,各邦國之間則時常有戰事發生,比如臣屬鬼國的邊西蠻族就一向不服鬼國轄制,數次謀反,雖然都被鎮壓,但邊境上蠻族越境擾民的事情依然時有發生,鬼國王室不得已採取了懷柔政策,將一位公主嫁給蠻王才換來邊境的安定。莫煜笙做了多年的元帥,大小戰事經歷了數十次,深明戰法,他知道調度八十多萬人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保證軍令的傳達,以前行軍命令都是以鐘鼓聲傳遞,這次他爲了迷惑龍國,特地發明了五色煙來代替鐘鼓,五色煙分青、黃、紅、綠、藍五色,每種顏色都代表了一種指令,兩兩演化又會形成新的指令,相對於比較笨重的鐘鼓五色煙只需要極少的人力就能完成對全軍的指揮。
鍍金的戰車上,敖堇川冷冷的看著戰場上正在浴血廝殺的士兵們,暗自思索著爲什麼鬼巫聯軍的進攻依然張弛有度,方纔明明看到,劍姬已經把敵軍的鐘鼓臺破壞掉了,他的策略就是要以劍術高超的七位劍姬和小股精銳拿下對方用以傳訊的鐘鼓臺,待敵軍陣腳一亂,龍騎軍就能以極快的速度把他們截成數段,那時候再出動地面的騎兵戰車,就能把敵軍逐一殲滅。直到他看見了遠方冉冉飄動的五色煙,他明白了,鐘鼓臺只是對方的一個幌子,真正用於傳令的是他先前沒注意到的五色煙。
“鬼國的莫煜笙還真不是一個簡單的角色。”敖堇川說,“鳴號,讓劍姬撤回來。”
對敖堇川來說,眼前的戰爭他只能取勝,他之所以現在還能活著,並且成爲龍國的國君全失因爲他的哥哥。在牢中的那一晚,哥哥和他說了許多,在那一晚,他多年的心結得以釋懷,也是在那一晚,他失去了最重要的親人。
“你心裡一定非常想知道,爲什麼這麼多年我一直對你不冷不熱,我想,我今天的態度也肯定讓你難過了,我這麼做是有我的苦衷。”當時哥哥平靜的看著他,緩緩的解釋說,“那個時候我斷腿初愈,是在父王的授意下避入藏書樓學習,後來父王又把王位傳給我,實際上是爲了保護你。”
敖堇川更加的不解:“我不知道陛下你說這些到底是什麼意思,但你我兄弟一場,今天你能來看我我已經很欣慰。”他頓了頓,又說,“王兄,你冷落我我從來都沒有恨過你,只是覺得虧欠你太多,當我知道你會承繼王位的時候,我開心極了,真的。小時候,我們最大的心願就是成爲龍騎士,是我害得你沒了機會。”他的話字字都是發自肺腑,平靜的心緒就好像明天迎接他的不是死亡而是等待他凱旋迴來的母親,他從來都不怕死,龍國戰士信仰身死以後會魂歸龍神的國度,死亡即是超脫。
他說話的時候哥哥依舊懶洋洋的坐在地上,擡頭望了望天,接著把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說:“我知道你會負疚,但是我心裡從來都沒有怨過你,那時候爲了不讓你看到我走路時一瘸一拐的樣子所以才故意躲起來。父王同我說起了家族的許多秘密,我們的帝國雖然看似一派祥和但其實暗藏威脅,這威脅不是來自別處正是來自於我們王室內部,我們有一個叔叔,只是我們都沒有見過,他名叫敖隱,原本才應該是上一任國君,據父王講,敖隱天賦極高,是帝國曆史上最年輕的法師,在他十二歲的時候,就已經可以輕鬆的同時戰勝十名龍騎士,我們的祖父稱讚他是神明贈與人民的禮物,把他立爲王儲。敖隱又極富個人魅力,年輕時巡遊各地,在國內擁有無數的追隨者,但是這位天之驕子卻犯了和你一樣的錯誤,愛上了異族的女子並且有了一個孩子,本來帝國的法律規定王室成員與異族結合是要被處死,祖父愛子情深,爲了保他一命公然對抗長老會,強改法律,把敖隱流放去了南荒的影夜森林,任他自生自滅,卻沒能保住他的孩子,長老們以死脅迫,祖父無奈處死了自己的孫兒,是我們的父王,奉命把那個襁褓裡的嬰孩沉入海眼中。父王說,那是他見過的最可愛的孩子,抱在懷裡一直對著他笑。敖隱恨透了父王,他在臨走之前曾經對著龍神像發誓,一定要回來爲他的孩子報仇,到了南荒沒多久,敖隱就失蹤了,而自從他被流放以後,他的那些追隨者們也都各自銷聲匿跡。敖隱不知道,正是他最痛恨的人挽救了他的孩子,父王當年親手扼殺的是自己的女兒,他用自己的骨肉換取了兄弟生命的延續,而那個孩子被父王放在了藏書樓下面的地宮裡撫養至今,你以後可以去看看,但切記不要和那女子相處太長時間。”
敖堇川沒想到還有這樣的一段家族史,從小到達,他從未聽人說起過那些,想是祖父在位時就設法封鎖了消息,王室族譜上不會有敖隱的名字,史書也不會記載這段過往,他一時沒想明白哥哥說的那句“你以後可以去看看”是什麼意思,他明明已經是要死的人了,但後來哥哥的舉動讓他瞬間明白。
當時他發現哥哥的臉越來越蒼白,幾乎沒有一點血色,在月光下顯得有些可怕,驀地,他手中的琉璃杯徒然碎裂,幾塊碎片打在了敖堇川的額頭上。
“從今以後你就是我了,你現在是不是感覺嗓子裡有些刺痛說不出話來,你別怕,是我在你的酒裡放了些能改變聲音的藥,你出去以後,別人會以爲你聲音的變化是由於悲痛所致,王宮中的醫官長是我的人,他會幫你把戲碼做全。”哥哥說話的時候嘴角滲出了絲絲的血跡,他再也忍不住了,跑過去扶住了哥哥的身子,一陣金色的光芒閃過,國君的衣服出現在了敖堇川的身上,哥哥伸手幫他拿掉了額上的琉璃碎片,上下打量著他,現在兄弟兩人之間僅有的區別也消失了。
哥哥咳了一聲繼續說:“父王在位時就已經隱隱察覺到敖隱一黨有復甦的跡象,只是不知道敖隱本人是不是還活著,他讓我進藏書樓中修習法術,爲的是提防敖隱回來報復,把王位傳給我父王也是經過再三的權衡,因爲我長年不參與政事,還是一個瘸子,那些人不會立即發難,所以我才能在短短幾年內推陳出新,鞏固王權,暗中剪除敖隱的黨羽。但那些人有的藏的很深,雖然我現在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我的推斷,但是你記住,這麼多年他們已經滲透到了王城的角角落落,甚至長老會中。刻意的疏遠你也是爲了保證你的安全,讓他們以爲我們兄弟之間不和,他們纔不會在暗中害你,你可能不怕任何人對你當面的挑戰,但你在吃飯睡覺的時候難道也能像打仗時那樣時時提防嗎?我知道,你肯定不會讓我替你去死,所以我在來之前就喝了幾口地幽泉裡的冰水,大戰在即,怎麼能沒有你這樣的將軍去統兵呢。”
哥哥的用意,他已經徹底明白了。龍國的刑罰裡有一項叫作冰刑,產自深海幽泉裡的寒冰所化之水帶有劇毒,正是這種冰刑所用的東西,只要把那毒水淋在罪犯身體的某個部位,那麼那個部位就會慢慢被冰凍,最後也像冰塊一樣被敲碎,尋常人只要喝上幾口那種毒水,全身的血液都會被凍住,最後死掉。
他想說些什麼,但喉嚨裡卻像是有一團火焰在燃燒一樣,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淚水卻是止不住的流下。他感覺哥哥的身體越來越冷並且漸漸的失去了力氣,只好扶著他坐在了地上。
“長老會和今天陪審的那些官員裡面,贊成處死你的你都可以引爲援手,你要小心的恰恰是那些一直在爲你辯駁的人,如果爲了王室成員而一再的更改法律,輕判罪名,那麼我們就會慢慢的失去威信,沒了威信,怎麼服衆,又怎麼去統治國家?我先前因爲你一心要娶那個鬼國郡主而改了一次法律,另外一層用意就是想把敖隱的那些人徹底調查一遍,因爲出了那麼大的事,他們一定會有所動作。你當了那麼多年龍騎軍統帥,裡面應該有不少人都是你的心腹,至於王宮裡,七位劍姬都是我的人,也是她們這麼多年一直在幫我暗中關注著敖隱黨徒的動向,另外在龍潭島中還有三位隱世很久的法師,他們是帝國的最後一道防線,我已經叫其中一位幽龍法師回來幫你應對眼前的戰爭。如果敖隱沒死,將來一旦失利的話,六合地宮裡的那個女孩就是你手裡的最後一張王牌,善加利用可以幫助你扭轉局勢,如果你能憑自己戰勝他,那就把那個女孩永遠關在地宮裡,絕對不要放她出來。我在藏書樓裡除了修習法術以外,更多的時間是在研習謀略,也算有些體會,手札筆記共有三卷,全放在寢殿的書閣裡,有機會的話你可以讀一讀。白古城的那件事,我相信你沒有說謊,根據我的判斷,血月只不過是一種矇蔽人的假象,真正令你們喪失了心智的應該是一種古老的靈族秘術,只有你知道那天白古城裡到底發生了什麼,找到事出的原因,對於打勝眼前的戰爭非常有利,還有,你一定要小心我們的老師,長老敖邢。”哥哥最後幾句話完全是從嗓子裡擠出來的,等到他說完的時候,已經是氣若游絲,沒過多久,他就閉上了眼睛,敖堇川抱著哥哥的屍體呆坐了許久,他想哭卻不能發出聲音,那一晚,他甚至忘了自己是怎麼離開的,但是他怎麼也沒想到哥哥竟然會騙他。
翌日清晨,王宮的侍衛長告訴他的弟弟將在今天被解送到龍潭島去,開始他還以爲自己聽錯了,爲什麼傳來的不是哥哥的死訊,他慌張的跑到海邊,在場的人除幾位長老以外見到他以後都跪下了,他驚訝的看著哥哥被幾名衛兵押著身上捆著沉重的鐵鏈上了船,那一刻,他感到一陣的窒息,心好像被刀割一樣的疼。他明白,哥哥騙了他,一個法師誠心要騙他這樣不懂法術的人還是非常容易的,他也知道,哥哥這麼做是爲了他的名聲,如果第二天他被發現死在了牢裡,且還是服毒死的,那他肯定會被人笑話,敖堇川表面上看起來很勇敢但其實貪生怕死,因畏懼沉潭之刑而在牢裡自殺了。
上船後,哥哥轉回了身子,微笑著看了他一眼,接著又朝遠方的王宮凝視了很久,他太久沒有見過哥哥笑的樣子了。他忍不住哭了,哭的聲嘶力竭,像一個孩子,當他用一種彷彿聲帶被撕裂的沙啞的嗓音哭出聲的時候,在場的人無不動容。他在哥哥的眼睛裡看到了不捨,那種不捨絕對不是對那至高無上的權柄的留戀,也不是對生命的留戀,而是對養育他的這片土地的不捨,對子民的不捨,對和他朝夕相處的那些正直的臣官的不捨和對家的不捨,當然,也有對他這個弟弟的不捨。
龍國軍隊在打仗時也是進退有法,疾而不亂,鼓號鳴動,聲震四野。廝殺了這麼久,雙方都沒有退怯的意思,只有龍國的七位劍姬得到命令之後徐徐後撤,她們先前深入對方的陣營,要立即抽身有些困難,只能相互策應著突圍。
“要走了麼?”莫煜笙站在高臺上自言自語,他的目光始終就沒有從那七位劍姬身上移開。
“作爲統帥,應該縱覽全局,你爲什麼總是盯著那幾個女人,是因爲她們長得漂亮,你動心了?要不要我去給你抓來一兩個,讓你納了做妾?”暘樞少有的和莫煜笙開起了玩笑。
“好啊,既然你肯幫忙,那再好不過,索性把那七個都抓來,本帥的女人就像本帥帶的兵一樣,多多益善。”莫煜笙心裡有些奇怪,因爲暘樞原本是一個不善談吐的人,甚至有些沉鬱,但他知道,暘樞確實能有生擒幾個劍姬做俘虜的本事,在巫族中地位的高低都是憑拳頭爭來的,暘樞可能不是他們中最聰明的,但他絕對是戰力最強的,這毋庸置疑。
暘樞也知道莫煜笙只是在和他開玩笑,他也清楚單論鬥嘴他不是元帥的對手,所以就沒有再說什麼,卻聽莫煜笙突然對傳令兵說:“急令前軍各部,阻擊劍姬突圍,給我死死的貼上去,不惜一切代價,把她們留下。”
傳令兵當然知道元帥所說的“留下”是什麼意思,五色煙驟然一變,軍隊聞令而動,開始拼命阻截由劍姬帶領的小股人馬。
“你這樣做有什麼意義呢?”暘樞問,鬼巫聯軍由於開始沒有大將參戰傷亡遠遠超過了龍國軍隊,現在莫煜笙又要用那麼多人去阻擊龍國的劍姬,他覺得有些得不償失,但他對莫煜笙的軍事才能卻是十分認同,因爲先前的三場戰鬥在他的指揮下贏的都是乾淨利落,莫煜笙無論是從臨陣應變能力還是對戰鬥節奏的把握亦或者對各種兵陣運用都展現出了其極高的才略,正是因爲這樣,暘樞才甘願聽從他的命令。而縱觀巫族全軍,像莫煜笙這樣的上將卻是一個也沒有,地域上的差異造就了這樣的巫軍。所以自贏了第一場戰鬥以後,暘樞就一直在想他們巫族和龍族的戰爭打了那麼多年,要是巫族裡面有幾個像莫煜笙這樣的人,那結果肯定會大不一樣。
莫煜笙看了看龍國隊伍的後方,沒有直接回答暘樞的問題,反問他說:“你覺得龍國劍姬的戰力如何?”
“很強,單論劍技要遠超我們許多位將軍。”觀察了許久,暘樞對她們的實力早就已經有了一個判斷。
“嗯……”莫煜笙點點頭。對他這種不置可否的態度,暘樞有些不滿,他又問:“元帥你覺得呢?”
“我也是自幼習劍,在我看來,她們的劍技只是一般,但她們的劍卻不是一般的好,那七把劍想來定是劍姬代代傳承 的信物,必有靈性,你看那幾個人表面上零零散散的,行進卻是有跡可循,可能這就是那七把劍的功用,能夠讓使劍的人心意相通,所以,我們只要擒住她們中的一個,就可能截獲至關重要的訊息。”莫煜笙緩緩地說。
“眼下戰鬥正是焦灼,我們一旦有失,後果就可能是無法挽回的,那時候就算我們知道敵軍的進攻計劃又能怎樣,而且,這一切都只是你的推論,戰爭,歸根結底還是要看一個結果。”暘樞說,他之前雖然沉默寡言,但現在卻十分喜歡和莫煜笙說話,因爲元帥總能說出一些他沒有想到的關鍵。
莫煜笙笑了,他笑的是造物之神果然是公正的,巫族人擁有最強健的體魄,但是卻沒有相應的智慧,或者說是沒有讓他們啓迪智慧的條件,暘樞就是一個鮮活的例證。
“我並不是單憑我的一己猜想就用那麼多人的命去賭。”莫煜笙看著接連倒在劍姬劍下的聯軍士兵,那七個人殺得太多了,他已經無法去估計死了多少人。“龍國既然鳴號召回那七個女人,那就說明她們很重要,起碼對敖裂雲來說很重要,交戰伊始就下退兵令是個很大的忌諱,我這麼做是想看看,除了龍騎軍之外,龍國還有沒有我們不知道的底牌。”
暘樞有些不能理解莫煜笙的做法,他一直都認爲戰力強大的對手就應該派與之旗鼓相當的人去對付。
“如果像你說的那樣,龍國用我們不知道的雷霆手段,救了那幾個劍姬的話,先前那些士兵不是白死了嗎?”
“的確,但是有機會提前瞭解對手,總比被對方打個措手不及的好。”莫煜笙說。
暘樞開始愈發的覺得莫煜笙深不可測,犧牲了那麼多人,僅僅是爲了試探對方,他心思縝密且行事果決,那或許正是作爲一個運籌帷幄的將軍應該具備的品性,正當他在心底暗暗對元帥欽佩不已的時候,卻聽莫煜笙在一旁小聲的慢悠悠的說:“要是把那七個大美女一併活捉了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