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被冊封郡主的一天,季莨萋就知道自己難免和穆瀾會成為對手,原因很簡單,僧多粥少,皇上、太后的寵愛以前一直是穆瀾一人的,但現在冒出個季莨萋,平白品階還比她高,攔在她前頭,分薄她的寵愛,自然讓她有了危機感。畢竟在皇宮度日,若是少了皇上與太后的恩澤,那她就算是長了三足八腳,也過不了半點好日子。
有了敵意,自然就要打壓,而穆瀾想得很好,用才華打壓,宮中女子最仰仗的是什么?就是才華!沒點壓箱底的拿手才藝,就算過一輩子也不可能在這碩大的皇宮里橫著走,而現在,穆瀾就打算用才華給季莨萋狠狠一擊,教她一些有必要的規矩。
放下曲譜,季莨萋站起身來,周身的氣度讓她看來恬靜安穩,臉上的表情恰到好處的溫潤,她微微一笑,對穆瀾做了個請的手勢。
穆瀾一愣,倒是沒想到她會答應,她還以為她會先推脫一陣,自己連逼迫她應承的借口都想好了。畢竟打探的人明明說,連續三個月從沒看見季莨萋吹過蕭,但她為何這么果敢?難道打探的消息出了紕漏?
帶著微微的恍惚與不安,她走到了大殿中央,此時穆瀾向宮婢提出要蕭和琴,東西很快就備好了,穆瀾端坐在六弦琴前,已經做好了開始的準備。
可就在這時,季莨萋突然說道,“這只蕭不好,不知可否換一支?!?
穆瀾眼底掠過一絲譏諷,還以為她真的會吹簫,原來是打腫臉充胖子,事到臨頭才用這種拙劣的借口拖延時間,但再拖延也沒用,她今天一定會給這個不明就里的小丫頭一個狠狠的沖擊。
“清泉妹妹,這只蕭乃是用漢白玉所著,音色適中,曲徑悠然,可算是蕭中上品,你是覺得它哪里不好?”盡管知道在這是季莨萋的推脫之詞,穆瀾還是保持著該有的理解,溫和的詢問,態度雅致安分,挑不出半點毛病。
可季莨萋也沒有怯場,反而自然而然的說,“若是平常的曲子,這只蕭也足夠了,可方才莨萋看過瀾郡主的曲譜,曲意精湛,橫山垮水,乃是難得一見的鏗鏘之作,比之普通曲子少了分溫婉卻多了分大氣,若是按照莨萋的看法,那樣的曲子并不適合蕭這等音色綿柔的樂器,但瀾郡主選用蕭必然是有你的意味,只是再用玉簫,是怕更添柔細,反而拖累了曲子原本的高昂,所以莨萋愚見,笛子合奏是最好,但若是非要用蕭,竹蕭更比玉簫好?!?
她一番話,說的合情合理,講出了理由,說出了解釋,讓人光是聽著便覺得信服,其實在場中人多數男子,又有幾個是懂曲子的,會聽,但是能聽懂的都是少數,那些什么玉笛玉簫,竹笛竹蕭怎么區分音色,更是沒幾個人知道,大約幾個懂音律的官家千金也只是對六弦琴,九弦琴這等大眾的樂器清楚,笛子和蕭多是男子的樂器,會的女子還是少數,更別說還要區分它們。
但聽季莨萋說的有頭有尾的,不少人大概是為了顯示自己也是有才之人,竟然開始附和,“按照……清泉郡主所言,大氣磅礴的曲子,的確還是琴笛搭配更合適,而若是非要用蕭,玉簫的確不是個好的選擇。”說這話的人倒是機靈,一下子就將清泉郡主的名字帶進去了,馬屁拍得穩穩當當,又不顯突兀。
有了一個人開口,自然就有第二個,第三個。
“小女子也覺得清泉郡主所言非虛,玉簫音色不太氣勢?!?
“其實下官倒是覺得,笛子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說的人多了,卻都在忙著討好這位新晉的一品郡主,卻沒人注意,這些人拍馬屁的同時,已經得罪了那位資深的瀾郡主。
太后臉色也逐漸不好,她并不多喜歡季莨萋,更別提是和她的寶貝疙瘩瀾兒相比,而現在季莨萋僅僅兩三句話,就讓這么多人對穆瀾群起而攻之,她心中的不悅登時又冒出許多。
忸怩作態,裝模作樣,這是她對季莨萋的最新評價。
“不如就換笛子吧?!边@次的聲音一出,全場陷入了長達三秒的寂靜。
因為這次說話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當今太子司蒼斂。
穆瀾神色復雜的看著司蒼斂,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對,穆瀾卻清晰的看到司蒼斂眼底的那抹凌厲與慍怒,她身子一顫,不自禁的垂下眸子。
怎么會這樣,太子,為何要幫這個小丫頭說話。
現場的氣氛有些僵硬,皇上當即宣布,“來人,取笛子來?!彼宦暳钔辏凵袢粲兴嫉目戳搜圩约旱拇髢鹤?,末了,又略帶探究的看了眼自己剛冊封的新郡主,見后者表情自然,舉止平穩,這才吐了口氣,又看向穆瀾,眼神里多了一些斥責。
作為一國之君,他難道看不出太后與穆瀾的小把戲嗎,太后以往可從沒見過讓哪位郡主公主當庭表演的,可這次突然提議,擺明了有什么地方不對,他只要細細一想,便能感覺出來,但是今日是新年盛宴,他并不希望發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更加不希望將皇家的家事攤開在一眾朝臣之上。
這么一想,皇上對太后又有些失望,到底不是親生母親,一點也不為他這個一國之君考慮,小心思多卻顧不上大體,到底還是個普通女人啊。
嘆息一聲,他端起酒杯,飲了一口,表情已經沒了宴會剛開始的柔和,而多了一分平日朝堂上的嚴肅。
皇上的哪怕一點小舉動自然都是所有人關注的焦點,意識到皇上不高興了,皇后微微一笑,輕輕為他添了一杯酒,無形的安撫。
司蒼斂倒是沒覺得自己做了什么,他夾了一塊子菜,張嘴吃了,慢慢咀嚼。
司蒼序神色古怪的看他一眼,末了又看向場中等著換笛子的季莨萋,眉眼間露出一分黯然。想到剛剛季莨萋說的話,他沒由來的一陣心虛。
不夠愛嗎?或許真的是還不夠愛。所以他明知道她遇到了麻煩,也看出了穆瀾有意為難她的意思,他卻半句話未說……或許,他真的……
笛子很快送上來,穆瀾雖然心情很差,但還是打起精神開始撫琴,曲譜只有一份,擺在季莨萋面前,看到該自己插入的地方,季莨萋捻熟的用笛音插入。
曲子如她說的一樣,鏗鏘磅礴,猶如千軍萬馬騰踏而過,黃灰漫天,烈日高陽,卻消不滅空氣中高昂震天的熱烈之氣。
原本漫不經心的人們不覺紛紛抬眸,看著那場中央琴笛相合的兩道嬌小身影,眼底露出大大的驚嘆。
好霸氣的曲因,震懾四方,慷慨激昂,仿佛令人身臨其境的站在了漫天黃沙的赤血戰場上,不管敵人多強大,不管對手多可怕,我們都能勝利,血一直流,戰斗一直繼續,但是沒有一個人喊累,因為累的人都死了,而活著的人,卻用自己手中的利刃,保衛了自己的國家。
空氣安靜了,四周仿佛在沒有半點聲音。皇上震驚的端著酒杯,手懸在空中足足五秒鐘,才后知后覺的放下來,只是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紅光讓人猜不透他此刻的心情到底是如何。
太后也震驚了,她萬萬沒想到穆瀾所謂的新曲子竟然是這樣一首曲,振奮人心,澎湃激昂,可是她難道忘了,她是一介女子,她做出這樣的曲子是什么意思?她在宣告全世界她的野心嗎?她在告訴皇上她有多想站在世界的頂端,俯瞰世人嗎?
胡鬧。胡鬧。簡直是胡鬧至極!
一曲完畢,久久的沉默令大殿上再次出現詭異的安靜。
過了一會兒,“啪啪啪”的鼓掌聲響起,接著一個接一個的掌聲如雷霆之勢,震耳欲聾。
最先拍手的人是秦程,今日的盛宴本就是為了他準備的,他自然必須出席,而秦家因為最近出了不少事,竟然只有他一個人來了,女眷也沒有帶。
此刻他滿臉激動的站起來,鼓掌聲又特地加大幾分,對著眾人道,“好,好一首振奮人心的戰士之曲,瀾郡主果然如傳言一般才華出眾,這杯酒,我秦程敬你?!闭f完,他舉起酒杯,對著穆瀾比劃一下,一飲而盡。
酒杯落下,或許是真的被剛才的琴音震蕩了,秦程竟然對著在場朝臣大聲喊道,“這首曲子若是給我們邊境的兄弟們聽到了,只怕百戰百勝也不在話下。哈哈哈?!?
秦程是什么人物,蜀國的中流砥柱,擁兵千萬,鎮守邊關,整個蜀國最大的武力權勢。這樣的人說一句話,朝臣自然要捧場,一下子,無數人跟風,都對穆瀾敬酒。
穆瀾雙頰緋紅,顯然對自己受到秦程的嘉獎很驚訝也很興奮,她含羞帶怯的站起來,臻首微垂,嬌羞之余又帶了幾分引人入勝的美麗。
新年盛宴一下子沖到了今晚最熱鬧的時刻,這時,才有人想到季莨萋,連忙叫道,“清泉郡主與瀾郡主琴笛合奏竟有如此風情,兩位郡主果然名不虛傳?!?
那人說完,又是多人一起附和。
可是季莨萋卻不像穆瀾那樣乖巧的聽著他們的夸獎,她將笛子遞給宮婢,鄭重且冷靜的說,“真正好的是瀾郡主的曲譜,我不過是照譜直奏,何來功勞?!?
她的這番謙虛自然讓穆瀾很受用,這曲子本來就是她自己所著,雖然她也沒想到用笛子吹奏的效果比用蕭當真震蕩百倍,但是她也不會傻的將風頭送給死對頭,若是以前她或許還會虛情假意的也贊嘆季莨萋兩句,可今日她受了皇上的不悅,又受了太子的冷眼,這些不忿,總是要彌補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