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師從后花園出來之后,也不在丁府中停留,帶上幾名鐵匠弟子,直接騎上了馬回舞陽城去了。
他從湘境遠道千里而來,就只為了瞧一眼“火蟠槍”的主人,看完了就走,不僅沒留下歇腳吃飯,就連茶水也沒喝上一口。這位歐師的脾氣之古怪孤僻,實可算得上是世上少有了。
第二天一早,華不石果然配好了藥拿給西門瞳,又吩咐四名霹靂營的弟子在他練功的院子里輪流守候,若有意外發(fā)生立時來告知。
接下來的幾天,華不石都留在丁府里,且整日憂心忡忡,擔心西門瞳的境況。
這世上所有速成的邪派武功,習練起來無一不是兇險萬分,即便“縮骨功”本是正宗的少林武功,但用這等不循常規(guī),拔苗助長的方式來習練,其中的隱患只怕比邪派功法更甚。華不石留在府中不敢出門,便是生怕西門瞳又發(fā)生前日那般走火入魔的情形,若他不在左近未能及時救治,只怕性命不保。
所幸的是三四天過去了,西門瞳并未再出問題,這位大少爺緊崩的心情才算稍稍放松了一些。
在這幾天之中,李自成帶著李過從懷慶城來了丁宅一趟,與華不石喝了一頓酒,談聊了個把時辰。
在酒桌上,李自成告訴這位大少爺,高迎祥現(xiàn)下對于前日之事又有些回心轉(zhuǎn)意,認為收編各路義軍人馬確是對抗官軍的良策,對當初在總兵府慶功酒宴上未能果斷決定甚感后悔。
聽到此話,華不石也只能苦笑不語。
當日在總兵府,華不石以違反帥令之名,設(shè)局困住義軍諸將逼釋兵權(quán),是何等樣的一個大好機會,高迎祥臨時改變心意而硬生生地錯失掉,現(xiàn)在后悔還有何用?張獻忠和劉國能等人想必已經(jīng)生出了戒心,再想尋到那種機會已不可能了。
李自成又勸說華不石,能否考慮接受高迎祥的委任令,擔任義軍總參軍一職,華不石卻是連連擺手。高迎祥的優(yōu)柔寡斷和目光短淺,華不石當日已經(jīng)領(lǐng)教過了一次,心中甚感失望,而且他也十分清楚,那位高大帥并未能真正地信任他。
在義軍中掛上一個總參軍的虛銜,對于華不石來說毫無意義,反倒會給“惡狗門”徒增麻煩,可謂是得不償失,他自然無論如何也不肯答應(yīng)。
對于華不石的拒絕,李自成也有預(yù)料,苦勸了一陣后,見他執(zhí)意不允也只好做罷。
臨走之時,李自成告訴華不石,明日他要與高闖王離開懷慶城,動身到兩百里外的彰德府一帶,去會見當?shù)貛字Яx軍隊伍的頭領(lǐng)。
現(xiàn)下再想讓張獻忠,劉國能等交出人馬已太過困難,而懷慶城中那些小股義軍戰(zhàn)力甚弱,即便是收編過來亦不堪大用,于是高迎祥便想到去聯(lián)絡(luò)豫境中的其他義軍隊伍,只因現(xiàn)下他手中有錢有糧,要收編那些義軍隊伍,借以壯大自身力量并非全然沒有可能。
這一去彰德府,至少要三四天后方能回來,現(xiàn)下張宗衡和洪承疇兩大都督的大隊人馬距離懷慶皆有數(shù)百里之遙,河南巡撫范景文也沒有增派兵馬來攻的跡象,懷慶城一時之間還算是安全,倒也無須多慮。
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華不石既然拒絕了委任,對高迎祥和李自成此行也就沒有提出任何意見。他與李自成的結(jié)義之情固然沒有改變,可是經(jīng)過了這些日子的種種事情,這位大少爺?shù)膬?nèi)心之中對義軍已產(chǎn)生了一種莫名的隔閡,實不想再參與其事。
當日在大倉島上,華不石曾全心全意地幫助萬金堂對付黑龍宮的海盜,其感受與此次幫義軍攻打懷慶城全不一樣,或許是司馬如蘭本性仁慈善良,與眼前一眾義軍頭領(lǐng)的野心和貪婪截然不同之故。
想到了司馬如蘭,華不石不禁有些悵然若失。
在當今亂世之中,兇狠狡詐已成了多數(shù)人的生存本能,遠在南海之上大倉城里,那位皎潔如白蘭般的女孩,內(nèi)心中的那一份純真善良,就顯得何其珍貴,又怎能不令人怦然心動!
※※※
“快去,把棒子撿回來!”華不石喝令道。
他正翹著腳,坐在丁府后花園里的一只石凳上,揚手把一根尺許長的短木棒扔出了六七丈外。
一道白影飛躥而出,直撲向不遠處的草坪,正是公主。片刻之后,大白狗便叼著棒子跑了回來,一雙大圓眼睛望向華不石,露出祈求的光。
把棒子接到手里,華不石從旁邊的麻布口袋里拿出一塊肉骨頭,公主的眼睛頓時一亮,口涎也快要滴了下來。然而那塊肉骨頭只在它的鼻子前面一晃,就立時又被收進了口袋。
“想吃么,還得再撿五次才行?!比A不石悠然道,又一揮手把短木棒扔了出去。
被戲耍的大白狗喉嚨中發(fā)出低吼,目露兇光,前爪抓地,仿佛要朝華不石直撲過去,但只見到這大少爺?shù)难劬σ坏?,它立時就變得低眉順目,怒吼也變成了哀叫,又乖乖地跑去撿木棒了。
楊絳衣就站在華不石的身邊,默不作聲地瞧看著他訓(xùn)狗。
這已是華不石第十次扔出木棒,大白狗也往返撿回來了十次,只不過那塊肉骨頭還是沒有吃到嘴里。
“姐姐也想要試試么?”又一次拿到大白狗叼回來的木棒后,華不石問道。
楊絳衣應(yīng)道:“好!”
她接過木棒,卻忽然伸手從華不石身邊的布袋里把肉骨頭拿出,直扔了出去。大白狗歡叫一聲,跳起了三尺高,在肉骨頭還未落地之前就已接在了嘴里,跑到一旁大口啃食去了。
華不石道:“哎呀,我只準備了這么一塊骨頭,姐姐喂給它吃了,它就不肯再去檢木棒啦!”
楊絳衣道:“你這般欺負公主,覺得很好玩么?”
華不石怔了怔,才老實道:“不好玩?!?
在花園里逗弄大白狗,實在是因為百無聊賴才做的事。
華不石此行前來懷慶,本是為了幫李自成攻城,現(xiàn)下義軍攻下懷慶城已過了十日,他卻不想再去管義軍的事了。而自從接到方長生的上一封信函之后,“羅漢門”也再沒有消息傳來,也不知討伐“富貴盟”之事準備得如何。
華不石吩咐楚依依派出“千花坊”的眼線,多加打探豫境中和種種消息和“富貴盟”的動向,他自己這幾日卻是無事可做,才在后花園里玩起“訓(xùn)狗”來。
如今“羅漢門”和“富貴盟”皆在盡力拉攏豫境中各家江湖門派勢力,且都在集結(jié)人手備戰(zhàn),形勢風起云涌,可是這幾日卻平靜得很,連早先時常發(fā)生的,雙方聯(lián)盟中的小幫派沖突拼斗的消息也沒有,或許這正是大戰(zhàn)開始之前最后的一片寂靜。
“我們回碧蘿山去吧!”楊絳衣忽然說道。
華不石道:“姐姐可是想念寧寧了么?”
楊絳衣道:“是??!不如我們?nèi)グ阉觼?,然后到洛陽、開封或者別的大城去,反正你也不想再理義軍的事,留在這兒也是無用?!?
其實不僅是楊絳衣,華不石對小寧寧也甚是掛念,那個可愛的小女孩就是一枚開心果,如若有她在,就一定不會象現(xiàn)在這般無聊。
他當下點頭,說道:“好啊,等李大哥回城,我便去向他辭行,然后到碧蘿山接寧寧。我們先到開封城購置一些產(chǎn)業(yè),把黃伯父一家百余口人接過去居住,‘惡狗門’要在豫境開設(shè)分舵,開封府乃是首選之地。”
華不石此話才剛說完,卻忽見楚依依從花園外忽匆匆的跑了過來。
身為“千花坊”的主事者,楚依依平日總是一副貴婦人的裝扮,舉止行為也雍榮閑雅,但此刻卻是腳步散亂地急奔而來,玉面上全是焦慮的神情。
“華公子,剛剛得到了消息,皇帝命總兵左良玉入豫剿匪,現(xiàn)在大軍已經(jīng)渡過黃河了!”來到了近前,楚依依不及問候,便大聲說道。
華不石道:“依依夫人別急,且慢慢說來?!?
懷慶城被義軍攻下,大明皇帝定然恐慌,朝廷派官軍前來征剿乃是必然之舉,就算楚依依得到了這等消息,本也不至如此大驚小怪才是。然而聽到她說完,華不石和楊絳衣有臉色也全都變了,比楚依依還更加著急。
這是因為,左良玉奔襲的目標并不是懷慶城,而是碧蘿山!
懷慶失陷以后,輿論一片嘩然,尤其義軍進城后大肆劫掠,令得河南省各地的富商鄉(xiāng)紳盡皆驚惶失措,聯(lián)名上疏求救,而朝中眾武將也多有請命赴豫救急,一時間朝野極是熱鬧,然而,現(xiàn)下京師皇城里能調(diào)動的兵馬卻并不多。
事實上在豫晉兩境之中已經(jīng)有“三邊總督”洪承疇和“明宣大都督”張宗衡這兩路官軍,人馬相加超過十萬之眾,要對付三五萬義軍本應(yīng)當綽綽有余才是,無須再另派人馬。
但現(xiàn)下事到臨頭,如若京師全不出兵也說不過去。于是皇帝朱由檢調(diào)派昌平總兵左良玉,率領(lǐng)本部兩千五百騎兵,火速趕赴豫境,并傳下御旨,命洪承疇、張宗衡,以及河南巡撫范景文合兵剿匪,一定要奪回懷慶城。