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9 如假包換
西山,寶睿王府的別苑。
“嗯……水……”一間精致而貴氣的雅室里,靜靜安睡在造型古雅的八角雕花床榻上的女子,發出輕輕的嚶嚀之聲。
在一旁守候的丫鬟聽到聲響,急忙上前,伸手撩起華麗的輕紗帳幔:“安姑娘,你醒了。”
床榻上的女子一動不動,但她纖長的睫毛扇了扇,緩緩眼開眼睛,緊盯著床頂的輕紗,神思有片刻的茫然。但只過了一瞬,她雙眼瞳孔一收,就開始打量身邊的物事,看見床前的綠衣丫鬟,明顯地愣了一下。
她的臉色瞬間一片煞白,漂亮的眼睛里有驚懼和猶疑、還有忌憚,聲音顫抖地問:“你是誰,這是哪里?”
綠衣丫鬟面帶笑容,將帳幔掛在銀勾上,柔聲道:“安姑娘,您忘了嗎?這里是寶王府的別苑,奴婢是別苑里侍候王妃的柳兒,以前曾見過安姑娘,姑娘還賞了奴婢一根玉簪呢!”
“哦……王府……柳兒!”柳兒嘴里的安姑娘正是安夏,聽到自己回到了王府別苑,她緊張慌亂的心情終于得到放松,跳崖的記憶也回籠,想到接住自己的是羽寰,并且那些侍衛是小月他們的人……
她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看來,自己是真的得救了。
然后,又怕是好夢一場,目光快速的環視了室內一周,想要再次確認自己是不是到了安全的地帶。
屋內有成套的紫檀家具,衣櫥、美人榻,梳妝臺,空氣中飄著淡淡的蘭花熏香,幔帳屏風等擺設,無一不精致,桌上還置放著時令水果和精致茶點。
“姑娘,餓了吧,先起來喝杯茶,再用膳。”柳兒溫柔俯身,想要扶安夏起來。
安夏警覺的將身子往后一縮:“不用,我自己來。”
柳兒明顯一怔,似被她臉上嚴厲的表情和冷厲的聲音嚇著了,但作為資深丫鬟,隨機應變的能力不是一般的強,馬上就笑著道:“好的。”
須臾,安夏自己將自己收拾妥當,心緒才漸漸沉浸了下來。
她走到窗邊,推開鏤空的雕花木窗,一股清冷的空氣撲面而來,讓她打了一個機靈,忍不住瞇起了眼睛,細細看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藍天白云,然后是花草樹木,更有那飛檐雅窗,錯落有致。
的確是寶睿王府的別苑,她和小月來過。
“聽說你醒了。”突然,一道清潤的聲音在屋內響起。
“誰?”安夏被嚇了一大跳,驀然回頭,纖手緊緊的抓住窗欞,指甲幾乎都要陷進木頭里了,瞪著眼前不請自來的男子喝道:“不要過來!”
羽寰盯著她受到驚嚇的神情,不禁皺起了眉頭,狐疑地道:“怎么反應這么大?你沒有見過朕嗎?”他墨玉為冠,穿著暗紫琉金的輕裘,甚是名貴,袖口、衣擺之處亦有金絲繡成的龍紋,顯得他身姿堅挺,五官輪廓異常的俊美。
安夏一言不發,只用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冷冷的瞪著他,滿臉的戒備與防備,以一種僵硬的姿勢站在那里,曼妙的身姿卻不柔弱,甚至可以說周身有一股凌人的氣勢,仿佛只要他敢過來,她就會和他拼命似的。
她甚至忘了見到皇上要行禮了。
羽寰倒沒有怪罪的意思,見她神情不同于以往,眉眼間隱隱透著一股桀傲不訓,本來想走近幾步,略一沉吟,還是不動聲色悄悄后退了兩步,以免觸發她的不安,聲音帶上了少見的溫和:“好了,朕不過去了,你怎么還是這么張牙舞爪的,哪里像個女人?”
安夏還是不吭聲,就這樣和他僵恃著。
羽寰擰了擰眉,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她,只見她迎光而站,頭發松松地拿簪子綰了,換了一身家常的淡粉色羅裙,臉上脂粉不施,比以前變得的瘦削了,有些蒼白,但她青絲如黛,眉眼如畫,盡管冷若冰霜,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卻依舊清麗難言,嫵媚動人。
柳兒沒有出聲打擾兩人,輕手輕腳的將熱氣騰騰的膳食送了進來,又畢恭畢敬的躬身退下。
“你這樣不累嗎?”羽寰睨著她緊緊握住窗欞的纖手,終于忍不住出聲:“怎么變得人都不認識了?你不是好好的在千夜的王府住著嗎?究竟發生何事了,為何會遇上壞人,還從崖上跳下來?”
安夏見他沒有上前,便慢慢放下手,但她沒有全然松懈,一只手緊握成拳收于身側,微微垂下頭,思索著羽寰的話,聽他的意思,似乎不知道自己被安樂公主抓走了,以為自己還住在王府中。
很快她就想明白了,許是小月怕事情傳出去后,對她的名聲和清白有礙,便隱瞞了下來。
她緩緩抬頭,想要行個禮,卻發覺膝蓋彎不下去,身體硬綁綁的,羽寰似乎也不在意,向她擺了擺手,她默了默,順著羽寰的意思道:“皇上恕罪,只是發生了一點意外,不礙事。”
羽寰聽她說的輕描淡寫,神情既清冷又淡然,回想當時她從高高的山崖上義無反顧跳下來的情形,怎么都覺得她在說假話,不知為何,她騙他的認知浮上腦海,令他非常不舒服,俊俏的面容也沉凝下來。
“既然如此,那就算朕多管閑事。”他神情冷傲、氣勢逼人地盯著安夏,仿佛在說,我知道你在撒謊,可我不拆穿你。
安夏牽動嘴角,想綻放一朵笑花,卻楞是沒有成功,笑不出來,只好誠心誠意地道:“謝謝皇上的救命之恩,來世定當銜環相報。”被安樂那種變態狠毒的女人抓住,她早不知道怎么笑了,每天都是絕望的睡去,又絕望的醒來,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就變得和那些凄慘的宮女一樣,被折磨的體無完膚而橫死。
若不是不甘心就這么死去,若不是相信小月一定會來救她,她好幾次都恨不得自殺了事,以了結這種無期止、又無望的精神折磨。某些時候,精神折磨比**折磨更能摧殘人。
羽寰端詳著她僵硬的面部表情,冷冷一笑,語氣帶著涼涼的嘲諷:“朕可不敢奢望來世,如果不是聽到有人喊絕世大美女要以身相許,想來也沒有人會多管閑事。”
“……”安夏甚是無語,那時她的情況好比魚游沸鼎,火燒眉毛之際,哪顧得了許多,又擔心底下的人不接住自己,只好揀有誘惑力的話喊了幾句,也沒指望有人當真,她是抱著這次不死,只怕也要摔成殘廢的決心跳下來的,沒想到結果倒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羽寰見她垂著頭,一副神思不屬的模樣,不知在想著什么,卻也透著幾份楚楚可憐,又望了望桌上的膳食,便放棄了冷嘲熱諷:“想必你也餓了,用膳吧,其它的以后再說。”
實際上,他也不了解自己是怎么了,若是別人這樣無禮的對他,他早就以帝王之威對待那人了,可安夏給他的感覺……說不清,也道不明——初見,他只覺得這小女子挺有趣,不管是行為還是面部表情,都豐富極了!
本想破例留她在宮中,其實也沒想霸占她,就是覺得沒事可以逗弄逗弄,像養寵物一般。豈料,這小女子完全不領情,更口口聲聲稱自己是千夜的小妾。當時他也是氣昏了頭——平生第一次對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感興趣,就落到如此不堪的下場。想也沒想的就把她送到千夜府中。
過后一琢磨,卻覺得哪里不對頭,果然,后來的事實印證了自己的猜想,哪里是什么千夜的小妾,竟然是凌國的郡主。可見啦,這世間,越漂亮的女人越是會撒謊,竟然敢當著他堂堂皇帝的面撒謊,并說的煞有介事,扯的跟真的一樣。
“謝皇上。”淡淡的飯菜香味飄來,安夏其實早餓的饑腸轆轆,既然回到了安全的地方,她也不矯情,姿態優雅地坐在桌邊,開始細嚼慢咽地用膳。
被安樂公主抓住的這段日子里,她整日惶惶不安,食不下咽,睡不安枕。若不是安樂公主強迫她吃,她只怕會活活將自己餓死。
同時,這也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以安樂公主殘暴的個性,自己這樣得罪過她,她居然還能留自己一命?不是中邪了吧?
不但好吃好喝地款待她,更沒有一日三餐加宵夜的暴虐她,只是把她關在一間華麗的屋子里,不許她出去。
當然,以安樂公主的為人,怎會讓她過得如此舒服,時不時的就會來騷擾她,逼她觀看宮女被凌虐處死的畫面,那血腥的場面讓她吐的昏天黑地,只恨不得沒生過眼睛,而安樂公主卻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讓她一度以為,安樂公主這人不是人,真的是魔鬼的化身。
若不是她從小調皮,性格有點像男孩子,只怕就會讓安樂公主的變態玩法嚇死。此次能逃出升天,得虧有一隊人馬沖進關押她的地方,與那些守著她的侍衛纏斗起來,也不知是不是小月派來救她的。
總之,她見無人看守自己,就不要命的沖了出來。后來,有人發現她逃走了,那些混戰的人,立刻不分敵我的追趕上來,她怕再次落入安樂公主手中,誰也不敢相信,只好選擇跳崖。
“食物不和你胃口嗎?吃的這么痛苦。”
羽寰突然出聲,又嚇了安夏一跳,這才發覺他沒有離開,她端著碧玉碗,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有安樂公主當佐菜,任是山珍海味,也變得難吃啊!
羽寰皺眉望著她半晌,眸色沉沉,轉身就往外走:“用完膳,朕有話要問你。”
“呼——”安夏將玉碗頓在桌子上,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是劫后余生的慶幸,也是煩惱該用什么理由來打發皇上。
……
“王爺,為何要抓下官,下官要見皇上,下官正在努力籌備……”陪皇上在行宮里的阮明經被羽千夜派人抓了起來。
他知道東穿事發,內心恐懼不已,一邊不停的掙扎著,一邊高叫道:“寶睿王,下官無罪,為何要抓下官?”
羽千夜淡淡一笑,漫不經心地道:“你和易國大臣勾結已久,自以為做的人不知,鬼不覺,但你的一言一行,本王早了如指掌,怎么樣,還要狡辯無罪嗎?”
“沒有……下官沒有……”阮明經圓胖的臉上熱汗滾滾而下,身子戰戰兢兢,只知道重復這一句話。
羽千夜美目一寒,一揚手指:“帶走。”
“呂將軍,您是不是認錯人了,為何要抓下官?”
“陳將軍,本官未犯國法,為何要抓本官?我要見皇上……”
“黃將軍,為何要抓本官,本官何罪之有?”被官差押著的戶部官員,以及禮部官員紛紛大聲喊冤,但這些官差可不是普通的衙役,都是刑部的人馬,他們想掙也掙不脫。
幾位將軍索性也不去敷衍了,威風凜凜地道:“諸位大人通敵賣國,鐵證如山,罪證確鑿,休想逃脫。”
這一天,湮國的帝都也很不太平,屢有官員被抓了起來,投到大獄中,其中還有不少權貴重臣。朝中文武官員嗅到了暴風雨的氣息,無不低調起來。
行宮里陪皇上的都是些重臣,也被秘密抓了幾位。羽千夜正和幕僚開會商議,王府里的侍衛匆匆來稟報王府里的情況。
“王妃去追易流光了?有沒有人跟上?”
“有的,王爺,侍衛隨后就追去了。”
得知萌紫玥卻追易流光,羽千夜美目一凝,心里一沉,易流光的身手,絕沒有外表看起來那么簡單,此人心思慎密,詭計多端。易流光沒死,他早就知道,但易流光假扮安夏,卻是他始料未及的。
并且,他知道易流光一直覬覦著玥玥,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當初他才設計讓宗瀚和易流光發生了龍陽斷袖之事。可玥玥惱恨易流光和安樂公主合作,擄走了安夏,一心想將他抓住,竟然跟著追去了。
他掩下心里的擔憂,抬眸望了行宮里皇上的住處一眼,面無表情地吩咐一眾幕僚和幾位將軍:“諸位馬上著手在行宮抓人,本王還有要事要辦,梁先生和傅侍郎可以代本王行令。”
風胤影附耳向他稟報:“皇上送去別苑了,并找到了安姑娘。”
“是真的安姑娘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羽千夜強調一遍。
“王爺,這次是真的,如假包換。”
羽千夜微微頜首,眉一挑,對眾人一揮手,沉穩冷靜地道:“按原計劃行事!”話落,他修長筆直的身影已至丈外,如風一般的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