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沃嘿然一笑,把菜肴向艾維爾推過去,“這都是好東西,別浪費了。”
艾維爾輕輕點頭,拿起木頭叉子,叉起一塊陸行鳥肉放在嘴里,輕輕咀嚼,低聲道:“挺好吃的。”
兩人埋頭大吃,艾維爾本應極其敵視伊沃,這一個多月的牢獄生涯,艾維爾每天都在黑暗與孤獨中忍受仇恨的煎熬,在孤獨死寂的時間里,一切情緒都被放大,她能肯定自己恨著這個擊敗她的男人,但很奇特的是,當兩人面對面坐下來時,她的憤怒卻憑空消失了,和眼前的仇人埋頭消滅著食物,不談仇、不談恨。
這種奇特的感覺,讓艾維爾的內(nèi)心泛起復雜的情緒。
仿佛伊沃身上有一種奇異的特質(zhì),讓她不由自主心平氣和。
精美的食物讓她被黑麥面包折磨了一個多月的味蕾重新鮮活了過來,艾維爾抬眼看了看伊沃,見他根本沒有說話的想法,自顧自吃著東西,仿佛就真的只是想讓她吃頓好的一樣。
艾維爾一邊吃著,一邊緩緩道:“巴里亞曾經(jīng)輝煌過,歷史比拉塞斯還要久遠,一百多年前弗利嘉只有巴里亞和桂霜兩個王國,相安無事,高石平原曾經(jīng)是巴里亞的國土。
拉塞斯第一代國王奪取了高石平原,并以此發(fā)展出了拉塞斯王國的雛形,建立了國家。”
伊沃點點頭,這段歷史他曾經(jīng)在書上看到過。
“我所做的,只是為了奪回巴里亞曾經(jīng)的榮光。”艾維爾往嘴里塞著食物,語氣低沉,“我什么也沒做錯,可惜戰(zhàn)爭不講對錯,只講輸贏。
拉塞斯的軍事力量一直冠絕弗利嘉四大王國,幾年前的拉塞斯城襲擊案,讓我看到了曙光。”
伊沃搖搖頭,手握長矛與利劍者,同時也握住了野心。
艾維爾緩緩傾訴著,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說這么多。
“我從小就身份尊貴,宮廷老師教導我一個淑女的所有禮儀,吃飯的姿勢,站立的姿勢,走路的姿勢,一切舉止都像尺子量過一樣得體、禮貌,在我七歲的時候,老師告訴我,我未來一定能成為一個賢惠的妻子,我那時問她,我的丈夫是誰,她說肯定是一個優(yōu)秀的大貴族。
那一刻我看到了未來,嫁給一個陌生的男人,成為一個讓人稱贊的賢惠貴族夫人,這樣的未來讓我恐慌、迷茫。三年后,在我十歲時,父王找了一位劍術大師開始教導我巴里亞皇室劍術,這是皇室的傳統(tǒng),每一個皇室成員不論男女,都要學習這傳自先輩的劍術流派,只是……我的劍術天賦超乎了他們的意料。
劍士的界限對我就像紙張般脆弱,我斬出的劍氣一天比一天強,我的位階不斷提升,劍師,劍豪,越來越強。有一天,我在禮儀課上想著劍術難題走神,走路的姿勢不符合禮儀,宮廷老師按照慣例,用教尺抽在我的背上。明明已經(jīng)習慣了這種疼痛,那時我卻突然很憤怒,把劍架在她的脖子上,讓她滾蛋,從那一天開始,我沒有再上任何禮儀課。
我忘掉了那些該死的禮儀,不顧父王的反對離開了皇室,加入了軍團,第一次砍死敵人時,我的心沒有絲毫懼怕,只有興奮,我知道自己找到了一生的道路,戰(zhàn)場才是我的歸宿。
我愛我的家人,父王、母后,我愛我的國家,所以我籌措著進攻拉塞斯,一步一步實現(xiàn)我的計劃。
我曾無限接近成功……直到你出現(xiàn)。”
艾維爾說完這句話,卻沒有抬頭,依然不斷地往嘴里塞東西。
“你毀了我等待了二十多年的機會,你毀了我的前途,你毀了我的人生,我恨你,恨不得你立馬死在我的面前。”
伊沃嘆了口氣,站起身,拍了拍艾維爾的頭,“抱歉了。”
說完他轉(zhuǎn)身離開了牢房。
艾維爾低著頭,不斷往嘴里塞食物,腮幫子鼓鼓的,緩慢地咀嚼。
“滴答。”
杯子里的葡萄酒泛起了一絲波瀾,淹沒了一滴眼淚。
……
一個月后,拉塞斯西部邊境,黑巖要塞外。
伊沃騎著戰(zhàn)馬,位于隊伍的最前方,在他身邊站著被鐐銬捆住雙手的艾維爾。
巴里亞的隊伍從遠處行來,幾十個蓬頭垢面的貴族緩慢地走著,身后跟著手持長矛的巴里亞士兵。
米列神色激動,他看到了自己的父親法拉齊伯爵。
巴里亞的隊伍走出一個長相與艾維爾有幾分相似的中年男人,也是皇室成員,他大聲喊話:“對面是伊沃·哈瑞肯領主的部隊嗎?”
伊沃點了點頭,道:“搭箭,上弦!”
身后的士兵們拉弓,對準了巴里亞人,巴里亞的部隊也匆忙回應,作出同樣的行為,兩方遙遙對峙。
伊沃淡淡道:“好了,開始交換人質(zhì)吧。”
中年男人被伊沃的氣勢所懾,他抬頭看了看云層中若隱若現(xiàn)的龍影,咽了口口水,揮揮手。
拉塞斯貴族人質(zhì)們緩緩走向伊沃的部隊,兩支部隊相隔五百米,其中是被雙方弓箭瞄準的區(qū)域。
伊沃歪頭看向艾維爾,道:“去吧,你自由了。”
艾維爾低著頭,緩緩走向?qū)γ妗?
兩方的人質(zhì)逐漸接近,艾維爾與幾十名貴族人質(zhì)擦肩而過,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
幸好沒有任何事發(fā)生,巴里亞交換人質(zhì)的態(tài)度很真誠。
幾十米貴族人質(zhì)來到了伊沃的部隊中,喜極而泣,米列更是一把抱住了父親,悄悄抹去了眼淚。
伊沃看著對面,艾維爾走進人群中,解開了鐐銬,中年男人對她說了些什么,她擺擺手,徑自走了下去,背影落寞如同黃昏的夕陽,曾經(jīng)像豹子般有力的腰肢,已失去了夕日的提拔,那個意氣風發(fā)的“紅豹”艾維爾,死了。
伊沃情緒復雜,對這場戰(zhàn)爭徹頭徹尾地厭煩了,他回頭看向自己的隊伍,每一張士兵的臉上都刻著對他的敬畏與崇拜,但也掩蓋不住戰(zhàn)爭遺留給他們的深深疲憊。
在更遠一點是黑巖要塞斑駁的城墻,武器劈砍留下的痕跡宛如一條條白色的疤痕,雜亂而凌厲。
娜菲騎著馬走上前,似乎察覺到了伊沃復雜的心情,她用力握了握伊沃的手掌。
沒有言語,卻讓伊沃從手溫暖到了心里。
“回家吧。”
在春末的五月,地狼大氏族正式從北陸戰(zhàn)爭的舞臺上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