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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

離冬至還有一個多星期, 賽亮的身體已扛不住病魔摧殘,出現雙下肢水腫、尿少、齒齦出血等癥狀, 四肢瘦得皮包骨頭, 肚子卻像懷胎五六個月的孕婦圓圓鼓起,拍一拍能感覺到腹腔里有液體晃動。

周二, 他掙扎著去醫院復查,一直接診他的大夫被檢查結果震驚,他診治過數千例肝硬化患者, 很少見到病情進展如此迅猛的。

“你沒遵從醫囑好好休息調養嗎?病情惡化得這么快,肝臟已接近壞死,你這是在找死知道嗎?”

賽亮早跟死神簽好賣身契,唯愿死前盡量償還債務,因此只關心自己還能活多久,

醫生看出這是個一心就死的人, 嚴肅指示:“馬上住院, 否則很可能出現食管靜脈曲張破裂,大出血會危及生命的。”

賽亮走出診斷室,扶著墻壁慢慢行進, 雙腿像煮軟的面條,不靠意志支撐就會癱倒。一名中年女醫生經過, 見到他停步打招呼:“賽律師。”

賽亮轉頭看她, 他最近視力下降很快,相距三四米就看不清對方的長相了。

女醫生笑著走近:“我是佳音的同學,以前找你做過咨詢。”

他想起這位幫她購買體檢套餐的醫生, 點頭行李:“……哦,您好。”

“一個人來的?沒人陪你?”

“沒什么大病,我先去繳費了。”

他遮遮掩掩離去,那副臉色青黑泛紫,眼珠昏黃的嚴重病態,尋常人都能看出異常,怎么瞞得過行醫多年的大夫?沈凌和佳音關系不錯,估計他是從肝病科出來的,順路拐進診斷室向坐診的同事打聽。

那醫生聽說他們認識,無奈嘆氣:“肝硬化晚期,醫從性差,不肯積極治療,估計兇多吉少。”

沈凌未料家屬還不知情,心想賽亮曾幫過她的忙,這種事該向佳音表示問候才符合人情,下班后打電話聯系她。

“佳音,我今天在我們醫院遇到你老公的二弟了,當律師那個。”

佳音以為是平常事,恝然道:“哦,他去看病嗎?”

“是啊,年紀輕輕又這么能干,得了這種病真可惜啊。”

同學惋惜的語氣引起她的警覺,忙問:“他得什么病了?”

沈凌吃驚:“你還不知道啊?他得了肝硬化,都晚期了。我問過大夫,說他再不入院治療隨時會食道大出血,你趕緊去問問是怎么回事,我今天見他那樣,真是病得很嚴重,走路都困難了。”

佳音不經意間吃記炸雷,腿筋閃了數下,忙別過她,急匆匆向秀明報訊。秀明車已開進長樂鎮,見妻子主動來電,心頭迸出歡喜的預測,停下來接聽。

“小亮生病了你知道嗎?”

急促的詢問使他莫名其妙:“他生什么病啊?”

“你跟他住在一起,就沒看出他身體不正常?”

“他的作息和全家都不一樣,最近我連他的人影子都見不著,他到底怎么了?你怎么知道他病了?”

佳音顧不得多加怨責,跺腳道:“他去陸軍總院看病,我的同學沈凌在那兒上班,遇見他了,悄悄問了他的大夫。大夫說他得了末期肝硬化,不盡快住院會有生命危險。我給他打電話他關機了,你現在快去找他,這事耽誤不得!”

晴天霹靂險些將秀明劈成兩半,趕緊照她吩咐行事。賽亮的手機仍然關機,他改打千金的,想問問二弟是否回家了。

賽亮是剛到家,口渴難忍,嘴里還膠滯著濃重的鐵銹味兒,先去廚房倒水喝。千金正在炸帶魚,新手上陣,雙眼不能離開油鍋,只是回頭晃了一眼幾天沒碰面的二哥,隨口道聲:“你回來啦?”

二哥沉默寡言,不答話她也不在意,一旁的手機突然響起,她被迫關掉爐火去接電話,只聽大哥在那邊急吼:“千金,你二哥在家嗎?”

“在啊,剛回來。”

“趕緊看住他,別讓他走!”

她很納悶,身后傳來劇烈的咳嗽聲,轉身一看,三魂登時離體。

賽亮正撐住洗碗槽大口大口吐血,旁邊的流理臺上放著他剛才倒水的玻璃杯,杯里盛著半杯血水,想是他喝水時吐進去的。

聽到妹妹撕裂魂靈的尖叫,秀明頭皮全面縮水,呼喊幾聲未得回應,急忙發動油門朝家趕。

千金扶住賽亮時他已失去意識,血仍不絕地自口鼻流出,她也跟著成了血人,亂中失智,忘記應該先打120,哭喊著沖上樓向兄弟們求救。珍珠小勇在一樓玩耍,被她的慘叫引來,看了賽亮的慘狀跟著大呼小叫,貴和勝利連滾帶爬趕到,見狀同樣膽顫心驚。

“姐姐,快叫救護車!”

“哦哦!燦燦把手機扔給我!”

“來不及了,直接送醫院!”

貴和讓妹妹弟弟撐住二哥,想背起他,只見秀明東風卡車似的沖進來,身后伴隨物品接連落地的噪音。

“我來背!我來背!”

他嫌貴和手腳不利索,背起賽亮拔腿往門外跑,180幾的人輕得像空掉的麻布口袋,真是病入沉疴的癥狀。

他的車就停在院門外,將病人塞入后車廂,讓三弟進去看護,吩咐其余人:“我和貴和去就夠了,你們呆在家里等消息!”說完鉆進駕駛室發動引擎。

貴和抱著昏迷的二哥急問:“大哥,去鎮醫院嗎?”

“鎮醫院有屁用,直接去附近的大醫院!”

車風馳電掣地開走了,家人們回家坐針氈,誰都沒心思吃飯。千金給秀明貴和打了幾次電話都沒人接,想必正在忙碌,8點過貴和發來短信:“在區醫院做了急救,現在轉到亞洲醫院了,待會兒聯系。”

人們圍坐客廳,盯著她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好像守著一顆定、時、炸、彈,類似的恐慌只出現在上次多喜傷重垂死之際。

快到10點,貴和終于來信兒。

千金去廁所了,勝利搶先接聽:“三哥,二哥怎么樣了,他得了什么病啊?”

“肝硬化導致的食道出血,命暫時保住了,但是……”

“但是什么啊?”

“醫生說他的病已經到了終末期,想活命就得換肝。”

“換肝?是要做肝移植嗎?”

千金聽到手機鈴聲忙提著褲子沖出來,坐到勝利身邊旁聽。弟弟的問話像狙擊手的子彈射穿了她的膽子,哇地大哭起來,支持不住爬在了他的腿上。

勝利心似摔碎的西瓜裂成幾瓣,一面伸手撫摸她的腦袋進行安慰,一面對著手機驚聲追問:“二哥怎么會得這種病?他病了多久,我們怎么都不知道呢?”

“你別瞎嚷嚷了,想嚇死你姐姐嗎?”

貴和在那頭毛躁訓斥,眼睛也禁不住泛濕,出門時他沒穿外套,拖鞋也跑掉一只,毛衣上沾滿賽亮的血,站在醫院走廊上總能粘住過路人等的視線,可這些他都沒發現,心被這個駭人的噩耗撐滿了。

“我和大哥去辦住院手續,回頭聯系。”

通話結束,勝利向家人們轉述情況:“二哥得了終末期肝硬化,想活命必須進行肝移植。”

珍珠驚怕:“聽說這種病死亡率很高啊,比癌癥差不了多少,換了肝也不一定能活命。”

“這病從發病到末期得很長時間吧,二哥究竟病了多久啊?”

“二叔從去年年底開始臉色就不正常,一直黃黃的,上次看到他都泛青了,一定病了很長時間。他是故意瞞著我們的。”

“二舅媽在的時候從沒提起過,她肯定也不知道吧。”

小輩們的議論中,千金漸漸止住啼哭,嗚咽:“這一定也是二哥非跟二嫂離婚的原因,他欠了那么多債,又生了重病,不想拖累二嫂才硬要跟她分手。”

她這個在座智商最低的人都能輕易進行正確推理,余人不言自明。珍珠一直對二叔印象欠佳,認為他冷酷傲慢不近人情,對待二嫂更是標準負心漢,而今劇情反轉,王魁竟是梁山伯,觀眾豈能不震撼?

“二叔太可憐了,現在哪還有這種為老婆忍辱負重犧牲的男人啊,估計只有書上才找得到。”

她鼻子一抽一抽地哭了,與千金的哭聲唱和,其他人受其煽動也都淚意闌珊。

秀明貴和一夜未歸,清晨,千金勝利五點半起床,讓珍珠替燦燦英勇做早飯,他二人乘第一班地鐵來到亞洲醫院與哥哥們回合。昨晚的搶救中賽亮總共輸血1000毫升,暫時脫離生命危險,她們到達時他仍在昏睡。眾人不放心,各自向單位學校請假,呆在病房守護。

中午賽亮終于蘇醒,四人圍住病床靜候,怕冒然出聲會驚嚇他。

他首先看清近處的三弟,虛弱問:“我這是在哪兒啊?”

貴和輕聲說:“二哥,這里是亞洲醫院的加護病房,我們給你辦了住院手續,醫生說你必須住院治療。”

明白病情暴露,他直言打算:“別麻煩了,回家吧。”

秀明對他責怪極深,聞言即怒:“回什么家?你知不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

“……知道。”

“那為什么瞞我們?”

“我不想麻煩你們,再說你們也不幫不了我。”

不看他病成這樣,秀明真想暴跳打人,勝利拽住他的胳膊無聲求勸,千金捏著淚濕的紙巾問:“二哥,現在我們都知道你是因為生病欠債才和二嫂離婚的,你太傻了,這種事怎么能一個人扛著呢?”

貴和也搞不懂他的想法:“你的債務是婚內欠下的,離了婚,討債方仍有權追索你和二嫂婚姻存續期內的財產,她現在住的房子還是保不住啊。”

賽亮坦言:“這個我已經處理好了。”

“怎么處理的?”

“我找了一張流浪漢的身份證,把那房子的產權倒賣了一次,離婚后再轉到美帆名下,這樣就不在追討范圍內了。”

“你這是惡意轉移財產,是犯法的啊!”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那些債務也是,我盡最大努力還了一部分,剩下的還不了了,等我死了,債務也一筆勾銷了,不會連累任何人。”

他自認為做了最大努力補過,卻被秀明罵個狗血淋頭。

“你說的是什么屁話!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賴賬也是在連累那些被欠債的人!爸一直教育我們不能虧欠人家,你就是死了,這筆債我們也得替你還!”

大哥腹內草莽,江湖習氣重,這些都曾為賽亮不屑一顧,但此時卻自愧不如,慚惻道:“大哥,你別給自己找事了,這么多年我也沒為家里做什么貢獻,你們何苦為義氣犧牲自己的利益?我臥室的床頭柜里有三十萬現金,那是我悄悄取回來存著的,免得有一天被法院凍結賬戶,就真的一個子都沒有了。那筆錢二十萬留給勝利讀書用,另外十萬給貴和辦婚禮。勝利,爸以前想讓我供你出國留學,我現在沒那個能力了,以后只能靠你自己。”

勝利一直忍著淚,聽了這話崩潰大哭:“二哥,我怎么能用你拿命換回來的錢呢?真這樣我寧肯不上大學!”

貴和也心酸流淚:“是啊二哥,你說這種話不是在扎我們的心窩子嗎?你現在病得很重,這些錢得拿來救命啊。”

賽亮微微搖頭:“杯水車薪,救不了的,還不如拿來做有用的事。”

他是個功利主義者,做事重回報,如今看來治病就是沒回報的投資,最后人完錢完,毫無意義。

秀明厲聲駁斥:“現在對我們來說,給你治病就是最有用的事!錢不夠我出,我就是砸鍋賣鐵也給你治!”

弟弟妹妹們跟著堅決表態。

“對,二哥,我和大哥先幫你把債還了,然后再湊錢給你治病。”

“二哥,我有燦燦他爸給的贍養費,我給你還債治病,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治好你的。”

家人們眾志成城要挽救他的生命,絲毫不計較他過去的種種不是。此情此景下,負疚感比疾病更殘酷地懲處著賽亮,堅硬被吞噬殆盡,在人們的安慰聲中愧痛而泣。

景怡得知賽亮患病,當晚便不避嫌隙地來到醫院,與賽家四兄妹在病房外商討對策。

貴和想他是這方面的專家,一定有主意,問他:“景怡哥,你看我二哥的病該怎么治啊?”

景怡認為賽亮病情雖重,但并非無藥可救,安慰眾人:“他這種情況是只能進行肝移植手術了,我看了下檢查報告,萬幸還沒轉成癌癥,手術成功后存活率能達到75%,目前存活時間最長的肝移植患者已經活了42年,希望還是蠻大的。”

秀明問手術成功率是多少。

“也蠻高的,據臨床數據統計顯示,肝移植手術成功率已達到95%,亞洲醫院的消化外科是全國最強的,成功完成過數千例肝移植手術,技術方面可以信賴。我還沒辦理辭職,這段時間先回來上班,方便照顧小亮。”

他被人誣陷和晏菲有染,身份又遭網民起底,再回醫院上班必然承受極大壓力,肯這么做足見對賽家情深義重。貴和見千金不吭聲,替她道謝:“景怡哥,真是太感謝你了,有你照應我們心里多少也有點譜了。”

下面該談手術事宜了,景怡問他們由誰去配型。

貴和說:“二哥是AB型,能接受任何血型的捐贈,我和大哥去就夠了。”

秀明首肯:“對,我和貴和去就行了,兩個總能選中一個。千金勝利就免了。”

景怡心還沒放下,妻子就嚷著抗議:“我也符合捐贈條件啊,為什么不讓我做配型?”

勝利也不滿:“大哥,我和二哥雖然沒有血緣關系,可血型是一樣的,比你們更有可能配上!”

秀明勸阻:“你明年要高考,不能出差錯,你姐姐是女人,體質不如男人結實,都不合適。”

姐弟倆更急了。

“誰說我體質不結實?我身體比你好多了,你過去不也常說我身強力壯嗎?我看我比貴和合適!”

“高考年年都能參加,二哥的命只有一條,當然是救命更重要,我一定要去配型!”

“對,我也一定要去!”

秀明說不過他們,還是貴和勸法得當:“你們先別急,等我和大哥先來,不行你們再上。”

他滿以為都是一家人,配型幾率應該很大,誰知四兄妹輪完都不合適,別無他法的情況下,景怡、郝質華、佳音、珍珠也加入進來,結果全體配型失敗。

當景怡來電通知他們最后的結果,闔家陷入深深的沮挫。

千金懷疑此前的化驗有誤:“我看醫院搞錯了吧,我們是一家人啊,怎么會找不出一個能跟二哥匹配的肝、源?”

貴和勸她別抱幻想:“大醫院的檢查不會有錯的,景怡哥還特別關照過,就是一個都沒配上,只能去器官網登記,等待捐贈了。”

途徑是有,但看起來是條死胡同。

勝利憂怖:“聽說排隊得等很久,二哥的身體撐得住嗎?”

人人都知道賽亮已滑到死亡邊緣,經不起大海撈針的等待,猶如艷陽照耀下的薄冰。

配型失敗后秀明就被一個念頭反復折磨著,此刻不由自主當眾道出:“我還是第一次怨恨,我和他同父異母這件事。要都是一個媽生的,興許就能配上了。”

這半年他遭遇了太多意外和打擊,鬧離婚的事雖前前后后扒了他幾層皮,也尚未垮掉精神,眼下二弟性命垂危,而他和家人們都束手無策,神經也像狂風中的竹子奄奄欲折。夜里被寒風吹得魂不守舍,爬起來呆坐,想著還能向誰求援,后受絕望恐慌驅使來到多喜墳前。

“爸,對不起,我這個大兒子讓您失望了。沒管好這個家,把珍珠媽氣跑了,現在小亮生病,我也救不了他,真是沒用啊。”

僅僅懺悔就讓他淚流滿面,父親在世時日子再清苦,他也沒體驗過走投無路的感覺,還以為那些說生活殘酷的人都是軟弱無能的廢物。現在明白了,父親替他承擔了大部分壓力,在他引導下他活成了快樂的缺心眼,離開父親庇護方知人生的磨難竟這般難熬。

“爸,家里的事您都知道嗎?您是不是已經去投胎了,怎么都不保佑我們了呢?您快顯靈救救小亮吧,或者跟閻王爺求求情,讓他把我的壽命分一些給小亮,爸,您兒子腦子笨,實在沒轍只能求您了。”

他從不信鬼神,人到絕處,本能地為希冀尋找依托,跪在墓碑前嗚嗚哭著,哭聲與風聲一道撞擊著家里的窗戶,不知不覺地,身旁多了三條長短參差的人影。

“你們怎么來了。”

看到弟弟妹妹們,他驚訝羞窘,一雙袖子朝臉上使勁亂抹,想擦去狼狽相。三人都淚汪汪的,沒有嘲笑他的意思,千金說:“我們也想爸爸。”,走到墳前學他的姿勢跪下哭告。

“爸爸,二哥病得很重,再不換肝就要死了,我們全家都去配了型,連大嫂珍珠和郝所都去了,燦燦他爸也去了,沒一個合適的,您快幫我們想想辦法,救救二哥吧。”

貴和勝利也一齊效法,向父親哭泣祝禱。

“爸,都說您心善,下去了會做官,快幫我們走走后門,跟閻王爺通融一下讓二哥多活幾年吧。”

“爸爸,您知道哪兒有適合二哥的肝、源嗎?快托個夢告訴我們吧,不能讓二哥死啊。”

四兄妹痛哭不止,早驚醒對門的慧欣,老人躲在院門后悲傷憐惜地偷看一陣,來到佛堂跪在蒲團上誦經禱告。虛無的神佛從不現身施救,信仰只能拯救人們的意志,而意志就是點燃希望的火種。

佳音擔心賽亮病情,總擺脫不掉不祥的預感,心想他受了那么多的委屈誤解,理應得到補償。為此早想向美帆坦白,在賽亮懇求下默默忍耐,冬至這天早上,她下樓見美帆正穿著睡裙收拾行李,貌似要出遠門。

看見她,美帆主動說:“有個事通知你,我要出趟遠門,你一個人在家沒問題吧?”

“你要哪兒?”

“昨天你回來得太晚,我都睡了,沒來得及跟你說。我有個朋友在悉尼辦戲劇展,找了老師去給參展的越劇演員做指導,那老師臨時有事去不了了,她前晚打電話請我去救急,關系挺好的我也不能拒絕,就答應了。”

佳音驚問:“你要去多久?”

“可能二十多天吧,雷天力那混蛋作梗,公演又推遲了,最早也得等到春節前才能開演了。”

醫生說賽亮病情不穩定,不測隨時可能發生,佳音不能存僥幸心理,日后讓朋友抱恨終天,拉住她說:“我也有件事告訴你。”

“什么?”

“是關于小亮的。”

美帆明媚的臉頓時陰云翻滾,以手勢制止:“打住,那個人的事我一概不想聽。”

佳音再次抓住她:“你不聽會后悔的!”

聽到嚴肅的語氣和詭異的話意,美帆矚目凝神,佳音問:“你知道小亮為什么跟你離婚嗎?”

她不禁誚恨:“知道,他親口、交代過,對我厭倦嫌棄了,想換個能給他生孩子的老婆。”

“不是那樣的。吉祥大廈的火災他沒跟你說實話,法院判他負連帶責任,要賠款四五千萬,剛好那段時間他又查出肝硬化,不想拖累你才編瞎話逼你離婚。”

美帆感覺頭蓋骨被瞬間揭開,冷空氣長驅直入,腦漿凍成了冰塊。

“你說什么?這是在編故事嗎?他欠了四五千萬,還得了肝硬化?”

她的聲音迅速發抖,每一個字的發音都比前一個更重。

佳音同情地望著她:“我什么時候騙過你,這么重要的事能拿來開玩笑嗎?”

雙臂立刻被她抓緊。

“那他現在怎么樣了?”

“病情已經發展到終末期,目前在亞洲醫院住院治療,等待……等待肝移植。”

“肝移植?”

“醫生說他的病必須進行肝移植才有可能存活,可是家里人都去試過配型,我、景怡還有郝所也去了,都沒成功。”

見她失魂落魄,佳音扶住她的肩膀誠懇請求:“美帆,小亮真的很愛你,為了保護你他算是拼盡全力了。現在他病得很重,也許會有生命危險,我覺得你應該知道真相,在他最需要關懷的時刻陪在他身邊。”

冷不防被她陡然鋒利的目光刺了一下。

“你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

女人怨憤吼叫,拔腿沖出家門,沖進車庫,開車直奔亞洲醫院。早上周邊干道交通狀況極差,每一輛車都像千年老龜,每一個司機都焦急難耐,然而誰都不能與她相比。她急得快瘋了,眼看前方車隊綿長無盡,干脆跳下車徒步上路。

她穿著單薄的絲質睡裙,光腿赤腳跑在隆冬的街道上,腳下的路面冰層般冰冷堅硬,刺骨的寒風似亂刀襲來,狠狠糾扯她飛舞的發絲,貪婪吸取她的體溫。她渾然不覺,拼命奮力前奔,仿佛受到命運召喚,去赴至死不渝的約會。

來到亞洲醫院住院部,她慌亂的身影闖入景怡視野,迎上去驚問:“二嫂,你來了。”

她不讓他改口叫楊女士了,氣喘吁吁急道:“賽亮在哪兒?快帶我去找他!”

景怡又驚:“大嫂都告訴你了?”

“是,快帶我去!”

病房里賽亮正在昏睡,病魔改變了他的面貌,此時的他干瘦、枯憔,膚色發青,已是死神的俘虜。

美帆心痛欲裂,按住胸口悲慟抽泣,千金提著開水瓶進來,見到她驚呼:“二嫂,你怎么來了?怎么穿成這樣就出門了?還光著腳?”

二嫂重視儀表,居家也要打扮成貴婦,她真想不到她會以這種瘋婆子的裝束外出。

這時景怡取來自己的大衣為美帆披上,吩咐千金去幫忙買套衣服鞋襪,千金趕忙應聲去了。

為防止吵醒病人,他請美帆去走廊說話。美帆含淚詢問:“景怡啊,賽亮現在病情究竟怎樣?佳音說他要換肝才能活。”

“……是這樣的。”

“沒有合適的肝、源嗎?”

景怡遺憾搖頭,來不及安撫她就被護士叫去了。美帆回到病房,淚如泉涌地凝睇丈夫,輕輕替他拉上滑到胸前的被蓋,見他脖子上戴著一條以前沒有的銀鏈,好奇地輕輕勾出來查看。

項鏈低端掛著一枚鉆戒,是他們的結婚戒指,屬于她的那枚已被她扔進大河。鸞鳳失儔,錦瑟斷弦的壞預兆竟然都是從她而起的。

她的心頓時被搗成肉泥,死命捂住嘴阻止自己放聲嚎哭,無盡的自責痛惜有如山洪爆發,沖來新的怨恨的泥沙。

你為什么要騙我呢?

細碎的哭聲淋碎賽亮的淺夢,睜眼看到病床前岣嶁哭泣的背影,他驟然驚詫,縱然眼花也認得出那是他相伴十數載的發妻。

她終究還是知曉實情了。

苦心白費,他頹喪傷懷,眼角滾出淚珠,默默望著她,像往常回味相思的幽夢。

良久,美帆回過頭來,四目相對的一瞬,她再度崩潰流涕,急促湊近握住他的手,哽咽難盡。

他溫和問道:“你怎么來了?”

她搖搖頭,哀聲埋怨:“你為什么瞞我?我不是你老婆嗎?只是在你家借宿的房客?出了這么大的事你居然不告訴我,還逼我離婚,你太狠心了。”

他悲酸默對,半晌方緩緩道:“這是為你好。”

“什么叫為我好?你想一個人靜悄悄去死,然后讓我內疚一輩子?”

“我不想拖累你,這種情況你跟著我有什么好處?貧賤夫妻百事哀,這道理小時候看我爸怎么對我媽的,我就明白了。你沒過過苦日子,真到了那種地步會受不了的。與其拖到互相厭惡,還不如趁早分開。”

她不能接受這一說法,質問:“如果欠債生病的人是我,你也會提離婚?”

這回他答得很利索:“不會。”

“為什么?”

“那樣太沒情義,也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那你認為我是沒情義沒良心的人了?見自己的丈夫破產,生了重病就會嫌棄他拋棄他。在你眼里我就是這種自私自利的女人?”

一針見血的指責使他慚愧失語,臉撇向另一邊。

她不許他再逃避,追問:“離婚前你說你接了一件案子,那個妻子要跟得癌癥的老公離婚,你當時問我什么想法,其實是在試探我,對嗎?”

“對,你不也很理解她的做法嗎?被窮途末路的男人拖累,過著一步步走向絕望的生活,你也不想像她那樣吧。”

“我是理解她的處境,可我們的情況和他們能一樣嗎?我有能力掙錢代替你支撐家庭,你也不像她的丈夫那么殘忍自私,硬要拉著老婆一塊兒走絕路。我們完全能夠同甘共苦,相互扶持啊。你跟我認識十幾年,居然還不信任我的人品,要用剛認識的外人做參照物來揣度我,實在太敏感小氣了!”

“就算你沒怨言,你媽也饒不了我,她本來就瞧不起我,老說你下嫁委屈了。要是再知道我現在的情況,她會是什么反應?”

他受逼不過,吐露怨言,然后換她啞口了。為了讓她放棄,他不惜破解內心的陰暗,接著說:“其實她也沒錯,你本來就有資格享受榮華富貴,當年追你的富豪那么多,輕而易舉就能嫁入豪門。現在不怕說一句讓你失望的實話,我這人從小憋屈慣了,看我爸虐待我媽,把貧窮和不順都怪到我們母子頭上,我非常怨恨,發誓今后要出人頭地,做人上人。因此拼命奮斗,學習、工作都要力爭上游,娶老婆也想娶個有身份地位的,所以那時才那么努力的追求你。你媽越是反對,越是貶低我,我就越不服氣,決心一定要跟你結婚,等發達以后打她的臉。這些年,為了這個目標,我越來越浮躁,越來越急功近利,才導致今天這個下場,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與意料相反,美帆毫無驚訝憤怒之色,又靠近幾分,望著他的臉平靜微笑:“你說的這些我早看出來了,我知道你想出人頭地,也知道你恨我媽媽,以前總找借口跟你吵架,找你的麻煩,是想確認你是不是真心愛我。現在不用了。”

溫柔的神態恰似寧靜山林里的暮色,吸引著他心底的哀愁,不自禁地淚意婆娑。

“你如果不愛我,怎么會為了保全我,獨自背負這么多的痛苦?我說過我當初嫁的是愛情,面包和牛奶我自己會買,只要你真心愛我,我的初衷就不會變。所以,現在放心地依靠我吧,我們一起共度難關。”

美帆向景怡提出要為丈夫做捐贈配型,這是目前最直接的救人的方法。

景怡很為難:“二嫂,你身體太瘦弱了,不適合做捐贈。”

“胖瘦又不是固定的,我可以增肥,先讓我試試吧,要是能配型成功就有希望了,總好過盲目等待。”

她一再堅持,院方不能拒絕,化驗前除她以外誰都沒抱期望,不想最小的賭注偏偏翻盤大勝,她和賽亮配型成功了。

賽亮可沒把這當喜事,聞訊堅決反對:“簡直是胡鬧,你的身體這么弱,怎么能捐肝給我,這是在陪葬!”

美帆比他更堅決,極力說服:“不會的,我們血型一樣,各項配型指標都吻合,由我捐贈能減少術后排異現象,更有助于手術成功。大夫說我只要在半個月內增肥十公斤就能達到捐贈條件了,這總比干等著沒音訊強吧,你就讓我試試!如果增肥不成功我再放棄。”

他倆的心情佳音都理解,見他們僵持不下,權宜勸告:“小亮,你就讓美帆試試吧,否則她會急出病來的。”

美帆能不能成功增肥還難說,先緩和她的情緒,沒準在這期間就能找到肝、源了。

賽亮不肯拿她的安危做賭,苦道:“大嫂,我不能讓她拿命冒險啊。”

景怡配合佳音安撫:“你別擔心,如果二嫂達不到捐贈條件,醫院是不會給你們動手術的,如果達到了,這種手術對捐贈者來說安全性還是很高的,失敗率只占0.2%。”

“那也不是百分百安全,我不同意。”

美帆急哭了,抓住他的手搖晃:“景怡都說了,如果達不到標準醫生不會給我們開刀,你先讓我試試吧。”

“是啊,成不成到時候再說。”

“你就讓她試試吧,沒看她都快急死了?”

賽亮無奈,暫時同意她去嘗試。要快速增重必須放棄多年食素的習慣,為此美帆特地去寺廟燒香,跪在佛像前懺悔。

“菩薩,我曾在您跟前發過誓一輩子吃素,可現在我必須快點長胖才能救我丈夫的命,只好破戒了。您大慈大悲,能渡一切苦厄,請保佑我們平安度過這道關卡。我立誓終生行善,盡我所能幫助那些有需要的人。”

心誠則靈,菩薩定會聽到她的禱告,降下救苦的甘霖。

弟妹回到二弟身邊,秀明心中的傷口稍稍愈合,再往干勁里加把柴,這天回家后見貴和在客廳,便同他商議當下的要務。

“美帆和小亮配型成功,總算有點希望了,動手術前我們先把他的債還了吧,貴和你去打聽一下有哪些步驟,法院那邊我去跑。”

哥倆說了沒幾句,千金從廚房跑來。

“大哥,二哥的債我來還吧,燦燦他爸給了我很多贍養費,拿出一小部分就能幫二哥還債治病了。你們好不容易發財,左手進右手出,也太委屈了。”

她原本立定決心不用丈夫的錢,為救家人也顧不得自尊了。

秀明一票否決:“不行,你是老金的老婆,用他的錢天經地義,但我們家的人不能沾金家一分一文。”

“為什么?爸爸以前是有這種規定,當時我就不太理解他,女婿也算半個兒,他為什么那么忌諱?”

貴和替亡父解答:“爸這都是為了你,你嫁給景怡哥,外人都說我們家攀龍附鳳,爸這么做是避免你在金家受氣,受人詆毀時能夠理直氣壯說賽家人沒花過金家一分錢,假如你和景怡哥鬧矛盾,他也不能拿這點來壓你。”

多喜的偏心眾所周知,對女兒愛護到了方方面面,最細微的危害也提前杜絕。千金覺得父親的愛似海洋,遠比她體會到的廣袤,幸福感動思念悲傷宛若琵琶的四條弦,奏響哀婉的樂曲。

秀明認為父親的用心不止這點:“爸不光是為了千金,也是為我們好。外人拿這事說嘴,我們也能理直氣壯反駁。做人就該自創自立,自有自便,尤其是男人,路要靠自己走,關要靠自己闖。爸這一生就是這么過來的,要是他有依賴思想就不可能把我們養大了。以后我們要把這點當做家風來傳揚,讓兒孫都學會自立自強。”

千金拭淚道:“我也是賽家人,就不能讓我為家里做點什么嗎?”

大哥三哥一齊笑了。

“能啊,等你今后靠自己的本事掙了大錢,再拿來給我們花,我們一定樂意。”

“對,你好好努力吧,我還等著沾你的光呢。”

晚上佳音下班回到美帆家,進門聞到滿屋子烤奶酪的香味兒,又見餐桌上凌亂擺滿黃油、火腿、蛋糕、炸雞、雞蛋、巧克力等高熱量食品,一部分已經吃過了,其分量大大超出一個成年人的正常食量。

她不禁蹙眉,這兩日美帆全力增肥,每天窩在家里不停吃東西,一張嘴幾乎沒停過,她真怕大量食物會撐破她那嬌小的身軀。

衛生間傳來陣陣嘔吐聲,她驚忙趕去,見美帆正爬在馬桶前用力嘔吐,她擔心的事到底發生了。

“早說你吃太多會壞事,你太亂來了!”

佳音照顧她漱口洗臉,扶她回客廳坐下,憂心惙惙勸告:“哪有人一吃就胖的,你瘦了這么多年,脾胃又弱,比一般人更難增肥,暴飲暴食只會搞壞身體。”

美帆無力回答,休息一會兒首先想做的是稱體重,看到儀表盤上的數字氣急敗壞道:“我一天吃十個雞蛋,還吃了那么多高熱量的食物,為什么三天才長了1斤,這么慢的速度怎么來得及!”

佳音摟住拍哄:“這速度是正常的,是你太心急了。”

美帆推開她,拼命跺腳:“我能不急嗎?賽亮還等著我的肝救命呢!我以前為什么那么嚴格節食啊,身材保持得再苗條又怎樣,真到了緊要關頭一點用處都沒有!”

“你別激動,聽說情緒焦慮更容易消瘦,你放寬心慢慢來,不然小亮的病沒好,你的精神先失常了。先去休息一會兒。”

“不行,我得接著吃東西。”

她神經質地回到餐桌前,抓起油膩食品大口嚼食,仿佛被餓鬼詛咒,不知死活地胡吃海塞。奈何腸胃不爭氣,飲食失序鐵定造反,吃進去多少就吐出來多少,第二天不僅沒增重,還減了一公斤。

這促使她開始不計后果的行動,悄悄去醫院找關系開了一些糖皮質激素藥物,這些藥能使人在短時間能急速發胖,副作用是引發高血脂、向心性肥胖、紫紋、痤瘡、糖尿病傾向、高血壓、骨質疏松。

連續服藥一周,配合高糖高鹽但不過量的飲食,她吹氣球似的胖了,同時付出了健康和毀容的代價。清秀的瓜子臉成了浮腫的滿月臉,白嫩的膚色轉為粗糙潮紅,雙頰長滿紅斑,看上去老了十幾歲。愛美如命的人能把自己糟蹋到這地步,可見丈夫在她心目中勝過一切。

她如期增重了17斤,但檢查顯示增加的大部分是皮下脂肪,肝臟并沒長大多少,醫生說她增肥期間吃的都是高脂肪高熱量的食物,增重的脂肪都堆積到了皮下層,這樣的條件不適合捐肝。

她當場落淚,纏著對方哀求:“大夫,您幫我想想辦法,我必須救我丈夫啊。”

“這種事急也沒用,強行捐贈會危及你的生命,這樣的手術醫院絕不能做。”

“您試試吧,我能挺住!”

“肝臟的重量至少要達到人體重量的1%才具備代償功能,你丈夫至少需要移植650克肝臟,如果捐給他,剩下的你自己就不夠用了,會沒命的。”

“就不能想想辦法嗎?”

這位老專家事務繁忙,很快失去耐心,對一旁的景怡說:“小金,你跟家屬解釋一下吧,我沒法跟她溝通了。”

景怡好言相勸:“二嫂,醫生要按實際情況操作,你再耐心等等吧。”

美帆拒不聽從,好比一個登山者,即將攀上懸崖最頂端,巖石突然滑落,眼看要墜入粉身碎骨的深淵,自然會不惜一切掙扎,抓住老專家的袖子,淚雨狂飆。

“大夫,我能等,您也能等,其他人都能等,可我丈夫等不了了,再不做手術他會死的,求你們救救他吧。”

舊時最高規格的哀求方式是下跪磕頭,她演慣古裝戲,下意識動用了這套大禮。老專家和景怡促迫阻攔,行醫最怕遇到這情形,在醫院,最希望病人能活下來的就是醫護人員,假如跪求能解決問題,他們情愿反過來向病人和家屬下跪。

賽亮被護工推出來透氣,在走廊另一端目睹這糾纏的場景。視力模糊也能看清妻子跪地磕頭的姿態,何況凄厲的哭求聲不絕于耳,刀刃似的切割空氣。

他的心也被切碎了,忙讓護工推他回去,思緒仿佛受傷的鳥兒,只在同一個地方撲騰。

不能猶豫了,以前的做法還不夠堅強,故而牽扯出這么多纏纏綿綿的傷痛,他必須再決絕些,盡快終結這出悲劇。

美帆終被景怡哄勸住,洗了個冷水臉佯裝無事地回到病房。窗簾敞開,光線充足,丈夫躺在陽光里沖她微笑,病容被光遮住了,表情很動人,像他的名字。

她的淚水又差點涌上來,努力用歡笑回應。

他伸手摸摸她濕潤的臉:“你剛才哭了嗎?眼睛都腫了。”

她巧笑掩飾:“我生來就愛哭,看見樹葉兒黃了會哭,看見花兒落了也會哭,這些你早就知道啊。”

“是啊,女人是水做的,你是眼淚做的。”

溫柔調侃勾起她一陣暖心的酸楚,握住他的手嬌嗔:“別取笑我了,明天周一,我們去民政局辦復婚好嗎?只有親屬之間能進行器官捐贈,得先復婚,我才能取得捐贈資格。明天去吧。”

他靜靜端詳她幾秒,點頭:“好。”

她總算有了幾分欣喜,摸出他掛在項鏈上的戒指說:“你還留著結婚戒指,我的已經扔到河里了,等你好了我們再去買對新的。”

他貼心回道:“還是舊的好,再照原來的樣式訂做一個吧。”

“這樣更好。我回家給你拿午飯,一會兒就回來。”

她覺得醫院的飯菜不好吃,餐廳的食物又不安全,每天在家用電湯煲烹制適合肝硬化患者吃的湯水,一天來回送三次。中午帶著飯盒返回,病房內空無一人,她忙轉身尋找,見護工提著幾袋水果走來,驚慌更甚,跑上去詢問丈夫去向。

護工見房里沒人也很茫然,說剛才賽亮讓她出去買水果,她也不知道人去哪兒了。

美帆心跳之快猶如狂蜂振翅,去廁所走廊找遍,再回房查找線索,在被窩里搜出一張紙條,上面的文字碎肝裂膽。

“過好你們的日子吧,別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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